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恕回了房間, 才將衣裳里的玉戒拿出來。
那玉戒順著衣領滾落下去,將將被束緊的腰帶卡腹間。薛恕拿出來時,冰涼的玉戒已經染上了微熱體溫, 雖明與殷承玉無關,可他攥著微微溫熱的玉戒, 再想那雙白玉般的手,以及瀲滟的眼,仍情動不已。
他緩緩低下頭, 以唇輕觸玉戒。
戒面潤澤光滑、微暖, 觸如同細膩肌膚。薛恕閉上眼, 眼前只剩下那張清清冷冷的面容。時而冷漠疏離, 時而親昵曖昧, 叫人捉『摸』不透,卻又越發沉溺中, 想看看那尊貴清冷之下暗藏的另一種風情。
”殿下……“
薛恕低啞喚了一聲, 只覺得心口有某種情緒已經飽脹了極致,隨時將要炸開。
讓他歡喜又難耐, 也讓他心底的欲念不斷滋生。
想要靠近一點, 再靠近一點。
想要將他占為己有, 妥帖收藏。
這一晚,薛恕用紅繩將那枚玉戒串起,掛了頸間, 緊貼于胸口。
他身上向來不會帶多余的綴飾, 玉戒微硬的觸落胸前, 讓他有些不適應。但這不適應卻又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殿下待他的與眾不同。
于是這不適里,也沁出絲絲縷縷的歡喜來。
天將明時分才睡下, 但這一晚薛恕睡得卻十分安穩。
只是他久違的又做起了夢。
夢里的殷承玉,不復大燕太的尊貴榮光,他穿著粗布麻衣,消瘦憔悴,只一雙上挑鳳目里還留存著與生俱來的尊貴驕傲。
而他一身錦繡衣袍,隨侍隆豐帝身側。看他身處眾人之中,俯首叩拜,口呼萬歲。
他的衣裳極單薄,瘦削的身體被寬大不合身的衣袍裹著,越發顯得空『蕩』。長發束起,額前滑落的碎發隨著風雪卷動,模糊了他的表情。
只那偶抬起的黑眸里,有什么東西萌發,極深極沉。
薛恕注意他看了自己一眼。
他的心臟不受控制地跳動,血『液』也前所未有的沸騰起來。
他緊緊盯著他,殷承玉卻又垂下了頭,仿佛只是隨意瞥過,并未留意他。
薛恕心里有些失望,又有暗藏的興奮。
他控制不住地想去見他,想要離他更近一些。
無人的偏殿里,他特意去尋他,而殷承玉似乎也有意等他。
他仿佛特意換了一身體面些的衣裳,只是泛白的『色』調,依舊透著掩飾不住的落魄,處處都彰顯著,他早已不是從前那個金尊玉貴的太殿下。
尤是薛恕一身尊貴鮮艷的緋『色』蟒袍,越發襯得他的處境凄涼。
經年之后,兩人終于站一處,卻已是物是人非,境遇顛倒。
天之驕跌落塵埃,無人來問。
而他自泥潭深淵里爬出來,心狠手辣,不折手段,終于手握大權,成了世人口中的權閹、『奸』佞。終有一日不得好死。
他費盡心機,跋山涉水,終于一步步走他跟前。一切好像變了,又似乎什么都沒有變,
他們之間仍隔著千山萬重,彼此看不分明。
甚至殷承玉看向他的眼神,與旁人也沒有什么不同。
他他眼里,是弄權的『奸』佞,是卑賤骯臟的閹黨,也是能利用的刀。
故人相逢不相識,他獨自歡喜期待。而殷承玉滿身孑,傾盡所有與他談條件:“只要督主能助我重回朝堂,任何條件我都答應。”
薛恕被他孤注一擲的決眼神刺痛。
戾氣源源不斷自胸口涌出,叫他想要殺人。
但他怎么會傷他?
于是他笑了聲,故意問他:“什么條件都行?”
殷承玉遲疑一瞬,頷首,親手放出了他禁錮心底的野獸。
兇狠的獸類破閘而出,咬住他的脖頸,品嘗了鮮血滋味,也接受了他的條件。
雪白的脖頸上落下的鮮紅咬痕,如同契約。
自此,他陪他短暫沉淪泥沼,而他做他手里最鋒利的一把刀,為他斬除一切障礙,萬劫不復,雖死不悔。
……
薛恕醒來時,外頭已經天光大亮。
他『摸』索著握住胸口的玉戒,重重喘息。
夢境中的一切都太過真,那種暴戾而瘋狂的情緒裹挾著他,叫他控制不住想要摧毀,想要拖著殷承玉一沉淪。
那種情緒太過濃烈,叫他即便脫離夢境之后,依驚悸不已。
他無法想象出那樣尊貴驕傲的人,被折斷了羽翼、打落泥沼之后,會是何等模樣。
薛恕緊緊攥著玉戒,直冰涼的玉戒染上了微暖溫度,他焦躁的心緒才逐漸平靜下來。
他重重吁出一口濁氣,將玉戒妥善地放了回去。
回想起夢里那孑身影,滿心戾氣便有些控制不住。
他無法容忍唯一的雪『色』被染黑,即便那人是他自己,也不行。
*
薛恕收拾妥去尋殷承玉時,才他已經出了城。
有溫泠居中勸說調,土地廟里那些病患今日都被妥善送了癘人所去。一大早太醫以及余大夫已經前往癘人所為病人診治。
與此同時,城門處的救濟棚也搭了起來,不僅有人布施粥飯,還發布了招工告示。凡是身體康健之人,都可參與城外癘人所以及善濟堂的修建,每人每天除了應有的食物外,還能領十文工錢。
薛恕趕時,城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龍。
最外圍是派發遮臉布巾的官兵,凡是前來排隊的百姓,都要領一塊布巾蒙住口鼻。另還有十數名大夫坐診,凡是上前診脈之人,皆可往后去排隊領兩個饅頭并一碗菜粥。
診脈之后,若是身體康健者,愿意的還可去招工處揭榜。若是身體不康健的,則分染疫非疫。染疫者則送往癘人所隔開救治;沒有染疫但生了病的,可前往善濟堂領取『藥』材治病,病癥痊愈后便可自行離開。
薛恕過去時已經過了午時,城門處聽聞消息聚集而來的百姓漸漸多了起來。
有膽大的已經迫不及待排隊去診脈領粥飯,也有的仍還猶豫觀望。
為了打消百姓顧慮,殷承玉還特意安排了嗓門大的官兵不斷重復吆喝,盡量讓所有百姓都如今周為善已經下獄,太代表朝廷來賑災了,不會再隨意燒死病患。
殷承玉站城門上,看著下頭一切都井井有條的展開,眼中『露』出了些許笑意,側臉對身旁的布政使荊衛山:“府城賑災如今卓有成效,日后余州府,便效仿太原行事。只要染疫之人不再增多,廣招天下名醫,總能想辦法研制出治愈之法,山西之危便可解矣。”
荊衛山連連應是,看著下頭井有序的狀況也頗為慨唏噓,神『色』間也振奮起來。
他任山西布政使這些年,無功無過談不上功績,更沒有雄心壯志。有周為善這個勢大的巡撫上頭壓著,好事都是周為善的親信去辦,壞事全是他們這些人的,也習慣了得過且過的混日。
可這些天來,他太殿下手底下差。太處事松弛有度,賞罰分明。下臣按照擬定出來的框架一條條施行,如今再看著努力得來的成果,多少有些與有榮焉。
想初科舉入仕時,誰又沒有抱過效忠朝廷造福百姓的雄心壯志?只是滿腔熱血底無望的前路里漸漸涼了下去。如今跟隨太,他仿佛又找回了初的熱血澎湃。
他不過才四十六歲,離著致仕之年尚有二十四年。
不求入內閣封侯拜相,只要兢兢業業,日后再進一步并不是沒有可能。
荊衛山領了命,便匆匆下了城樓,去命人往各州府傳令去了。
殷承玉背著手看城樓下的百姓,余光分了尋過來的薛恕一絲:“休息好了?”
這些日薛恕不僅四處奔波,還要兼顧伺候他,日日睡得遲起得早,估計也累的不輕。今日一早沒見著薛恕過來,他也沒讓人去叫。
薛恕還沒從夢中擺脫出來,此時看著他,便忍不住將他與夢中對比。
怎么看,都還是如今這個人叫他歡喜。
大燕貴公,氣蓋蒼梧云。
冷月需天上,才能照亮冥夜。
“謝殿下.體恤,已休息好了。”薛恕斂眸應。
“那便隨孤回官署一趟吧,下頭來報,大同來了急報。”殷承玉自他身側經過,寬大的衣袖揚起來,一剎那與薛恕的衣袍糾纏,又快分開。
薛恕目光定了一瞬,快便跟了上去。
回了官署,送信的兵士已經等候堂中,神『色』惶恐焦急。
“發生了何事?”
殷承玉接過信件,邊說邊拆開了信件。待看清內容之后,臉上殘留的笑意便盡數沉下了下去,他將信件重重擲桌案上,聲音發冷,幾乎有些咬牙切齒:“荒唐!”
薛恕拿過桌上的信件,看過一眼,臉『色』也難看起來:“臣這帶人去追,絕不能讓這些病患流入他地方。”
——大同總督急信:因近兩日有流言說太調兵封鎖整個山西,準備屠城以絕后患。大同災民于昨晚沖破了士兵的防線,往相鄰的陜西宣府等地逃去了,中還有不少染疫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