遲靜姝摸了摸包扎的整整齊齊的手臂。
    靜默片刻后，說道，“蘇將軍如此，只為靜姝的一句相信么？”
    蘇離當即點頭，“是，只要九小姐相信蘇某。”
    遲靜姝卻忽地又輕笑了下，再次朝他看來，“要靜姝相信蘇將軍，蘇將軍又能得到什么好處？”
    蘇離一頓，還沒開口，遲靜姝又道，“是因為靜姝背后的黎家，還是因為靜姝自身，有什么值得蘇將軍利用的呢？”
    蘇離眉頭一皺，“九小姐……”
    遲靜姝笑著搖了搖頭，“所以，您看，有些事，不能說破的。”
    蘇離忽而有些黯然——她為何總是不肯許他半分親近？
    正想著，遲靜姝忽而又說了一句，“不過，既然蘇將軍如此說了，靜姝便想，信一次將軍。”
    蘇離頓時面露欣喜，那笑容，真切得叫遲靜姝眼前一花。
    她下意識錯開目光，頓了頓，問道，“蘇將軍，方才抓了我那人，是什么身份？”
    蘇離的笑容驟然斂了下去。
    他本已確定，遲靜姝和鬼太子蕭厲玨并無干系。
    可今日看到蕭厲玨在那般殺陣之中，還全力護她。
    他又忍不住懷疑起來。
    眼下見遲靜姝問，心里陡然便生了一個念頭——遲靜姝，會不會是蕭厲玨安排來接近他的？
    念頭一閃而過。
    卻在這短短的沉默中，遲靜姝的目光，漸漸落了下去。
    她的手，從手臂的包扎上松開，似是自嘲地笑了一聲。
    蘇離沒注意到遲靜姝的神情，隨即暗自搖頭——遲靜姝怎么可能是蕭厲玨派來的？時機與情形都對不上！簡直胡思亂想！
    于是一笑，剛要開口，“他是……”
    “小姐！”
    胡同出口，綠柳哭喊著跑了進來，“小姐，您沒事吧？啊！您受傷了么？可是傷到哪兒了？”
    遲靜姝立即迎了過去，“你沒事吧？老丁呢？”
    一抬眼，看到老丁拉著馬車站在出口那兒，身上都是好好的，頓時松了一口氣。
    綠柳眼里還含著淚，匆匆忙忙地說道，“奴婢本來是準備去馬車上給您取一條遮臉的面紗來的。可到了門口，見那小廝上的果點不錯，就買了些，給丁叔帶去。丁叔客氣，非要奴婢一起吃，便耽誤了片刻。不想，就這片刻的功夫，茶樓里頭居然出現了那么多殺手，到處都是殺人的呀，小姐，嚇死奴婢了，您沒事吧？”
    遲靜姝心頭驟松——得虧這片刻的功夫。
    笑著按住她的手，“我無事，別怕，不過被劃傷了些許，已經沒什么大礙了。”
    綠柳擦著眼淚點頭，“那咱們趕緊回府吧？奴婢害怕，小姐。那京華茶樓里，到處都是死人。街上都亂成一片了……嗚嗚……”
    綠柳顯然是嚇得不輕。
    遲靜姝回頭對蘇離行了一禮，“蘇將軍，那我就告辭了。今日，多謝您的出手相救。”
    蘇離眉頭暗皺——明明方才已覺得遲靜姝松動了幾分，怎地如今卻反而更加疏遠淡離了？
    微微一笑，“九小姐無事就好，蘇某派人護送九小姐回府。”
    遲靜姝沒說話，上了馬車后，忽然又回頭看了眼蘇離。
    蘇離抬眸朝她溫和一笑。
    遲靜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水墨色的長袍上，血跡點點。
    她目光頓了下，說道，“三皇子發現了月和茶樓的秘密，蘇將軍，還是早做應對得好。”
    說完，鉆進馬車內。
    蘇離神色驟變，費鳴猛地上前來，“將軍！方才她說什么？！”
    馬車離去。
    蘇離眼神漸漸暗沉，“蕭云和如何發現的？”
    費鳴一臉的不解，搖頭，“這……屬下去查查？”
    蘇離點點頭，隨即說道，“一旦發現不妥，立即將人從月和茶樓撤干凈。”
    “是。”費鳴應下。
    “啊！走水啦！”忽然，街上有人大呼一聲。
    蘇離抬頭一看，正是京華茶樓的方向，濃煙滾滾，直飄到了半空。
    驚叫呼喊頓時響成一片。
    費鳴皺眉道，“不知是哪方放的火。”
    蘇離冷笑一聲，“還能是誰。只怕，這次是又沒能得手。這是在掩蓋證據。”
    費鳴看他，“將軍，今日若真是萬久福之計，他難道……連您都想殺？”
    蘇離沒再回答，目光冷冽地朝那濃煙升起的方向看了一眼，轉身離開。
    ……
    皇宮，千歲殿。
    一個小內侍匆匆跑了進去，片刻后，又匆匆跑了出來。
    殿內。
    干枯蒼白如老鬼的萬久福，笑著扭頭看身旁的人，低笑，“殿下，失策了呢。”
    “失策？”
    略顯沙啞的笑聲傳來，“不如說是上天眷顧吧！”
    萬久福也跟著笑起來，“這般精妙無雙的將計就計，竟然一條魚都沒撈著。反而引了這樣的干戈大亂，殿下，您準備如何跟太后娘娘交代呢？”
    陽光照不進的殿內，陰暗森冷。
    暗影里，一身月牙袍的男人轉過身來，剛要開口，忽而又低低咳嗽起來。
    萬久福又道，“徐之行當年之事，牽扯雜家。這不管是哪方故意設計的，都必然另有圖謀。殿下此番恩情，雜家倒是不得不記上一筆了。”
    咳嗽聲又持續了許久后，那人才慢慢地說道，“不敢叫公公記掛，不過順勢為之罷了。到底也也沒能捉住任何一個，還要請公公在太后娘娘跟前，多多美言幾句了。”
    萬久福笑，“只可惜，太后娘娘舍棄了一個徐之行，卻沒有得到想要的，只怕不是雜家幾句話就能勸得住的呀！”
    那人頓了頓，隨即輕笑說道，“今日之圍殺不過只是誘餌，真正的收網之局，在明日的宮宴。”
    “哦？”
    萬久福興致滿滿地看向那人，“殿下還安排了什么好戲不成？”
    “好戲……也能這么說吧。不過，若是明日，能除了東宮那位，萬公公，我之前所說的事……”又是一陣低低咳嗽。
    萬久福攏著手，皮包骨的臉上露出一抹略顯扭曲的笑，“殿下放心，若是您能替太后除此心頭患。太后必然能答應您的請求。”
    “好。那到時就拜托萬公公多加美言了。”
    “不敢。明日，雜家便拭目以待了。”
    緩慢的腳步聲，遠遠離去。
    一個小內侍上前，低低說道，“千歲爺，這位……久居不出，可如今一出手便能如此陣仗，一看便知定然手腕不淺。若是輕易送了怡寧宮的那位把柄，只怕……”
    “嘖嘖……”
    陰桀桀的笑，打斷了小內侍的話。
    小內侍連忙往后縮了縮。
    便見萬久福朝門外走去，陽光將他形如枯槁的身形拉得細長細長的。
    他站在那炙熱的陽光下，慢悠悠地看著外頭，“別小看了這位喲……他真正求的，可不是那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