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和夢境里言片語提過的人同名, 但薛恕心里還是有些不爽快。
他側過臉多看了那叫謝蘊川的書生片刻,便有番役注意他的表情,見幾個書生還在憤憤不平, 有心討好,便握著刀鞘在囚車柵欄上重重敲擊了下, 呵斥道:“安靜!”
受了警告,囚車里的書生們終于安靜下來,薛恕見謝蘊川再說話, 這才轉回臉, 騎著馬走在頭。
隊伍行至棋盤街時, 遠遠就瞧見太的車駕從大明門出來。
薛恕抬手叫停了隊伍, 策馬上見禮:“太殿下安。”
殷承玉撩起馬車簾, 朝馬車旁隨侍的鄭多寶使了個眼『色』,鄭多寶便帶著隨行侍衛退了五步距離, 方便二人說話。
殷承玉打量著薛恕今日衣著, 眉頭挑了挑:“薛監官今日辦什么差事?”
人隔著半步的距離,一個端坐馬車里, 一個牽著馬、垂首立在馬車窗邊, 看起來倒是客客氣氣, 有半分親近逾矩。
薛恕仗著旁人聽不見他們的說話,有回答殷承玉的問題,反壓低了聲音道:“殿下的賀禮臣看了。”
殷承玉輕飄飄瞥他一眼, 嘴角勾了點弧度, “哦”了一聲:“喜歡么?”
“臣很喜歡。畫上的題字也看明白了……”薛恕抬起眼, 有些貪婪地注視著他:“……是不明白口枷的意思。”
他喉結微微滾動,黑沉的目光逐漸染上熱切。
還真是不經逗,一個玩意就這么沉不住氣了, 竟然當街追問起來。
殷承玉笑睨他一眼,倒有著惱,是有再刻意壓低聲音:“孤的意思是……薛監官日后當謹言慎行,少胡『亂』張口咬人。”
他說都是字面意思,可落旁人耳里,便換了個意味。覺傳言然是真。薛恕也不知怎么罪了太。太素來待下寬和,這回竟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羞辱他。
偏偏薛恕還能恭恭敬敬地受了,然能忍。
外人眼里不言不語的薛監官抿了抿唇,壓著嗓聲為辯駁:“臣咬過一次。”
且殿下明明也咬回來了。
他眼底動了動,又想『摸』一『摸』被豎起的衣領遮住的牙印。
要說愛咬人,應該是殿下才是。
但這話他忍住了說出口,不然殿下肯定又會生氣。
見他竟還敢聲頂嘴,殷承玉不快地蹙了眉:“怎么,你還嫌少么?”
薛恕不知怎么竟想了夢里的情景,一時間生出些許莫名心虛,也不再辯解了,垂下頭來:“臣知錯。”
見他重新變乖順,殷承玉這才滿意了,揭過這一茬,又提起先的話來:“這是在做什么?”
薛恕這才說了去西廠討人的事情。
聽說囚車里關的乃是孫淼一案牽連的學,殷承玉這才多關心了幾分:“秋闈將至,這些學憑白被關了這些時日,又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待刑部結案后,叫程百川盡早放人,免耽誤了備考。”
薛恕一一應下來。
殷承玉交代完,正要離,余光忽然瞥張有些熟悉的面孔,他愣了一瞬,再定睛去瞧,對方已經轉過了臉去,瞧不分明了。
那囚車里的書生,他怎么瞧著有些像是謝蘊川?
殷承玉生出幾分疑竇來,防萬一還是多問了一句:“科考在即,這些學學問都如何?其中可有出類拔萃之人?”
謝蘊川是世故交,他并不想叫薛恕察覺人早就相識,便拐彎抹角地問了一句。
上一世,謝蘊川先中解元,又中會元,之后殿試又蟾宮折桂。三元連中,可謂風頭無倆。
算算時日,這個時候謝蘊川確實該參加秋闈了。
薛恕先命人調查過這些學的身家背景,在書院學問如何然也在其中。
他將幾個學的情形大略說了,最后輪謝蘊川時,他頓了底還是照實說了:“八人中當屬謝蘊川學問最好。據說在書院當中也有名聲,是今年秋闈奪魁的熱門人選。”
聽謝蘊川這個名字時,殷承玉有一瞬的驚訝和恍惚。
竟還真是他。
是不知對方怎么牽連了孫家的案里。
上一世這個時候他正被幽禁皇陵,后來認識謝蘊川時,他已經入朝為官數年。對方學時期的事情,他倒還真不太清楚。
“哦?孤去看看。”殷承玉擺出一副好奇的模樣下了馬車。
囚車停在另一頭。他也不嫌遠,穿過一眾侍衛和番役,行囚車。
殷承玉的目光掃過囚車眾書生,最后定在了謝蘊川的臉上,神『色』復雜。
如今的謝蘊川剛過弱冠之年,眉目溫潤,衣衫襤褸地坐在囚車里,除了容貌出挑些,看起來和其他書生并無不同,無害很。
但就是這么一個人,身懷血仇隱忍不發,最后一之力扳倒了首輔邵添。后來被他收為用,亦助他良多。
他與謝蘊川志向相投,君臣之外,亦引為知。
他原為要等明年殿試之后才能見對方,想竟然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境遇相見。
殷承玉微微感慨,有貿然多說什么。
畢竟謝蘊川此時并不認識他。
殷承玉站在囚車看了片刻,什么也有說,又回了馬車上。
薛恕跟在他身側,觀他表情,試探道:“殿下知道謝蘊川?”
原本他為“謝蘊川”是個同名的巧合,可如今看殿下的反應,又似乎并不是巧合。
夢里他因為“謝蘊川”與殿下爭吵,滿心嫉妒。如今現實里,竟然也真有個謝蘊川,仿佛與殿下相識。
他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是一時說不分明。
像一團『亂』糟糟的線團里,『露』出了一二線頭。
他試圖去理清,理不明白。
“孤的事,少問。”殷承玉瞥他一眼,不知道他從哪里出的這個猜測。能歸結于這人天生不對盤,即便重來一世毫無記憶,薛恕對涉及謝蘊川的事仍舊如此敏感。
上一世時,這人可少掐架。
或說是薛恕單方面找茬,謝蘊川還擊。
如今重來一回,殷承玉可不想再看人互相陰陽怪氣,他凝著薛恕,警告道:“將人好生送回去,別多生事端。”
交代完,便命車架繼續行。
薛恕停在原地目送車駕離,等走遠了方才回轉身,陰沉沉看了一眼囚車,冷聲道:“去刑部。”
*
殷承玉此次出宮,是因為太醫院傳來了消息——刺血法似有成效。
五日之,殷慈光來尋他,說在古籍上尋了一種刺血之法,也許能治療疙瘩瘟。適逢衛西河送回的信件上也提福建有位大夫曾刺血法治好過疫病。殷承玉便答應他一試。
是顧念殷慈光身體不好,讓他直接去癘人所,是去了太醫院教導那些太醫刺血法,再由太醫染疫的病人治療。
但今日殷承玉了太醫院,才知道殷慈光底還是親動了手。
殷慈光雖然不受寵,但大也是個公主,加上有鄭多寶親陪同,太醫院對他的話很是重視。在他的堅持下,癘人所挑選了二十個癥狀較輕微的病人出來,單獨安置在太醫院騰出來的存放『藥』材的庫房里。
太醫院的太醫們大約和殷慈光相處不錯,又了他的交代,一始還想幫忙遮掩。后來被殷承玉追問『露』了破綻,才不不苦著臉引他去了庫房。
那庫房位置十分偏僻,遠離人群,也不怕癘氣傳。
是了庫房門口,引路太醫還是將殷承玉攔下了,不允他涉險。
殷承玉知道輕重,并未堅持,退后幾步,在空曠處等太醫去尋殷慈光來。
等多久,就見庫房側門打,殷慈光門后出來。
他布巾遮住口鼻,穿了身十分樸素的青『色』長袍,烏發簡單挽在腦后,看著依舊有些病弱,但多了幾分英氣。
旁人為他是女扮男裝方便行事,不知道他本就是男身。
殷慈光身上帶著濃濃的艾草味,顯然出來剛熏過艾。他并未靠近,謹慎地在距離殷承玉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向他行了福禮:“與病人同處數日,恐過了病氣殿下,還請殿下見諒。”
殷承玉搖搖頭,擯退了伺候的人,才道:“有旁人在,你不必如此。”頓了頓,又道:“今日這一身,比從更適合你。”
他說十分隱晦,但殷慈光聽明白了。
為了在這深宮之中活下來,他被當作女養大。母妃會教他宮廷禮儀,教他琴棋書畫,教他一切皇家公主該會的東西。也唯恐他真把當作女,會在深夜無人時流著淚一遍遍叫他記住,他是男身。
可他在外頭裝久了,偶爾也會恍惚一瞬。
殷承玉是除了母親之外,第一個承認他身份的人。
殷慈光抬眸看他,被布巾遮擋了大半的臉上,極緩慢地『露』出個笑容。
他略略伸直了脖頸,有些不適應地將習慣『性』貼于腹的手放下來,學著殷承玉的模樣筆直站著。是底有些不章法,眼底『露』出些許窘迫來:“這么多年……我都習慣了,讓太殿下見笑了。”
殷承玉想說什么,又覺過早的承諾總容易叫人失望,便又按下不提。換了個話題,體貼地化了短暫的尷尬。
“聽說刺血法有了成效,那二十個病人如今情況如何?”
說起病人,殷慈光然在許多,習慣『性』垂下頭,將這五日來的情形細細說與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