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巫山,清祀護所有生靈,這是六界皆知的事。</br> 可她卻是第一次,這樣立場鮮明的護著一個人,什么原因不得而知,淵渟只覺得。</br> 這個叫白衣的闖入者,于清祀格外不同。</br> 沈寒衣能得到這種際遇也是沒想到的,西王母耍詐陰他,致他重傷,前腳墜入巫山,后腳戰神賀御同帝嚳緊追而來。</br> 就他目前法力損耗巨大,傷及神識的情況下以一敵二勝算不大。</br> “清祀上神。”小花妖還年幼,不過兩千來歲,敬畏清祀,畏懼沈寒衣讓她顯得神色怯怯。</br> “您今晚還想聽折子戲嗎。”</br> 清祀拂衣落座,雪白的軟紗在地上鋪了一地,懸于頭頂的白玉蘭在月色下更顯嬌嫩清雅。</br> “聽呀。”</br> 她就念著這個呢,怎么會不聽。</br> 小竹怪特別懂事,把阿詞深埋地下的梨花酒翻出來,然后又去廚房端了兩盤佐酒小菜。</br> 阿詞可是太知道清祀的喜好和習慣。</br> 她每日下界巡查,清祀就會在玉蘭樹下聽巫山生靈講故事,講折子戲,或者說一些六界趣事趣聞。</br> 最喜歡的就是啟一盞梨花酒,配上小點心。</br> 清祀自酌自飲,聽著故事,喜歡又沉迷,這種哄孩子的故事沈寒衣是不屑去聽的,與其說故事吸引人,倒不如說是梨花酒散發的幽香,跟執杯小酌的神女更吸引人。</br> “你暫時不能喝酒。”</br> 清祀頭都沒回,卻攔住欲拿酒的沈寒衣,“受傷是不能喝酒的,阿詞是這么告訴我的。”</br> 故事講到興頭處,清祀問小花妖,“他倆怎么化蝶,不變成別的。”</br> “不來巫山當真可惜了,不若我就能庇護他們了。”</br> 這神女。</br> 沈寒衣忍俊不禁,話本戲折子上的事還當真了。</br> 清祀扭頭看她,微醺的眸子浸了冷月清輝,慢慢成了衣裳上那抹令人向往的柔色。</br> “白衣,你在笑我嗎?”</br> 沈寒衣睜眼說瞎話,“怎會,我跟你想的一樣,他們化蝶后沒來你巫山的確很可惜。”</br> 清祀喜歡被人贊同認可。</br> 阿詞就老訓她。</br> 說她作為巫山神女,不能任何事都太想當然的簡單。</br> 清祀笑起來,模樣超乖,她雖有萬萬年歲,模樣還是只有十七八少女模樣,很像凡世王公貴族家嬌養的千金公主。</br> 沈寒衣瞇起眸子,喉結滾了滾。</br> “上神。”</br> 有生靈喊了聲,清祀應聲回頭。</br> “我這兒還有別的故事您要聽嗎。”</br> “聽的啊。”</br> 玉蘭樹下,一邊喝酒一邊聽故事,最是快哉。</br> 等阿詞在下界巡查一番回來,第三個故事還沒講完,只是眾生靈都曉得阿詞脾性不太好。</br> 她回來話都沒講,叉腰往那兒一站,頓時鳥作獸散。</br> “阿詞上仙,可否借一步說話。”淵渟一直在等機會,清祀雖然性子溫和,可也非常固執。</br> ‘白衣’不是好人,必有所圖。</br> 阿詞盯著他,不太待見,卻還是隨他到一邊。</br> “阿詞上仙,那個白衣一身邪祟,不該讓他留在巫山,帝師轉世在即,五界手段頻出,清祀很容易被牽連進去。”</br> “我知白日戰神同帝嚳來巫山,追捕墮神,那白衣極有可能就是!”</br> 不止是淵渟,阿詞也是這么懷疑的。</br> 或許,連清祀自己都知道,既知道還是要護,那必然有她自己的想法。</br> “清祀沒說嗎?來了巫山就是客,神女必護他周全。”</br> “說他是墮神卻無任何實證,僅憑猜測就把人驅逐出巫山,清祀絕不可能這么做。”</br> 阿詞深深看他眼,“淵渟,巫山不是你的久留之地,妖界才該是你的歸屬地。”</br> “在巫山,不論神女做任何決定都容不得旁人來置喙!”</br> 淵渟在巫山守了清祀已有三千年,自那次清祀和阿詞途經妖界,從上仙界被驅逐到妖界,不受待見的騰蛇一族。</br> 清祀也是意料之外的出手幫襯,緣分使然,讓淵渟癡癡苦守。</br> “阿詞!”</br> 心思被拆穿,淵渟著急,“阿詞,那個人絕非凡人,亦正亦邪絕對會給清祀帶來麻煩!”</br> “我傾慕神女不假,如此才不希望神女被牽扯其中。”</br> 阿詞朝玉蘭樹下看去,兩人皆是一襲白衣,身染月色,清冷又朦朧,沈寒衣說了什么惹來清祀驚嘆。</br> 她太向往凡世,而沈寒衣恰巧知道許多凡世的故事,她巴不得每日無所事事從白到黑有無數的故事。</br> 見阿詞有些動搖,莫名給了淵渟極大的信心。</br> “我建議,先把他先趕離巫山境內,確認沒有任何威脅在做打算不遲。”</br> 這個想法,阿詞不是沒想過。</br> “阿詞!”清祀忽然喚她,醉酒后迷離的眸子看過來,軟軟一笑,“阿詞,我困了。”</br> 阿詞往清祀那邊走,對淵渟說,“此事過后再議,你知道他危險最好遠離他,莫要自討沒趣。”</br> 沈寒衣重傷墜入巫山,被救時睡的清祀房間,現在房間直接讓給他,清祀去了阿詞那邊。</br> 清祀也沒多說什么,只讓沈寒衣好好休息就隨阿詞進了屋。</br> 樹下。</br> 沈寒衣起身,隔著冷月同淵渟對視。</br> “上古,騰蛇一族。”</br> 他唇邊有一抹似有若無的冷笑,“被上仙驅逐以后,只能屈居在妖界。”</br> “你這般干預巫山神女,就不怕引來雙方不睦,害了清祀?”</br> 如今的騰蛇一族在五界的確沒什么地位,而族長卻想借妖界這次的內訌,為騰蛇一族謀劃好前程。</br> “你……”</br> “你好卑鄙!”</br> 沈寒衣盯著他,倨傲睥睨,“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巫山不是你做主,我來巫山做什么輪不到你置喙。”</br> “而你卻各種挑釁!”</br> 這若不是在巫山,被西王母重傷,該法滅了這個礙事的家伙!</br> “你果然不是什么好東西,你來巫山就是圖謀不軌的!”</br> 沈寒衣懶得與他浪費唇舌,淡淡的一眼瞥過徑直進了竹舍。</br> 什么圖謀,來到巫山只是一場意外。</br> 沈寒衣的出現,讓很多敏感的自然生靈感受到危險邪祟,礙于神女的面子不得不承認他要在巫山呆上一段時間的現實。</br> 以前的騰蛇對清祀是循序漸進,可自打沈寒衣出現,騰蛇每日都會來竹舍外,找上什么理由跟清祀搭話。</br> 中元節時,阿詞按例去下界巡查,在巫山西北面探查到濃烈妖氣,并且從百姓的祈愿之中也聽到這件事。</br> 阿詞變作凡人顯圣,四處打聽,確定中元節前幾天,西北方就有妖孽作祟,百姓各有猜測,不過懷疑最多的還是貓妖。</br> 因為這幾日,家里養貓的人家,子時過后會有很反常的舉動,未在發情期間卻躁動不安,貓叫聲也十分異常。</br> 巡查回來,難得清祀在靜修,沈寒衣也在旁邊作陪。</br> “清祀,我有些事同你說。”</br> 清祀動作輕細的離開,不想驚動沈寒衣汲取天地精華,用來修復受損神識。</br> 根據阿詞這些日子觀察,沈寒衣并沒有令人懷疑的舉動,就在竹舍四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能幫她盯著清祀。</br> “出什么事了,你臉色不太好。”清祀替阿詞倒了杯茶,眉心微擰,“你身上邪氣太重,染了污穢?”</br> 阿詞嗯了聲,把下界西北的事娓娓道來。</br> “可能是察覺到我在下界的緣故,今晚并沒有任何異響,連你也注意到我身上的污穢,可見其那妖孽厲害之處。”</br> “清祀,你得去下界一趟。”</br> 一聽能下界,清祀的第一反應眼光發亮,第二時間才是打聽那個妖孽來歷。</br> “貓妖?”</br> 花清祀細想著,“若是普通貓妖不該有這樣的修為。”</br> 她從阿詞身上,以法力引出一縷邪氣,把玩的纏繞在指尖,“污穢很重,非一朝一夕。”</br> “如果要論血脈,似乎只有上古時代消失滅跡的天貓才可能有這個修為。”</br> 天貓?</br> 阿詞還是第一次聽聞。</br> “上古時代有天貓?”</br> “有的。”清祀點頭,“我聽帝師講過,五尾一角,稱是上古時代天君坐騎,喜食人,惹天君怒,被斬殺驅逐。”</br> “當然,也有傳聞,天貓一族被放逐到墮神之淵,神滅轉世后必將屈居凡人腳下贖罪。”</br> 阿詞忽然有種感覺,自家的孩子長大了。</br> “上古時代的事你也知道?”</br> 清祀笑笑,“同帝師在一起時,偶爾能聽到些新奇的事。”</br> “你剛說西北位置是嗎?”</br> 阿詞隨她起身,不免擔心起來,“既是上古一族,如今又污穢在身,只怕來者不善……”</br> “清祀,要不先去詢問下帝師?”</br> 清祀搖著頭已經在結印,“帝師已經分身乏術,巫山是我地界,就算來犯者是天貓一族,我也不會放過。”</br> “何況我有巫山加持。”</br> 一道精光跳躍般的墜入西北位置,只是簡單的探查術,清祀隨即在結印,啟了一陣保護結界。</br> 連續兩道法術,驚動了靜修的沈寒衣。</br> 看向清祀所在的房間,也感受到那微弱的污穢之氣,他確定那道氣息來自于墮神之淵。</br> 當然,不管是哪位從墮神之淵出來,為的都不是他。</br> 墮神之淵是一個非常無情殘忍之地,沒有永久的合作,也不會有永久的敵人,在墮神之淵你強手敬重,你弱便會隕落。</br> 翌日。</br> 沈寒衣主動提及這件事,清祀沒過多解釋,直說,“西北之地有邪祟來犯,傷了不少凡人。”</br> “只是一件小事。”</br> 沈寒衣沉吟片刻,“需要幫忙嗎。”</br> “不用。”</br> 當晚,清祀就從竹舍離開,帶著阿詞直接瞬閃到西北邊的一個鎮上,早已過了子時,鎮上針落可聞,冷風瑟瑟,天氣陰寒。</br> “結界被毀了。”阿詞盯著被突破的結界口,比她昨晚來探查時陰寒邪祟之氣還要重。</br> 清祀嗯了聲,漫步于青色濕漉漉的長街上。</br> 紙燈籠被冷風吹得翻飛,月色沒能浸透過小鎮四周縈繞的朦朧迷霧,小攤也被吹的撞動,撞擊的響聲在黑夜中無限放大。</br> 很突然的。</br> ‘喵——’</br> 清祀面色不改,倒是阿詞真的被突如其來的貓叫嚇得一哆嗦,一聲貓叫凄厲而悠長十分詭異駭人。</br> “清祀。”阿詞心中擔憂,隱隱不安。</br> “別怕,我在這兒。”</br> 阿詞說,“我是擔心你。”</br> 阿詞修為并不低,很多邪祟污穢壓根影響了她,但今晚不同,自進了被破壞的結界中,她就開始覺得胸悶,頭昏,渾身有乏力的情況。</br> 污穢侵體帶來的影響。</br> 清祀沒作聲,牽著阿詞冰冷的手,“留在我三步距離內。”</br> 她生來便修為強大,有很多人一輩子無法企及的優越點,邪祟污穢很難近她身。</br> 兩人直行一盞茶的功夫,依然安靜,安靜到那種仿若是個死鎮,一絲人氣都沒有。</br> 走著走著,阿詞下意識回頭。</br> “清祀!”</br> 她們走來的路已經完全消失,而且身邊的迷障似乎越來越接近,似把她們團團圍住一網打盡的感覺。</br> 清祀停下腳步,想要把若木的手釧給阿詞,摸向空無一物的手腕時才想起來東西給了沈寒衣。</br> 神樹若木,是做好的擋煞利器。</br> “秋水。”清祀低喊一聲,鎮壓在巫山深處的一柄木劍,帶著凌厲殺意破空而來。</br> 神樹若木做的長劍,名為秋水。</br> 她松開阿詞的手,往前一踏步,威壓宛如荒蕪草原上的烈風,在那些迷障之中藏著數不清的貓。</br> 各種顏色都有,綠油油的眼睛憤怒的盯著他們。</br> 迷障被清掃,所有蟄伏機會的貓被暴露位置,因為憤怒繼而此起彼伏發出詭異的貓叫。</br> 清祀微微輕抬眼皮,冷戾而弒殺。</br> “誅滅。”</br> 隨著她的指令,長劍飛馳,劍鋒所過之處妖貓尸體遍布,清祀給阿詞設下強大結界,腳尖輕點地面,衣袍飛揚的瞬息已經到幾十尺外,手中捏著一個人的脖頸狠狠撞擊在樹干之上。</br> “妖貓在哪兒!”</br> 被清祀扼住喉管的是一個女子,長相妖媚多情,衣衫華麗,出自富貴人家。</br> “我不知道。”女子扭頭,寶石朱釵左右搖擺,“巫山神女,我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如此弒殺。”</br> 喲,這害人性命的孽畜倒還委屈上了。</br> “你還敢問我為何屠你族類?這青梅鎮活脫脫被你們弄成練尸之地,爾等傷了我多少百姓,做下作腌臜事。”</br> “五界誰人不知,巫山乃我地界,你們闖我巫山,戮我信眾,我傷你族類不算扯平么!”</br> “且不說你們殘害多少無辜百姓,以這樣惡劣手段修行,就能夠修成正果,得天地眷顧?”</br> “邪祟之法,何以善終!”</br> 女子扭過頭來,滿眼都是委屈,“巫山神女可真會夸夸其談,你有功夫在這兒跟我講大道理,不如去問問帝師,當年上古天君為何要那般對我天貓一族。上古時代,我天貓一族做了多少貢獻,尸骨堆疊一座山都放不了……”</br> “只因為我們殺了區區凡人,就這樣懲治我們!”</br> “你給巫山的百姓討公道,敢問神女,天貓一族的公道又該去哪兒討!”</br> 強詞奪理,措辭狡辯。</br> 巫山之外的事與她無關,她丁點了解的興趣都沒有。</br> 就當女子以為把清祀問住時,她微微湊近,盯著女子一雙眼,“上古時代的事同我有何干系?”</br> “天地之間自由規則和教條,你們若心中不平,自可去請帝師主持公道。”</br> “扮做受害者,戮我巫山百姓——”</br> “你們就該……死!”</br> 嗡——</br> 一聲低沉的嗡鳴自四周散開,這篇茂密的樹林在一剎那間全部成為齏粉,在清祀后方一指位置的地方,懸著一柄凌厲的長劍。</br> 兩柄劍的撞擊,撞散的劍氣摧毀了一整片樹林。</br> “祖宗!”</br> 女子大喜,以為是天貓族的老祖宗來救她了。</br> 老祖宗并沒有現身,只是御劍攻擊清祀,她淡漠的轉身,瞥過身后那柄利劍,的確整個劍身都有極其濃郁的污穢之氣。</br> 污穢很重,其中還夾雜著墮神之淵的氣息。</br> “巫山神女,你追著我后輩來此處,就沒想過這是不是一招……調虎離山之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