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時, 謝蘊川可沒少參他。
謝蘊川文臣,自詡清貴之流從來不屑與他等弄權的閹人為伍。更何況他手掌大權足以挾制帝王,幾乎謝蘊川等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前朝與他斗法爭權不說, 后宮也要摻上一腳。每每上奏請求殷承玉納妃立后的折子總有他一份。
時殷承玉羽翼豐,些手縛雞之力的文臣總想效仿前朝, 將他『奸』佞拉下馬來,成就自己萬古青名、
直到后來殷承玉病逝,兩人同為輔政大臣, 在許多政見上不和, 依舊勢同水火。即在殷承岄皇帝面前也沒少爭鋒相對。
但現在, 位自詡清貴的未來首輔, 卻在他面前彎下腰來, 語氣真摯地同他道謝。
薛恕將人從內到外將人打量一番,確定他并不虛情假意地做戲。
謝蘊川竟也有今。
也對, 時候他還不浸『淫』官場縱橫捭闔的首輔, 表現得再老成也只初觸權勢的輕人罷,尚且生嫩得很。
薛恕展眉笑起來。他抬手將人扶起, 模仿著鄭多寶的神態語氣, 擺出十足平易近人的姿態來:“謝大人不必多禮, 咱家向來見不得些權閹禍害平民百姓,不順手為之,不足掛齒。”
大約沒想到堂堂東廠督竟如此相與, 謝蘊川明顯愣一下, 就聽面前的人又和氣道:“咱家幼時沒進學, 最仰慕讀書人。謝大人后若遇到難處,盡管來尋咱家,能幫得上忙咱家都會幫。”
謝蘊川聞言愈發詫異, 暗暗打量著他的神『色』,卻瞧不出破綻來。
他心中有些警惕,懷疑薛恕有所圖謀??赊D念想想,自己身上除未報的血仇,實在沒什么能夠圖謀的東西。
謝蘊川行一禮,同薛恕辭別,帶著滿心的疑『惑』離開。
薛恕站在原地,瞧著他走遠后方收起虛假的笑容,嗤一聲。
欠他人情,他倒要瞧瞧后謝蘊川還有沒有臉皮去參他。
弘仁殿內。
隔著一扇窗戶,殷承玉早早就瞧見薛恕與謝蘊川兩人撞上。他本擔憂薛恕又胡『亂』拈酸吃醋針對謝蘊川,但瞧著瞧著,卻發覺兩人竟似相談甚歡的模樣。
他定定瞧著薛恕面上的笑容,緩緩皺起眉。
待薛恕進殿時,他不動神『色』地批著案上的折子,嘴上卻問道:“方與謝蘊川說什么?”
薛恕想想,沒有吐『露』自己的算盤,而道:“沒說什么,謝大人就感謝臣之前在孫淼案中出手搭救?!鳖D頓,他又意味深長笑道:“從前臣倒沒發現,謝大人竟位人。”
實在騙極。
殷承玉盯著他看片刻,又淡淡收目光,似并不太在意:“么?”
薛恕頷首說,想起來意,轉而又同他說起正事來:“下頭人經查到姚氏與淄陽王世子之間的關系。三皇子大婚后第五,就帶著姚氏去城外的溫泉別莊,在別莊里住五六,方返京中。巧不巧的,幾淄陽王世子也在城外。他在附近的鎮子上養一房外室,外室寡『婦』,他每隔上一兩月都會私下去鎮子上住上幾,與寡『婦』私會。寡『婦』所在的鎮子與三皇子的別莊相距不到兩里。而且按照姚氏傳出有孕的時間推算,應該就在溫泉莊子段時?!?br/>
更不說派去別莊打探的番役還查到,姚氏在別莊段時,每都有服助孕的湯『藥』。
種種線索串聯起來,幾乎經拼湊出真相。
如果換做旁人,必不會將兩件事聯系到一起來。畢竟誰也不會想到堂堂皇子竟然會找自己的堂兄借種。
殷承璟一步雖然兵行險著,但若成,處也顯而易見的。
淄陽王與隆豐帝親堂兄弟,殷承璟與淄陽王世子自然也有些許相像,一旦姚氏生下的皇子,他再沒后顧之憂。
只不知道他怎么瞞姚氏與淄陽王世子的,從兩人的反應看來,對此事都并不知情,尤其淄陽王世子。
“讓烏珠去探探姚氏的態度,若可以,最將人拉攏來?!币蟪杏袼妓髌痰?。
姚氏的父親姚兆安乃后軍都督府左都督,后軍都督府在京下轄十八衛,在外下轄直隸二十衛、十一千戶所。僅京師和直隸加起來的兵員就將近二十余萬數,更不提其他地方衛所的兵員。
姚兆安以軍功起家,在軍中威望不低。但些大燕朝文官與武將勛貴之間矛盾越來越深,殷承玉的母族虞家乃簪纓世家,以姚兆安為首的武將勛貴素來與他不親近,甚至為維護自身利益,被殷承璟拉攏去。
如今倒瓦解兩方合作的機會。
*
烏珠收到信之后,開始設法接近姚氏。
只姚氏如今如驚弓之鳥,聽聞烏珠來請安,立即絕。她焦躁地在屋中踱著步子,下意識伸手『摸』『摸』經稍稍開始出現弧度的肚子,緊接著又被燙著一般挪開手。
就在烏珠來尋她之前,她經得娘家的信。前她托最寵愛自己的三哥暗中打探淄陽王世子的行蹤,卻沒敢告訴娘家人緣由。
今三哥叫人傳來的消息說,二月下旬時,淄陽王世子不在京中,似去望京附近的一鎮上。
而鎮子與溫泉別莊相距并不遠……越來越多的巧合讓姚氏法再自欺欺人,她又想起千秋宴晚的情形。
千秋宴設在皇極殿,分內外兩邊,赴宴的官員在外間,而隨同赴宴的女眷則在內間。
晚她在內殿坐得久,覺得有些頭暈胸悶,帶著侍女悄悄到外頭的園子里透氣。結果半路上卻撞上喝醉酒的淄陽王世子。
淄陽王世子混不吝,她早聞其名,并不愿意與其撞上,就要帶著侍女避開。卻不料淄陽王世子喝多酒又犯渾,竟膽大包天來拉她,嘴里還說著聽不懂的醉話。
她當時不敢叫人,只慌『亂』和侍女將人拉扯開,卻不料推搡間將淄陽王世子的衣襟扯開,瞧見他左邊胸膛上一塊胎記。
青『色』胎記十分特殊,銅錢形。
胎記喚起一些她羞于想的記憶,她竟覺得醉醺醺的淄陽王世子與自己的夫君有些許相似。
她被突如其來的荒謬錯覺驚住,慌『亂』逃開時,卻又聽見淄陽王世子嘴里叫著她的『乳』名。
『乳』名除家里人,她只告訴殷承璟。
可除溫泉別莊幾晚,殷承璟就再未喚她的『乳』名。
她不想胡思『亂』想,可腦中荒謬的猜測像一口幽深的古井,她明知道再繼續往前,將會陷入萬劫不復,卻忍不住一步一步地探尋。
再聯想到成婚之前,京中有關殷承璟的些流言,姚氏的臉越來越白。
她想起新婚之夜時,殷承璟并未來她里,而去烏珠公的院子。后頭歸寧之后,殷承璟帶她去溫泉別莊,待她百般溫柔體貼,還同她解釋新婚之夜去烏珠公里,不為給烏珠公一些面子,不叫她太難堪,以免影響大燕與韃靼之間的邦交。
后來在溫泉別莊,他們夜夜纏.綿,殷承璟還說想要她的孩子,甚至承諾等去之后,不會再去旁人的院子。
京之后他果然信守諾言,沒再去別人的院子,連德妃賜下的兩侍妾都冷落。
再沒多久她就發現自己似乎有身孕,殷承璟待她更加體貼周到,為叫她養胎,一直都宿在書房。
她陷在他編織的甜蜜陷阱里,如今想起來驟然驚覺,從溫泉別莊來之后,他就沒再碰自己!
青『色』的銅錢胎記在腦海中晃,她卻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有沒有在殷承璟身上見胎記。
姚氏痛苦地蹲下身,咬著手帕沒發出聲響。
就么獨自在屋子里關許久,她擦干眼淚,讓侍女端水進來洗漱梳妝。
重新梳洗之后,看著銅鏡里毫異『色』的『婦』人,姚氏『露』出笑容,帶上侍女往前院去尋殷承璟。
聽見下人來報,說姚氏來時,殷承璟面上閃一絲陰沉,但當他迎出去后,面上又堆滿憐惜:“不說動胎氣,不歇著,來我做什么?”
姚氏依偎在他懷中,柔聲道:“兩總做噩夢,睡也睡不?!彼朴行┬咔?,遲疑半晌拉著他的衣袖道:“殿下今晚能不能房陪我?”
殷承璟笑容一頓,之后撫著她的后背溫柔說“”。
當夜,殷承璟沐浴之后只著中衣,進屋。
姚氏在屋里等著他,見他進來,目光落在他胸.前,卻發覺他即只著中衣,領口也攏得很緊,沒『露』出半分肌膚。
她心底顫顫,原因經呼之欲出,卻還不死心地想要親自驗證。
熄燈上榻,姚氏順從地依在他懷里,耐心等待著。
在外頭雞叫第三聲時,她心翼翼地睜開眼,將攏緊的衣襟扯開。
她的呼吸放得很輕,眼睛死死盯著逐漸『裸』『露』出來的肌膚,待看見光滑一的左胸時,眼底顫動一下,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
松開手,她花許久平復心底的驚濤駭浪。想起從下人嘴里聽說的些傳言,她咬咬牙,鼓起勇氣將手貼在他腹.部,往下伸去——
還未觸到,一只手陡然抓住她的手腕。
“柔兒?”
黑暗里,溫柔的聲音卻如索命的惡鬼。姚氏裝作被驚醒的模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聲音帶著困倦:“殿下,怎么?”
殷承璟瞇眸看著她,許久,將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溫聲道:“沒什么,你又做噩夢,睡吧?!?br/>
姚氏低低“嗯”一聲,往他身邊貼近一些,閉上眼睛。
她怕被瞧出破綻來,強迫著自己什么也不去想,硬生生睡。
第二醒來時,殷承璟經起來。
姚氏裝作一所覺地起身,接侍女手中的腰帶替他扣上,又柔聲道:“殿下,昨夜我又做噩夢,怕沖撞什么東西,想去金云寺上柱香,為孩子祈福。”
殷承璟探究地看著她,卻并未發現什么異常。
略思索后笑道:“你如今雙身子,出去時多帶些人,我讓陳大跟著你。”
姚氏垂眼應一聲。
送走殷承璟后,姚氏將配的墮胎『藥』拿出來藏在袖中,讓人備車馬往金云寺去。
到金云寺,她認認真真地去上香,之后借口要休息,將跟隨的陳大等人打發走。
獨自留在禪室內,姚氏不安地捏著袖中的『藥』包。
留還不留,今她唯一的機會。
她本想著孩子決計不能要的,只要想到孩子怎么來的她就覺得惡心??衫潇o下來之后,她又不得不承認,孩子她唯一的保命符。
若孩子出問題,她不知道殷承璟撕下人皮,還會不會做出其他事來。
還有家里……母親和三哥雖然寵愛她,但家里大事都父親說算,比起她來,父親顯然更愛權勢。父親讓她嫁給三皇子,就經站三皇子的隊……雖然父親同她說得不多,但她也多少猜到整姚家都經搭進來。
若讓父親知道三皇子不能人道,連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借的種。為家族未來,父親多半會強迫她守著秘密。
姚氏思索許久,卻找不到一條出路。
孩子只能留著。
她神『色』頹然地看著藏在袖中的墮胎『藥』,墮胎『藥』她讓侍女買許多副『藥』材后,自己調配出來的,但如今卻再派不上場。
將『藥』包扔到窗外的池水里,姚氏又坐許久,方起身離開。
只在心神恍惚之時,她未曾注意腳下,在下臺階時陡然踩空一階——
她驚呼一聲,下意識護住肚子,卻在將將要摔倒時被一只手穩穩扶住。
姚氏驚魂未定地站穩身體,身邊的侍女和護衛也都嚇一跳,紛紛圍攏來。
“三弟妹有孕在身,下臺階時得心些?!币蟠裙馐帐?,鼻子動動,聞到極淡的異香,他看著姚氏的目光霎時變得有些怪異。
味道……紅花。
紅花活血祛瘀,行氣止痛,孕『婦』忌之。
殷慈光瞧著姚氏蒼白的臉『色』,又想起千秋宴晚打探到的消息。諸多疑『惑』被一條線串聯起來,答案逐漸明起來。
“多謝大哥?!币κ媳荛_他的目光,福福身道謝。
“三弟妹須客氣。”殷慈光只作未覺,神『色』關切道:“弟妹有孕在身,可不能再受驚,正我也剛上完香,順道護送弟妹一程?!?br/>
姚氏心中有些不安,但沒有理由拒絕,只再次道謝之后,上自己的馬車。
殷慈光的車駕跟在后面,果真將人護送三皇子府。
殷承璟得通報,聽說姚氏差點摔一跤,被安王一路護送來,連忙迎出來。
“今多虧大哥?!币蟪协Z客套地拱拱手,笑意并不達眼底。
“三弟太客氣,不碰巧罷?!币蟠裙鈹[擺手,又似意地心提醒:“不我粗通醫理,方似從三弟妹身上聞到紅花異香。紅花乃孕『婦』忌『藥』,三弟可得留心些,別叫三弟妹不懂醫理誤?!?br/>
聽到“紅花”之后,殷承璟面上虛假的笑容霎時凝固。
偏偏殷慈光猶嫌不夠,又湊近些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量道:“三弟你都樣,還有什么可爭的呢?”
說完微微往后撤,笑容溫潤地瞧著他:“我就不打擾三弟,走一步?!?br/>
殷承璟攥緊拳,目眥欲裂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竟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