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后山。
白色的冥錢被一陣疾風掀起,落在厚重的積雪上,又被混亂的踩在腳底,變得扭曲骯臟,泥濘一片。
刀刃的碰撞聲不停,刺耳的哀嚎尖叫聲連綿不絕,刀鋒刺入身體帶出一片血霧,濺了云為衫滿身。
她機械的揮刀,身后宮子羽厚重的喘息聲像是一聲聲的重錘敲擊在她心上,手臂變得酸痛,揮劍的手變得遲緩,絕望一點點蔓延。
“阿...阿云,快走,別管我,快走啊...”宮子羽四肢變得遲緩,胸口灼燒一片,他眼中視物繚亂,幾乎看不清方向,云為衫月白的衣衫被血染紅,他想把她護在身后,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別說話了,我就在這里,我哪都不去。”聲音有些顫抖,但是她的心從沒有這樣堅定過,她飛身沖向追過來的無鋒,一陣劍氣掠過,將身后幾人逼退幾步,她轉身朝宮子羽奔過去,撐起他的身體朝山中逃去。
身后,一支利劍破空而來,她猛地推開宮子羽,箭頭掠過肩頭直直射入山壁中,只露出一截白色的箭尾。
鮮血滲透出來,云為衫用力捂住傷口,眼神鋒利的看向來人。
“云姑娘,怎么還要逃,你們逃不掉的,何必要浪費我的時間呢?”司徒紅放下手中的金弩,美艷的臉上依舊掛著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向云為衫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身后,寒鴉肆一身黑衣,面無表情的抱臂站著。
“看啊,你教出來的魑,竟然是個叛徒。你知道背叛無鋒的后果,死在這里于她而言,也算是個好結局了。”司徒紅涼涼開口。
寒鴉肆的目光看向云為衫,又不著痕跡的移開目光,“我的人,自然是我來解決。”
宮子羽踉蹌起身,他把云為衫護在身后,睜大眼睛看向對面兩個模糊的身影。
“阿云,別怕。”
對面的人發出一聲嗤笑,“羽公子,這個時候還要逞什么能,你中了我的蠱毒,自身都難保了還充什么英雄。”
凌厲的掌風襲來,宮子羽還沒來的反應就被擊飛出去,身體撞擊在積雪上,胸口劇烈疼痛,額頭青筋爆起,鮮血爭先恐后的從口中噴涌而出。
“羽公子!”云為衫身體僵硬的跪伏在地,把宮子羽的頭抱進懷里,臉上濡濕一片。
“阿...阿云,快走,我...我逃不掉了。”支離破碎的聲音混合著鮮血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把云為衫的心劃的血肉模糊。
“不...不...”她慌亂的想反駁,手被宮子羽重重握住。
“聽我說,即便是...逃出去我也活不了,如果...他還活著,我也許還...還有的救,可是...可是他死了,我再無生機,你...你快走,走啊...”
像是再撐不住了,宮子羽面色灰白昏死過去。
云為衫死死咬住嘴唇,是啊,宮遠徵死了,司徒紅的蠱毒再無人能解,他就要死了。
這么好的宮子羽,就要死了。
她把宮子羽輕輕放在地上,握緊手中的劍緩緩站起身,如果必須死,那我希望能和你死在一起。
劍鋒激起一陣疾風,劍鋒直指司徒紅。
“不自量力!”
司徒紅赤手空拳迎上去,衣衫翻飛間殺招盡顯,十招之內就卸了云為衫的劍。
染著鮮紅丹蔻的手握住云為衫的脖頸,逐漸收緊,呼吸被扼住,肺里的空氣被擠壓,云為衫臉色漲紅。
寒鴉肆雙拳緊緊握住,眼神逐漸變得幽深,就在他忍不住要出手之前,一柄鋒利的長刀破空襲來,司徒紅不得不放開云為衫朝旁邊躲去。
一個身著怪異的男子面無表情的出現在眾人身后,腰間一條赤紅的毒蛇盤桓著,冰冷的眼睛半張半合。
“你是什么人?”司徒紅面色陰沉下來,她不記得宮門還有這號人物。
來人并不答話,只是側身靜靜站著,幾息之后,匆忙凌亂的腳步傳來。
傅九星發絲凌亂,額頭上的黑色珠子不停晃動著,她四處打量半晌,還是沒有發現宮遠徵的身影。
宮門前山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廝殺,鮮血灑滿長廊,滿地的尸體躺倒在雪地之上,她去過徵宮,宮遠徵不在那里。
“是你?”司徒紅訝異開口,周身氣息收斂,渾身戒備。
傅九星臉色難看,她看都沒有看司徒紅一眼,徑直朝云為衫和宮子羽走去。
“傅九星...你怎么會來?”云為衫喉嚨腫痛,看到傅九星之后滿臉復雜和詫異。
云為衫的神情讓傅九星覺得心慌,她來不及多想,抬手探上宮子羽的手腕,眼神逐漸變冷。
“他中了蠱毒...你有辦法救他嗎?”云為衫焦急拉住傅九星的胳膊,淚水淌了滿臉。
傅九星嗤笑,眸子里的寒意傾泄,“蠱毒?不過是些下三濫的東西。”
“你說什么!”司徒紅面容扭曲,她引以為傲的蠱毒,在面前這人口中卻變成了下三濫的東西,雙手緊緊握住,長而尖的指甲刺入皮膚里,怒意上涌。
傅九星轉身看過去,面上盡是輕蔑,“你以為學了幾招蟲蠱之術,再搭配上一些不入流的毒藥就能叫蠱毒了嗎?這點伎倆,在我青漠,就連黃口小兒都不屑用,無鋒,果然是上不得臺面。”
“你閉嘴!”司徒紅眼眶泛紅,已是氣急,她快速對傅九星出手,卻被紅莘幾招攔下,押倒在地。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的蠱術是她親傳,沒人能解開我的蠱,沒人能解,青漠也不行!”司徒紅半張臉埋在雪地里,神色癲狂。
“我不管你是從哪里偷學了幾招青漠的蟲蠱,青漠的東西,你不配沾染,還有你身后的人,都得死!”傅九星語氣尋常,一字一句卻下了死令。
她的意思是,這蠱毒能解?云為衫又急又痛,忍不住追問道:“你能解這蠱毒嗎?”
傅九星點頭,轉而看向紅莘說道:“讓你的寶貝給他解蠱。”聲音一頓,她目光轉向司徒紅,語氣冰涼:“無鋒之人死不足惜,既然她這么喜歡蠱,那就讓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蠱。”
“是。”紅莘低頭領命,手指輕輕點了點腰間的小蛇。
“云為衫,宮遠徵呢?我在前山找了許久,都沒有看到他,他在哪里?”確定宮子羽的蠱能解之后,傅九星終于來的及問一句宮遠徵。
云為衫身體突然僵住,看向傅九星的眼神極為復雜,傅九星被她看的心慌,不耐追問道:“說啊,他在哪里?他受傷了嗎?”
“他...他在后山...”云為衫的聲音有些遲疑,來不及多想她的怪異之處,傅九星帶著身后幾人順著山道欲向后山而去。
“傅九星!”云為衫的喊聲脫口而出。
“怎么了?還有什么事?”傅九星扭頭看過來,眉頭緊鎖。
“后山,你不要去了,離開宮門吧。”
傅九星不解,心頭的不安越來越濃厚,她沒有問為什么,深深看了一眼云為衫,毅然朝后山奔去。
云為衫看著懷里的宮子羽,一時心思紛亂,她確信傅九星不知道宮遠徵死了,她甚至因為擔憂宮遠徵再次入宮門,那宮遠徵,到底是因為什么死的,青漠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宮門后山陵園,白色的經幡被掀翻在地,雜亂的冥錢和鮮紅的血交織在一起,不停的有人倒下,又掙扎著爬起來,刀鋒刺入身體的聲音像是煉獄中惡鬼的慘叫。
宮尚角守在陵園入口,刀鋒的鮮血一滴一滴流下,他臉色慘白,一雙鋒利的眸子卻猩紅無比,月公子和金繁身上滿是傷痕站在他身后,宮紫商和小黑手中拿著新研制出來武器,滿臉肅殺。
身后的陵園內,一座新墳靜靜立著,還未來得及砌上青磚,只有一尊冰涼的石碑矗立在墳前,滿地的白色冥錢散落在墳頭上。
幾只烏鴉在陵園內飛過,發出幾聲粗噶難聽的叫聲,烏黑的身體輕輕顫動,冷眼旁觀著園外的血雨腥風。
萬俟哀擦掉臉上的血,手中的彎刀交錯,發出一聲厚重的錚鳴,他嘲諷道:“還要負隅頑抗嗎?這就是武林正道的骨氣嗎?哈哈哈哈...”
笑聲未落,他便已飛身上前,和宮門眾人廝殺到一處。
身后,寒衣客抱臂站著,嘴角微微上挑,聲音帶著惡意,“小心些,宮尚角的命是我的。”
說罷,便也飛身上前,長刀出鞘直指宮尚角,宮尚角鏖戰許久,已然力不從心,奮力擋下寒衣客的一刀,卻再擋不住萬俟哀的彎刀,冰涼的殺意襲來,身體被猛地拉開,刀劍撞擊聲傳來,一道白色的身影擋在他的面前。
上官淺持劍和萬俟哀纏斗,刀光劍影間,絕美的面容上盡是肅殺之意。
萬俟哀臉上的嘲諷之意更甚,他高聲道:“寒鴉柒,看啊,你的魑原來也是個叛徒。”
寒鴉柒臉色陰沉,看向宮尚角的眼神寒意凜冽。
幾招之后,上官淺終是不敵,被萬俟哀一掌逼退,身體被宮尚角擁住,帶來一片溫熱。
“如果,如果這次能活下來,你愿意娶我嗎?真心的娶我。”上官淺背靠著宮尚角低聲問道。
她終究是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哪怕知道是飛蛾撲火,她也做不到無動于衷,這么多年,她的心里只有復仇,為了復仇她可以舍棄一切可以舍棄的東西,但是宮尚角,她第一次感受了不舍,她舍不得。
“如果這次能活下來,我娶你,只娶你。”堅定的承諾帶著粗重的喘息聲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上,灼熱一片。
身后的人持刀攻向寒衣客,刀鋒揮舞間帶起一道道罡風,那是種不要命的打法,要以身祭道,仇恨的火焰的越來越旺,母親和朗弟弟倒在血泊里的場景又一次浮現在他面前,這個人,必須死。
“對!對,就是這個眼神,多少年了,我一直記得你這個眼神,憤怒、絕望,還有極致的痛,來啊,是不是想殺了我為你弟弟報仇,來啊,哈哈哈哈...”
寒衣客癲狂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殺意,宮尚角躬身一躍,長刀舉過頭頂朝寒衣客重重揮下,卻被他持刀擋住,接著他不再后退反而近身搏斗,對寒衣客的掌風毫不躲避,這種不要命的纏斗讓寒衣客變了臉色。
宮尚角轉身的一剎那,寒衣客陰狠一笑,手中的長刀穿胸而過。
“宮尚角!”
上官淺聲嘶力竭,劍鋒直指她面前的寒鴉柒,下手毫不手軟。
鮮血順著刀鋒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像是開出了一朵朵妖異的花,寒衣客臉上的笑愈發癲狂,他高聲道:“宮尚角,死在我手里,也算是你全家團聚了,只是可惜了,宮遠徵竟然死的這么早,不然你們兄弟一起走,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兒,哈哈哈哈...”
“你說什么?”
四周像是突然安靜下來,寒衣客背后汗毛乍起,他猛地扭頭,看到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帶著幾個侍從走過來。
傅九星走近了些,看到宮尚角胸口的長刀,手指微動,一只蠱蟲快速朝他爬去。
“你說什么?”傅九星白著臉盯著寒衣客,又問了一遍。
“我說,宮遠徵死的太早了,不然就可以——”
寒衣客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的低頭看去,胸口赫然插了一把匕首,直插進心臟,宮尚角竟然不顧自己的傷,任由刀鋒透過身體,將匕首插進了寒衣客的心臟。
“這...這不可能...”
寒衣客死不瞑目的倒下去。
宮尚角脫力跪倒地上,一柄長刀貫穿他的身體,鮮血大口大口的從口中涌出來,他扯唇笑道:“娘、弟弟,我為你們報仇了...”
他側頭看向不停揮劍的白色身影,上官淺,我可能娶不了你了。
眼前多了一道身影,他抬眼看去,眼中卻染上一絲厭惡。
傅九星跪在他面前,臉色焦急,“宮遠徵呢?宮遠徵在哪?”
宮尚角冷眼看著她,措不及防抬手將她揮倒在一旁,傅九星的頭重重砸在地上,身后無憂怒喝:“你做什么!”忙上前扶起阿朵。
傅九星不顧傷痛,爬過去緊緊拽著宮尚角的衣擺,“他怎么了?他在哪里?他在哪兒啊,你說話啊宮尚角!”
宮尚角冷笑,嘴角的血不停滴落,沉重的手臂抬起,指向陵園。
“他在那。”
傅九星慌張起身,順著宮尚角手指的方向看去,面前盡是宮門中人和無鋒廝殺的身影,呼喊嚎叫聲吵得她頭疼欲裂,她看不到,看不到宮遠徵在哪里。
“無憂,無憂!”她疾聲喊道。
“殺了他們!殺了無鋒!我以青漠王女之身,授以復仇之令,凡無鋒者,一個不留!”
王女的復仇令,就是青漠的復仇令,身后的蠱衛聞聲而動,迅速對無鋒出手,無憂沒動,靜靜站在她身后,圓潤的臉上多了絲焦躁。
一盞茶的功夫,刀鳴聲漸止,身邊的人或躺或坐,再沒有紛繁的廝殺身影,可是她依舊沒有看到宮遠徵。
白衣被染上了血跡,她的心毫無章法的胡亂跳著,恐懼像是一張巨大的網緊緊裹住她,越收越緊,緊的她喘不過氣。
她沖過去推開上官淺,用力拽住宮尚角的衣領,眼睛紅的像是要滲出血來。
“我再問你一遍,他在哪?宮遠徵,到底在哪?”聲音因為緊張扭曲的可怕。
“他就在那啊,躺在冰冷的墳墓里,你沒有看到嗎?”宮尚角盯著傅九星的眼睛,滿臉嘲諷。
躺...躺在墳墓里...他在說什么,宮遠徵怎么會...怎么會躺在墳墓里...
她雙手卸了力,木著臉轉身看向陵園內,白色的經幡已經被人豎起,她僵硬著身體朝陵園內一步一步挪過去。
“阿朵...別過去...”無憂擋在她身前,用力抱住懷里瘦弱的身體。
傅九星用力掙扎開,眼神僵直著看向陵園,“別跟過來...別跟過來...”
那座新墳越來越近,白色的墓碑上“宮遠徵”三個字映入眼簾,傅九星的身影陡然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