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三,北征大軍班師朝。文武百官聞訊于德勝門外里處相迎。
出征時尚是秋日,朝時卻已是隆冬,雪封大地,寒風瑟瑟。但得勝歸的大軍卻是氣勢雄渾,步伐齊整,軍容整肅,一掃從前的頹暮之氣。
整齊的步伐聲及噠噠馬蹄聲隱隱約約傳,群臣們頂刮面的寒風、揣手使勁兒伸長了脖子眺望。
“了!”、“了!”
大軍緩緩行,眾人已經瞧見了旌旗蜿蜒的隊伍、
待距離越發拉近之后,所有人都看到了策馬當先行在前面的皇帝。
年輕的帝王高坐馬上,銀甲折射雪地輝光,身上是與平日溫潤截然不同的肅殺之氣。那雙上挑的鳳目帶與生俱的尊貴,不需要太多的神情動作,只是淡淡瞥,就已帶令人不自主臣服的威勢。
此時滿打滿算,距離新帝登基還不足一年。
群臣心中凜然,既驚又喜地跪迎。
殷承玉策馬行至近前,方才旋身下馬,示意眾人平身。
大軍不便入城,就此駐扎在城外。一秒記住m.luoqiuww.cc
殷承玉下令犒賞三軍,之后方才領一眾將領與朝臣入城。
親征漠北大獲勝,除了犒賞三軍論功行賞之外,自然還要設宴慶祝。
朝次日,殷承玉于皇極殿設慶功宴,封賞有功之士。
此次北征漠北,快速剿滅韃靼兵力,又對瓦剌釜底抽薪,當屬薛恕、賀山、虞景、應紅雪等人功勞最大。
賀山封忠勇侯,領中軍都督府左都督銜,授銀青榮祿大夫、右柱國;虞景封靖安侯,晉后軍都督府左都督,授銀青榮祿大夫、右柱國;應紅雪雖然是女子,但巾幗不讓須眉,北征數場戰役之中,她領兵與賀山互相配合,最小的傷亡殺韃靼汗王次子,又俘韃靼汗王長子,居功至偉,得封貞靜候,領中軍都督府右都督銜,授一品夫人。
除此之外,此次隨軍出征的大小將領,都得了豐厚的封賞。
受封人數太多賞賜也太豐厚,這封圣旨極長,頒旨的太監連聲音都唱啞了,直到最后宣讀完畢,嗓音已不復之前高亢。
唯有一人,從始至終未曾被提到姓名。
宴上官員看向立于帝王身側的薛恕,神色皆有唏噓。
同征漠北的武將自然多有不平,他們深知薛恕之勇猛,若他不是個太監,憑他的才與所立功績,封侯佩印理所當然。那文官聽聞他之功績,雖對宦官有所改觀,但想到薛恕如今統領兩廠一衛,已是權勢滔天。見殷承玉未封賞他,反放下心,如此也不必擔憂對方榮寵太過滋長野心。
就在武將互相道賀、文臣小聲議論之時,卻見上座的殷承玉抬了抬手,又拿出了一封圣旨。
眾人頓時噤聲,目光落在那封圣旨上。
殷承玉將圣旨交給鄭多寶,緩聲道:“北征有功之臣俱已論功行賞,但尚有一人,數次救朕于危急時,立下功績無數。此次北征戰役中,又單槍匹馬斬殺韃靼汗王,功勛卓著。朕思慮多時,方才定下了封賞。”
在眾人茫然又震驚的目光之中,他側臉對薛恕道:“薛恕,接賞吧。”
薛恕與他對視一眼,心臟怦然跳動,跪地領旨,
鄭多寶將封賞的圣旨展開,高聲宣讀。這封圣旨只封賞一人,很快便念完。
薛恕封鎮國公,特進光祿大夫、上柱國、太子少傅。賜鎮國公府,歲祿一千五百石。
又因其身份特殊,仍統領兩廠一衛,不需通報自出入宮中。
此等榮寵,前所未有,一時間滿堂嘩然。
要知道自大燕開國,封賞爵位當中無鎮國公一說,只有鎮國將軍。僅有的一例乃是先皇帝自封。
大燕先皇帝中有一位高宗皇帝,耽樂嬉游,昵近群小,至自署官號,冠履之分蕩然。為方便出宮玩樂,高宗先為自己偽造了假身份,后又自封為鎮國公,令兵部存檔,戶部發餉。如此才有了“鎮國公”這一爵位。
但際上在高宗前后,均無此爵。
如今殷承玉下旨封薛恕為“鎮國公”,其恩寵之盛,見一斑。
朝臣自是多有異議,甚至有素不喜宦官的官員當場便出言反駁,認為如此封賞不合禮法。宦官封爵已是破例,竟還封“鎮國公”,直言恩寵太過,恐會釀成大禍。
諫言的官員神色亢奮,引經據典,唾沫橫飛。
殷承玉耐心聽他說完,未與他爭辯,是道:“朕意已決,此事無須再議。”
他素是個聽得諫言的明君,便是當初力排眾議北征,他也給出了足夠的理,即便當時多數朝臣們仍不贊同。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獨斷專行,還是為了一個宦官。
諫言的官員神色怔怔,對上對方平靜的眼眸時,還想再說什么,卻被同僚給拉了去。
拉他的同僚低聲勸道:“你少說兩句罷,難不成你還沒看明白,陛下決定的事無更改。”
他們這位陛下,表面上氣好說話的模樣,則骨子里就繼承了開國皇帝的獨斷。只是大部分時候,他都端溫的表象罷了。
朝臣們就像溫水中的青蛙,一開始毫無所覺,但從北征之后他們才逐漸發現,皇帝的手腕比他們所想象的要更加強勢,野心也更大。
于國于這都是幸事,一位有力有野心的君主,才開創太平盛世。但對于朝臣說,一位仁厚好說話的君主顯然更加好應付。
但事已至此,看得明白的朝臣都不會在這樣的細枝末節上同皇帝唱反調。
他們今日給皇帝找了不痛快,改日皇帝不得找他們不痛快?
諫言的官員后知后覺明白過,想起那雙注視自己無波無瀾的鳳眸,打了個寒顫,到底還是默默坐了去。
停滯的歌舞重新續上,慶功宴其樂融融,賀山為首的武將同薛恕道,一切仿佛沒有發生過一般。
慶功演散時,已經是戌時末。
殷承玉了養心殿,薛恕屏退伺候的宮人,親自替他寬了外袍,又忍不住將人擁在懷里,鼻尖沿流暢漂亮的側頸線條輕輕蹭動。
今日席上他喝了不少酒,吐息也染了酒香,不難聞,叫人醺然。
殷承玉仰起臉,冰涼的手順衣襟鉆進去,貼在溫暖的胸膛上取暖,唇也跟追過去,若即若離輕觸他的側臉:“你覺得委屈?”
他不是沒想過讓薛恕恢復身份,不必再頂太監的身份。但思想去,外男出入宮中、頻繁留宿易遭人詬病,總沒有內侍方便。
“陛下所愿,亦是臣之所愿。”薛恕側臉迎上他的唇,咬住,細細密密地親吻:“若非如此,如何常伴陛下左右?”
殷承玉低低笑起,錯開臉附在他耳邊,舌輕掃他耳窩,聲調喑啞:“堂堂九千歲就這點出息?”
薛恕被激,收緊手臂將人抵在床柱與身體之間,惡狠狠親他。
殷承玉很喜歡薛恕的親吻,他越是兇狠,越是難自抑,越是叫他分明的感受到那洶涌澎湃的情愫。
他喜歡薛恕為他失控的模樣。
手掌抵薛恕的肩,殷承玉將他往外推了推:“朕乏了,你先伺候朕沐浴。”
說是這么說,但貼近的身體卻未曾分開絲毫。
薛恕喉結滑動,目光牢牢鎖定他,像一只急于進食的野獸:“臣先替陛下松松筋骨,再伺候陛下沐浴。”
說已側過臉拉開床頭的抽屜,去尋常用的脂膏。
往日里只放脂膏的抽屜里,多了幾個精致的瓷盒,他分神打開一看便笑起,指尖在那嫣紅的胭脂上抹了下,按到了殷承玉唇上。
傾身過去吃他殷紅的雙唇,薛恕的聲音含糊溢出:“臣想試試新胭脂。”
*
北征大軍朝后沒幾日,奉命“巡視河道”的謝蘊川也終于趕在了小年前歸。
——巡視時他途徑數個富裕藩王的封地,每至一處都親自登門拜訪。經過他游說之后,有數位的藩王為了給子孫后換取入仕的機會,自愿向國庫捐贈了大批的銀兩與田地。
謝蘊川巡視一路兩手空空,但歸京時身后卻跟一輛輛押滿了銀兩的車輛,沿途官兵隨行護送。
封地上的藩王比殷承玉預想中要更為老一,因此殷承玉也不吝于給與報。至于那不太老尚且保有僥幸之心的藩王們,殷承玉自然也不會輕易放過。
他在朝會上提及幾個踴躍捐贈的藩王時,言辭之中多有褒獎,又特準了這幾位宗室藩王攜眷入京,且根據謝蘊川交上的折子,酌情給這幾位藩王的嫡子賜了官。
若是差事辦得好,日后還繼續往上升遷,只憑自己的本事亦出侯入相。
比起被養在封地上不得擅動,除了娶妻納妾生孩子無事做。科舉入仕顯然叫這藩王們更有盼頭。
繼幾位嘗到甜頭的藩王之后,各地開始有藩王陸續上折子想要效仿。
但這觀望的藩王們顯然就沒有主動“投誠”的幾個藩王待遇好,殷承玉看了折子后,都壓了下,準備等年后再議。
不過一轉眼的功夫,除夕已至。
這是殷承玉登基后的第一個除夕,他依照禮制祭拜祖先,告慰天地。
是夜,又設除夕宮宴,與百官同樂。
酒過三巡之后,有酒品不好的官員混入了舞娘之中跳起了胡舞,圍觀的官員也醉得不清,有的喝彩有的擲杯,也有的尚有一絲清醒理智,竭力去拉扯失態的同僚,結果被硬生生拉在殿中旋轉。
絲竹聲、喝彩聲、嬉笑聲混雜在一處,熱鬧又喧囂。
殷承玉未出言訓斥,反含笑瞧。又命鄭多寶去偏殿多收拾房間出,有官員醉得太厲害了,在宮中歇息一晚,等酒醒后再出宮。
今晚他亦飲了不少酒,雖未醉倒,但也失了平日的端方持重。
夙愿得償,制定的新政也在穩步推行,再瞧面前的人,殷承玉鳳眸瀲滟,指尖勾住薛恕腰間革帶,懶聲道:“鎮國公陪朕喝一杯。”
熱鬧大殿內,他此舉已是有輕佻。
薛恕下意識張望四周,恐被人瞧見。
此時殿上百官都已醉了,少數沒醉的為了躲酒也都借躲去了殿外,無人注意到此處。
薛恕略放了心,俯身將他手上的酒杯拿走,道:“陛下醉了。”
若是平日,他絕不會如此出格。
殷承玉卻是笑了聲,奪他手中的酒杯又倒了一杯酒,長眉挑起:“你怎知朕醉了?”
他將倒滿了酒液的玉杯壓在薛恕唇上,緩緩傾倒。薛恕不及啟唇,醇香的酒液便順下頜滴落,沾濕了大片衣襟。
殷承玉湊上前去輕嗅,手掌按在他的胸,笑道:“你的心跳好快。”
薛恕眸色轉深,將人半扶起,往殿外去。
殷承玉未反抗,反歪在他肩上,手指輕撥他的耳垂,笑吟吟問:“鎮國公是要帶朕去無人之處么?”
薛恕額頭青筋直蹦,再忍耐不住,將人帶進一側廊柱的陰影當中,惡狠狠堵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