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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64章我亦飄零久

    只是薛恕沒有想到,  那日會來的那么快。
    殷承玉早年在皇陵傷了底子,后來又遭遇幾次刺殺,身體每況愈下。登基過三年,  便油盡燈枯,病入膏肓。他四處奔波,  網羅天下名醫奇『藥』,仍然治好他。
    那群庸醫每每都只嘆息著說:是臣無能。
    仿佛除了這句話,他們再會說別的話了般。
    薛恕肯信命。
    他和閻王爭命,  想把人留在身邊。
    但殷承玉就像他拼命攥在里的流沙,  攥得越緊,  流失得就越快。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殷承玉越來越虛弱消瘦,  原本就白的肌膚幾乎看見點血『色』,  『露』出來的脖頸上甚至能看到突起的青『色』血管。躺在寬大的龍床上,只占了小塊位置,  像個易碎的琉璃娃娃。
    他輕得,  重得。舍得,留得。
    帝王寢宮里,  『藥』味終日散。
    太醫送過來的漆黑苦澀的湯『藥』,  殷承玉總能面改『色』地喝下去。明明此蒼白脆弱的個人,  骨頭比誰都硬。
    他努力活著,也從畏懼死亡。
    甚至在最后的日里,平靜坦然地將殷承玥的后路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而薛恕早已明了自己的結局,  做好了殉葬的準備。
    他是殷承玥皇位最大的威脅。殷承玉若活成了,  他也得死。
    挺好的。
    從前殷承玉生會叱他忤逆犯上,  這回,便順了他的心意罷。這短暫光,本就是他勉強得來,  今能共赴黃泉也算個圓滿收場。
    他從未想過獨活。
    可殷承玉何其殘忍?生已同,竟連死后同『穴』的機會都肯給他。
    只因他句托孤遺言,殷承玥和大燕江山都沉甸甸壓在他肩上。
    他想追隨而去,又怕黃泉碧落見之,他會失望。
    故人長絕,往事成灰。他身后再無可回望之路。無歸處的旅人,只得背負起逝去之人的期望和囑托,繼續往前。
    而此后生死榮辱,都再與他有關。
    ……
    薛恕自巨大的哀慟中掙脫出來,直愣愣盯著頭頂的帳頂,目光散漫沒有落點。
    靜靜躺了許久,他才動起來。
    顧背后傷口崩開傳來的痛楚,他下了榻,在營帳里漫無目的地搜尋。
    帳子里沒有鏡子,只有盆水。
    他就站在盆邊,垂眸看著水中的倒影。
    水中倒映的面容青春稚嫩,未經風霜。只雙眼暗沉晦澀,滿含風雪。
    他靜默看了許久,腦海里前世今生交錯呼嘯而過,最后風雪停歇,切都歸于寂靜,格在那張夢寐難忘的面容上。
    那青春年少的鮮活,是后來五年間,他日夜渴盼再也無法見到的。
    薛恕閉了閉眼,又憶起了地宮冰棺的寒冷。那徹骨的寒涼,冷入肺腑,叫人永生難忘。
    他有些怕冷的攏了攏衣襟,又伸去觸碰水面。
    水面晃動,波紋『蕩』開,投映其上的面容也模糊起來。
    薛恕瞬瞬地看著,心中忽然生出股巨大的惶恐來,害怕今這切,只是他思念成狂的臆想。
    他迫切地想要見到殷承玉,確認眼前切的真實『性』。
    他連外衣都未披,便匆匆往外走。守夜的小童被驚醒,急急忙忙上前想要阻止,被他句話釘在原地:“閉嘴,許叫人。”
    小童畏懼地看著他,又退了回去。
    臨出門,薛恕瞥到了放在小童放在旁的『藥』箱,那里面裝得都是給他處理傷勢用的『藥』品。
    他在『藥』箱前駐足翻找片刻,找到了想要的東西,便大步出去。
    此已經是三更天,就連搶間搜尋傷者的士兵們都歇息了。整個營地里,除了幾堆燒到了末處的篝火,就只有巡邏的士兵還未歇息。
    薛恕避開巡邏的士兵,尋到了殷承玉所在的主營帳。
    他蟄伏在黑暗里,制造動靜引走了門口值守的護衛,悄悄潛了去。
    主賬內只留了個值夜的小太監,此也已經在羅漢榻上睡了。薛恕悄無聲息地走近,指按在他的脖頸大脈處片刻,小太監便昏死過去。
    他駐足了片刻,方才步步靠近屏風后的床榻。
    床上的人睡得極熟。
    薛恕站在榻邊,他仍無所覺。他的睡姿分端正,雙交疊在腹部,長發打散,在枕上鋪開,襯得臉頰尖而小。
    若世人都是女媧所造,那他是最得女媧鐘愛的那個。
    薛恕貪婪地看著他,目光從他微顫的眼睫,流連到豐潤飽滿的唇上。
    沒有處鮮活。
    他眼眶酸澀起來,指顫抖著輕觸他的臉頰。待感受到溫暖的體溫,終于再無法隱忍克制,將臉埋在他頸.窩里,貪婪地汲取他的味。
    熟睡中的人似有所覺,眉頭微蹙,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轉動,似乎下刻就要醒來。
    薛恕抬起頭,目光難辨地看了他許久,最終在他醒來之前,將從『藥』箱里尋來的帕子捂在了他臉上。
    這帕子在麻沸散里浸泡過,『藥』力算強,但足以讓人繼續陷入昏睡。
    顫抖的眼睫又平靜下來,殷承玉安穩睡著,呼吸綿長。
    薛恕收好帕子,脫鞋上了榻,將他擺弄成和自己面面的姿勢,緊緊擁在懷中。
    他肆無忌憚地宣泄著自己的思念。
    從他緊闔的眼、挺直的鼻梁,輾轉到豐潤的唇……每處都沒有漏下。
    他親得兇狠又放肆,又小心翼翼敢留下任何痕跡。
    五年了,黃粱夢于現世過瞬。于旁人來說,也許只是做了個冗長的夢,夢里醒來,多了段太愉快的記憶。
    可于他而言,他陷在夢里過完了生,耗盡了愛恨。
    他與殷承玉已經死別五年。
    那五年間,他每日都過得煎熬,艱辛無人可訴。
    他遵照殷承玉的遺詔,輔佐幼帝,開拓疆土,創大燕之盛世。
    他結黨營私,爭權奪利。
    從個滿血腥的『奸』佞小人,變成了備受稱贊的肝膽忠臣。他收斂噬人的抓牙,按照殷承玉期望的?;钕氯ァ?br/>     人人都說他變了,說先帝目光毒辣,竟沒有看錯人。
    從無人曉,從殷承玉走后,他便夜能寐,思念成狂。
    從前他信神佛,但殷承玉走后,他只有在念誦往生咒,才能得片刻安寧。
    他尋佛問道,大興土木廣修佛寺道觀,召集天下高僧仙道,為殷承玉誦經祈福。
    但從敢奢望來世。
    身死魂滅,豈有來世?
    只能靠回憶茍延殘喘罷了。
    殷承玥曾經怒斥他,說他已經瘋了。
    其實也沒有錯。
    瘋了總比清醒地活著要輕松,總好過每每刻都要告訴自己,那個人已經在了。
    那種感覺太痛了。
    像硬生生剜去心上的塊肉。
    只是回憶,薛恕就疼得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他死死抱住殷承玉,像脫水的魚大口喘息著,拼命從他身上汲取溫度。他緊握著殷承玉的,將指含在口中,克制地用牙齒磨。
    忍得身體都在顫抖。
    每片哀嚎的靈魂都在叫囂著占有他,像從前占有他。
    兇狠地將他的血肉吞入腹中,合二為,便會再遭受失去的苦楚。
    然而最終,他甚至沒有在殷承玉身上留下半點痕跡。
    他將人抱了許久,親了許久。直到外頭傳來些微的光亮,方才沉著眸起身。
    動作輕柔地擦干他臉上和上的水漬,再整理好散『亂』的發絲,將睡姿調整成原,蓋好了錦被。
    切和先前毫無分別。
    最后他俯下身去,與殷承玉額頭抵著額頭,許久,方才起身離開。
    *
    薛恕外出許久未歸,守在營帳內的小童已經急得團團轉。
    好容易盼到他回來,有些急切地迎上去,又被他陰沉的表情懾住,畏懼地停下腳步,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薛恕掃他眼,神『色』陰沉:“今晚之事,該提的便要提?!?br/>     小童喏喏點頭應是。
    又瞧見他背后的紗布上浸了紅,忍著害怕道:“監官背上的傷口恐怕崩開了,得換『藥』重新包扎才好……”大概是怕薛恕肯,他又急匆匆搬出了太子:“太子殿下特意交代了,叫們務必照顧好監官,得有絲毫差池。”
    薛恕腳步,眼中霜雪化開,可窺見些許溫柔。
    他看小童,語也緩和下來:“你去拿『藥』來?!鳖D了頓,又道:“再尋面鏡子來?!?br/>     小童道他要鏡子做什么,也敢問,只四處翻找了番,才找到面銅鏡。
    薛恕坐在桌邊,小童在后頭替他處理崩開的傷口。
    那面銅鏡就立在薛恕面前。
    薛恕看著鏡子,鏡子里的人也看著他。
    俱是臉陰沉。
    他盯著鏡子看了半晌,才嘗試著調整表情。
    這個年歲,他雙眉間還未烙下深刻皺痕,習慣『性』蹙起的眉頭舒展開,眼底的風雪也隱去,便與之前般無二了。
    他緩緩勾了唇,鏡子里的少年英勃發,當是殷承玉喜愛的模。
    小童替他重新上了『藥』換了繃帶,便退了出去。
    薛恕在桌前鏡練習許久,終于擺脫了前世的陰影。
    他自衣襟里將那枚綠玉戒拉出來,指尖摩挲半晌,低頭吻了吻。
    殿下喜歡他什么模,那他就是什么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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