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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批注

    聽見姬越的聲音, 衛(wèi)斂第一時間后退一步,與麥爾娜分出一段距離。
    只是這動作更像欲蓋彌彰。
    麥爾娜行了個梁國禮節(jié):“秦王。”
    衛(wèi)斂微微頷首:“陛下。”
    姬越面無表情:“過來。”
    過來?叫誰過來?
    麥爾娜一愣,心想秦王出現(xiàn)在此, 難道是看上了她的美色?
    圣女貌美無雙,在梁國, 就算人人都知道她拈花惹草,也多的是她裙下之臣。
    想不到堂堂秦王也不過如此。
    這樣更好。秦王乃人中龍鳳,他的龍陽一定勝過一百個男人。
    麥爾娜正欲邁步, 就見身旁的白衣青年已先一步上前, 神色不變地走到秦王身邊。
    然后她就眼睜睜看著玄衣君王將白衣公子一把拽走了。
    麥爾娜全程目瞪口呆。
    不是,秦王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的嗎?
    竟然忽略她這樣的美人!
    唉好吧,她生得是不如那個白衣裳的好看。一個男人,竟長得那么漂亮。
    麥爾娜信心遭遇了重大的打擊。
    想她在大梁也是眾星捧月的人物。到了秦國, 先是昨晚那只白狐貍喜歡男人對她無動于衷,今天又是秦王光天化日之下拉走一個男人將她視為空氣。
    難怪都說中原男風(fēng)盛行。上頭做王的都是斷袖之癖,底下能不紛紛效仿么?
    麥爾娜陡然一個激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姬越一路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將衛(wèi)斂拉回養(yǎng)心殿, 進(jìn)門就冷聲喝道:“都出去!”
    宮人們一個哆嗦,連聲“諾”也不敢說, 安安靜靜地退出去了。
    糟了,陛下又生氣了。
    看樣子還氣得不輕。
    不知衛(wèi)公子會不會挨打……公子那副身子,可經(jīng)不起折騰啊。
    衛(wèi)斂為人溫和寬厚,善于經(jīng)營人心。他在養(yǎng)心殿住了一段時日,這養(yǎng)心殿上上下下, 幾乎都被他收服了。
    如今見陛下心情不悅,他們都為衛(wèi)斂捏了把汗。
    當(dāng)事人衛(wèi)斂沉默一路,進(jìn)殿后終于蹙眉說了一句話:“你拽疼我了。”
    姬越立刻就松了手。
    低頭一看,青年雪白的手腕上果真有一圈淡淡的痕跡。
    他方才手勁兒太大了些。
    姬越眼中閃過懊惱之色:“我去找玉容膏給你涂。”
    “省省吧你。”衛(wèi)斂合上扇子,輕巧地敲了下姬越的肩膀,“給我倒杯茶。”
    他輕車熟路地往榻上一倚,賞著精致的扇面。
    姬越下意識要去倒茶,手碰上茶壺,突然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過身鳳眸微瞇,語氣有一分危險:“你敢指使孤?”
    衛(wèi)斂以扇抵唇,掩去嘴角一抹笑意:“臣這身子骨被您拉著跑了一路,如今渴得要命。陛下忍心臣渴死么?”
    “忍心。”姬越一邊冷冷說著一邊給他遞了杯熱茶。
    衛(wèi)斂作傷心狀:“陛下真是狠心。”順便接過茶一飲而盡,“再來一杯。”
    姬越:“……”你有本事別喝!
    姬越又生氣地去倒了杯茶。
    衛(wèi)斂突然注意到書幾上放著的一本書。他信手拿過,看著封皮上幾個大字,挑了下眉。
    《紅鸞動》。
    ……看起來像個愛情話本。
    姬越倒完茶回來,就發(fā)現(xiàn)衛(wèi)斂在翻他的話本子。
    姬越手一抖,暗道一聲糟糕。
    他昨晚連夜看完的話本忘記收好了。
    姬越此前從未體驗過情愛之事,所有經(jīng)驗只能從話本里找。昨夜與衛(wèi)斂坦白心跡后,回來更是惡補這方面的知識。
    學(xué)習(xí)方式:閱讀大量話本。
    姬越放下茶就想去奪:“拿來!”
    被人發(fā)現(xiàn)堂堂秦王看愛情話本就罷了,還有上面他批注的那些話……他面子還要不要了?
    衛(wèi)斂揚手避開:“不給。”
    “衛(wèi)斂!”
    反應(yīng)這么大,這話本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秦王總不會被他戲弄幾次,偷偷看禁.書充實自己罷?
    衛(wèi)斂好奇心起,非要一探究竟。他身子朝里,護(hù)住懷中的話本:“有本事來搶。”
    姬越就真去搶,兩人各扯住書的一端,姬越沉聲:“放手。”
    “不放。”
    “那就別怪孤把你也扯下來了。”
    “你扯。”
    “……”姬越當(dāng)然不敢扯,怕真?zhèn)剿?br/>     兩人僵持不下時,衛(wèi)斂突然抬眼,親了下姬越的臉。
    姬越:“!!!”
    姬越瞬間松手。
    “你再搶,我就再親。”衛(wèi)斂微笑。
    姬越失魂落魄地捂住臉:“你,你看吧……”
    衛(wèi)斂翻了翻,發(fā)現(xiàn)只是很普通的風(fēng)月話本。
    并沒有什么不可描述的顏色情節(jié)。
    有趣的是,邊上還有一些秦王筆跡的批注。
    就像批奏折一樣認(rèn)真。
    內(nèi)容如下:
    當(dāng)千金小姐在丫鬟紅娘的撮合下與書生私會時——
    秦王批注:這個丫鬟教唆主子,可以杖斃。
    當(dāng)小姐與書生花前月下情定終生時——
    秦王批注:私相授受,無媒茍合,可笑之至。
    當(dāng)小姐決意與父母斷絕關(guān)系和書生私奔時——
    秦王批注:世上竟有如此愚蠢之人。
    當(dāng)結(jié)局小姐和書生在鄉(xiāng)野隱姓埋名幸福過日子時——
    秦王批注:門不當(dāng)戶不對,三觀不合,矛盾日積月累,三年內(nèi)必分。不知為哪個酸腐書生意淫之作,浪費孤時間。下一本。
    衛(wèi)斂看得差點笑出聲。
    這么一番鬧騰,姬越氣也消了。
    “你去碧霞館做什么?”姬越不自在地問,努力忽略自己那些批注正在受人公開處刑的事實。
    衛(wèi)斂慢悠悠喝著茶:“陛下又是來做什么?”
    姬越:“孤先問的。”
    衛(wèi)斂放下杯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唇瓣:“喔。”
    然后就沒下文了。
    姬越:“……”
    衛(wèi)小斂,氣死個人。
    “孤聽人說你去了碧霞館。”最后,還是姬越先低聲開口,“孤就來了。”
    衛(wèi)斂訝然:“陛下這么關(guān)注臣的嗎?”
    姬越脫口而出:“孤關(guān)心自己的心上人不是很正常嗎?”
    衛(wèi)斂靜靜望他。
    姬越:“……”
    姬越慢慢被盯得臉紅,磕磕巴巴道:“你,你倒是說句話。”
    衛(wèi)斂笑道:“你真可愛,我喜歡你。”
    姬越:“!!!”
    衛(wèi)斂忽而撐起身,半坐在榻上,勾了姬越的脖子道:“方才你看到的是假的。”
    他將扇子打開,擋住二人的臉,輕輕吻上去。
    唇瓣相貼,不過須臾,又似永恒。
    衛(wèi)斂睜開眼睛,清澈瞳仁里印著姬越的全部身影。
    他含著笑:“這才是真的。”
    姬越:“……”
    姬越,整個人,石化了。
    若換作尋常君王,此時美人臥榻、投懷送抱、主動獻(xiàn)吻,情到濃時恰到好處,定要將人抱回寢殿好好疼愛一番。更有猴急的,直接在榻上幸了也是有的。
    只是秦王不愧是秦王,跟別的君王都不一樣。
    他在片刻怔滯后,猛然退后,一臉正色:“光天化日,拉拉扯扯,卿卿我我,成何體統(tǒng)?”
    “……”
    衛(wèi)斂微笑:“平時也沒見您這么講規(guī)矩。”
    “那好罷,以后臣不逾矩了。”他又懶懶靠回去,有些意興闌珊。
    姬越瞬間改口:“當(dāng)孤沒說。”
    “陛下,君無戲言。”
    “孤命令你當(dāng)沒聽見。”
    “……諾。”
    衛(wèi)斂覺得說姬三歲都是抬舉他了。
    姬越心智三個月,不能再多了。
    “那名圣女就是昨晚那位。”一番插科打諢后,衛(wèi)斂總算扯回正事。
    姬越說:“孤沒失憶。”
    他自然記得。
    “我料想她身份不簡單,今日聽聞梁國使臣入宮,才想過去看看。”
    “她有什么好看的?”姬越不悅道,“長得還沒孤好看。”
    “噗——”衛(wèi)斂沒忍住,“你可是秦王,怎與女子比起美來?”
    姬越警告:“總之你不許離她太近。”
    衛(wèi)斂傾身靠近,雙眸認(rèn)真地注視他:“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好濃的酸味?”
    姬越被那雙勾人的眼睛盯著,眸色微黯,低聲道:“衛(wèi)斂,那女人來自梁國,身上皆是毒物,你不可以靠近她,切記。”
    他自然不是因為衛(wèi)斂與麥爾娜舉止親密而生氣。也就李福全那個烏龜腦殼會覺得衛(wèi)斂與麥爾娜是在私會,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只是在說話。
    ……雖然姬越確實不喜歡其他人靠近衛(wèi)斂。
    但更重要的是,他怕衛(wèi)斂出事。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若是梁國圣女在衛(wèi)斂身上動什么手腳……姬越想想就心有余悸。
    他承受不了這個后果。
    他的心上人,他要保護(hù)好他。
    衛(wèi)斂神色微頓。
    半晌才道:“原來,你是在擔(dān)心這個。”
    大可不必。
    麥爾娜那點毒術(shù)都是他玩剩下的。
    不過這種被人記掛的感覺……還不錯。
    “不必?fù)?dān)心。”衛(wèi)斂說。
    “怎么不擔(dān)心?你再聰明,也是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要是遭了暗算,被人拿來要挾孤,孤——”姬越一頓。
    他會怎么樣?
    按他以前的作風(fēng),再喜愛的東西,若是被人拿來威脅他,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毀掉。
    他曾經(jīng)就極愛一只鷹,平時任它翱翔天際,吹一聲口哨,那鷹就會乖乖落到他肩頭。
    他逗弄一番,又會讓鷹重新飛回天空。
    那是少年秦王對外面世界的向往與渴望。
    后來那只鷹被太后抓住了,關(guān)在籠子里帶到他面前。
    太后逼他下一個對外戚黨利益極大的圣旨,否則就殺了那只鷹。
    太后看準(zhǔn)姬越外表冷硬,內(nèi)心卻始終有一塊柔軟。這個少年遭遇了世上最殘酷的掌控,卻仍能對一朵花,一只鷹,一個微小的生命抱以最溫柔的對待。
    她篤定少年會不忍心。
    然后就會向她妥協(xié)。
    優(yōu)柔寡斷者,終究難成大事。
    可她沒有想到,少年竟瞬間奪走侍衛(wèi)手中的弓箭,親手射死了那只鷹。
    不自由,毋寧死。
    自那之后,姬越再也沒有心愛之物。
    他不允許自己有弱點。
    不允許自己受人脅迫。
    一個敵人倒下了,他還有千千萬萬個敵人。
    他必須無堅不摧,無所必能,無時無刻。
    卻還是在二十一歲這年破了例。
    這年他遇見了一個心愛的人,舍不得殺死,舍不得割裂,只想小心翼翼地保護(hù)起來,不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
    姬越說完了未盡的話:“……孤該怎么辦呢?”
    你要是被人拿來要挾孤,孤一定是要救你的。
    衛(wèi)斂安靜一瞬。
    在這一瞬間,他甚至有一絲沖動。
    他想告訴姬越:你不必?fù)?dān)憂,我很強的,大概能和你打個平手罷。
    他還想說:你這個人真是討厭,為什么要讓我這么喜歡你啊。
    但最終他仍是冷靜下來,淡笑道:“那陛下要保護(hù)好臣啊。”
    清醒慣了的人,大概就連一頭扎進(jìn)愛情里,都與旁人是不一樣的。
    姬越說喜歡他,可也不曾給過他解藥,依然是防著他。這回不再是為了掌控他的性命,而是給自己一個安全保障。
    這是姬越給自己留的退路。
    衛(wèi)斂很理解。但凡成長環(huán)境艱辛、受過百孔千瘡的人,戒心都要比常人高出萬分,總要給自己留條退路。
    所以他也隱瞞了自己真正的實力,這都是有朝一日需要脫身時的底牌。
    他希望自己永遠(yuǎn)不會有用上的那天。
    但他也必須要為那一天而準(zhǔn)備。
    他們就像兩個在嚴(yán)冬里過了太久的人。乍然冰雪消融,枯木逢春,被暖意融去外殼,心尖上的一點仍是鋒利寒涼,豎著尖銳的刺。
    姬越說:“好。”
    衛(wèi)斂淺笑,低眸隨手又翻過一頁話本,忽然不經(jīng)意間就落到一句話上。
    可以看出姬越寫這段批注的時候十分糾結(jié),墨跡劃了一道道。
    這段內(nèi)容十分平常,是書生親手刻了個小玩意兒送給小姐,小姐收到很是開心。
    秦王批注:這玩意兒也值得開心至此,真當(dāng)大家小姐如此沒見過世面?【劃掉】
    親手所做的心意有那么貴重嗎?【劃掉】
    真的會讓人很開心嗎?【劃掉】
    那孤就勉為其難給衛(wèi)小斂做一個吧。【劃掉】
    最后一句沒有劃——
    孤想讓他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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