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鎮夠古,像一艘苔蘚斑駁、油漆剝落的大木船。青石小巷蜿蜒曲折,故事都藏在巷子的最深處。
鎮上有個賣熟肉的女人叫阿綾。
阿綾長得俏,高挑個兒,水蛇腰,豐乳肥臀,走路時腰扭得急,臀擺得歡,高聳的胸像揣了兩只活蹦亂跳的兔兒。那年月的女人們誰不是穿件緊身衣把胸束得像板兒?可阿綾不管,由著自己的性子來,那胸高高的,張揚得像山丘。
鎮上的男人們個個都想著阿綾。阿綾前腳走,后面男人們張著嘴,木著臉,大眼珠子掉一地,話也說不利落了:這阿綾,這阿綾,這個阿綾啊……
鎮上的女人們眼瞅男人的這副德行,心里酸得像打死了山西的醋客,搶了人家的醋壇子喝得倒了牙,吸著涼氣恨聲罵道:你看你看,那騷貨,一走三道彎兒,浪得不是她了。她要不勾引男人,俺一頭碰死,呸!
阿綾不小了,也不談婚論嫁。有人說,阿綾的心上人在南邊兒,眼下,那兒正硝煙四起。熟肉店開在古鎮破舊的火車站旁。阿綾在班兒上時白衣白帽,全身上下無丁點兒油污。一縷微微蜷曲的頭發隨意搭在眉旁,胸前的扣子雖系得嚴實卻被飽盈的胸撐得幾欲脹破。
來買肉的幾乎全是男人,阿綾雙手搭在胸前,從眼角的余光里隨男人們的手指來來回回瞟著要這還是要那。末了,上秤算賬收錢找零,不說半句誑話。倒是那些個不安分的男人們沒話找話,磨磨嘰嘰不走,眼光機關槍似的在阿綾的胸脯上瞄來掃去,火舌般的舔著不放。阿綾臉一沉,摔秤盤扔切刀造出些大動靜,男人們再不舍也只得訕著臉灰灰地走了。
阿綾不理男人們的輕薄浪語,不睬女人們妒火中燒刀子似的目光,空閑時分,倚著店門,兩手背在身后,一只腳蹬在門檻上,安靜得如一泓春水,仰臉瞇眼面向南方,好看的身子凹凸有致,豐滿的胸微微起伏,一副心神放飛的模樣。
阿綾壓根兒也不曉得自己這個表情和姿態惹火了多少男人和女人。鎮上的男人們見不得阿綾這樣,太撩人,太讓人心疼。暗地里老拿阿綾與自己家的女人比較,越比越覺得這輩子白活了。阿綾,你害了小鎮上多少無聊男人呀。
女人們當然更見不得阿綾這副模樣了。早年守寡的阿九婆用干瘦干瘦的手邊揀豆子邊撇著缺齒的癟嘴表情復雜地打量著阿綾,說不清楚是厭惡還是妒忌。胖得沒腰沒胯的橘子嫂解下藍花布圍裙,跟見了仇人似的連連在自己身上拍打著,腳底下還忙中偷閑順便踢飛了一只無辜的搖搖擺擺忙著趕路的鴨……
生得好不是阿綾的錯,但阿綾錯就錯在她不該好看得那么張揚。你將自己的蛇腰豐乳夸張到極致,還讓不讓其他女人活了?
橘子嫂家的男人就是那些無聊男人中的一個。這不,橘子嫂一眼沒看住,她家男人就像一尾魚“哧溜”一聲滑到阿綾跟前兒了,涎著臉問:阿綾,你的肉賣不賣?阿綾不搭話,轉身進店,端出一盆水,想也不想就潑出去了,橘子嫂家男人立刻矮了半截兒成了落湯雞。
橘子嫂驚呼一聲,那張胖臉頓時氣得成了阿綾店里的熟肉顏色,使出個九陰白骨爪沖阿綾那張俏臉抓來,阿綾卻是處亂不驚,不躲不閃。這時,橘子嫂家那剛剛備受打擊的男人陡然威風八面濕淋淋地展開身形,極快地護在阿綾身前,死命抱住沒腰沒胯的橘子嫂,大聲嚷著:操蛋女人,你敢動阿綾一下我朝死里收拾你!橘子嫂氣瘋了,披頭散發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放悲聲。阿綾默默走過來,說:橘子嫂,地下涼,回吧……
阿花婆說,找個人家讓阿綾快點嫁,也許就安生了。正巧鎮長大人家老婆撒手西去,鎮長放出話來,說這鎮子上除了阿綾他誰都不要。阿花婆和鎮長曲里拐彎沾點兒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小親戚,責無旁貸地做起了媒腿子。
任憑阿花婆巧舌如簧,阿綾嘴里的話珍貴得跟蓮花似的就不吐出來。末了一句你老人家請回吧,就把阿花婆打發了。
鎮長惱了,你你你,你阿綾也太那個了吧?于是,傍晚時分,就闖進了阿綾的熟肉店。以后發生些什么不得而知,只見次日阿綾的熟肉店早早就開了門,阿綾依然像只白蝶,不忙的時候,還是有姿有態地倚門站立,仰臉瞇眼凝望南方,與以往不同的是,那視線突然就如同放飛的紙鳶,一下子變得悠長悠長的……鎮長臉上有傷,三四道,桃花般紅,像是抓痕。
忽有一天,鎮子上幾乎所有的人都把眼睛瞪得溜圓,只見阿綾推著個輪椅從小巷深處走來,輪椅上端坐個很英俊的男人,劍眉入鬢,英姿勃發,穿著嶄新的軍裝,只是兩條褲管打膝蓋那兒起底下空空的,一陣微風襲來,飄啊飄地像團綠色的云。雖說阿綾推著輪椅走路,可那腰扭得越急,臀就擺得更歡,滿面春風如桃花初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