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融這一支苗裔,自稱巨融一族,表示不屑與那些被漢人同化的熟苗為伍。
而他們的苗王,號稱族長,既有不肯歸化之意,又有一統(tǒng)九黎的野心。
季果慶銅也稱其為族長,倒不是說認同了他們的觀念,只是一種尊重。
可在馮滿山聽來,季果慶銅分明就是怕了,想拉關系、套交情。
他冷笑著打斷了季果慶銅:“既然認得我們族長,就該知道我巨融的規(guī)矩,誰敢?guī)蜐h人辱我族人,就算奔襲萬里,我族也會讓他們從九黎萬民中除名!”
說著,他冷眼一掃在場的苗家人,獰笑:“你們……都活膩了嗎?”
卻見季果慶銅微微一笑:“不要誤會,聽我說完。”
馮滿山冷哼一聲,神色稍緩。
季果慶銅語調(diào)平靜的繼續(xù)道:“卡孟族長為人剛正不阿,巨融寨這幾十年來越來越壯大,這是所有九黎后人都有目共睹的事情……”
說到這,他語氣陡然一轉,變得格外凌厲:“可巨融寨之所以壯大,就是因為有像卡孟族長這樣英明的領頭人,我不相信,他會是一個黑白不分,敵友不辨的糊涂蛋!”
“楊先生雖是漢人,但也是我西戕的恩人,我季果慶銅雖然老了,卻還沒老到連朋友和敵人都分不清楚的地步,如果卡孟族長在此,相信他也會做出和我一樣的決定!”
說著,他抬手一指馮滿山:“如果卡孟族長在此,他又豈會縱容你勾結外敵、侵犯同族!”
“身為苗裔,卻甘與邪魔為伍,還口口聲聲說自己與我們是同族,呸,你也配!”
“西戕族人聽我命令,今天就算流光我們的血,也不準放走這個畜生!”
他這話一出,只聽唰的一聲,所有苗寨高手全都拔出了刀,所有火槍全都調(diào)轉了槍口,直指馮滿山那張還帶著幾分得意的臉!
馮滿山的表情凝固了。
但他畢竟也是個久經(jīng)風浪的老江湖,很快鎮(zhèn)定下來,隨即就瞇起了眼,晃了晃手中的蚩尤鼓:“老東西,別忘了你們的傳家寶還在我手上!”
季果慶銅一字一頓:“老祖在上,今天就算毀了他的東西,相信他也不會怪罪他的子孫!”
說著,他猛的一揮手:“開槍!”
眾槍手的指頭早已扣緊了扳機,命令一下,槍聲立響,一連串的砰砰聲震得群山直顫!
馮滿山傻眼了,他死活也沒有想到,季果慶銅竟然毫不顧忌蚩尤鼓,竟直接下令開槍!
事實上我也傻眼了,眼下我大占上風,明明還有把蚩尤鼓搶過來的可能……
然而此刻再說什么都晚了,火槍雖是自制,威力卻絲毫不遜于現(xiàn)代槍械,甚至猶有過之,當初我就說過,被二百支火槍瞄準,任你是大羅金仙也只有逃命的份。
眼下雖然只有五六十支火槍,可馮滿山這個雙腿重創(chuàng),已然快要油盡燈枯的圣境,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身上就爆出了一朵朵鮮紅的血花,連同擋在他身前的紅銅手鼓,也被鉛彈洞穿,被打得好似蓮蓬一樣,滿是窟窿眼……
看到這一幕,我腦子里轟的一下,只覺天旋地轉,再也控制不住身體,仰天摔了下去。
隱約間,我瞥到苗寨那些高手們抄著苗刀一擁而上,全都朝馮滿山撲去。
可憐一個圣境強人,最終難逃亂刃分尸的下場。
隨后我眼前一黑,就徹底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了竹樓里,床還是我那張床,不同的是,季果果正坐在我床邊,眼淚已經(jīng)打濕了粉嫩的臉頰,大眼睛也哭得通紅,卻又輕咬著嘴唇不肯發(fā)出聲音來。
床邊站著的、坐著的,圍了一群人。
謝天成、洛凝風等人都在,正一臉陰沉的看著季果慶銅和善岐,看樣子我今個要是醒不過來,我們的苗王大人恐怕就要有麻煩了。
但轉念之間,我便回過神來。
我昏迷了多久?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要是過了午夜,我身上的惡疾咒一旦爆發(fā),屋子里這么多人……
我猛的坐了起來:“現(xiàn)在幾點,我暈過去多久了?”
或許是我起身的動作猛了點,反倒把眾人嚇了一跳,季果果大喜,連忙扶住我問道:“楊大哥你感覺怎么樣,好點了嗎?都晚上八點了,你已經(jīng)昏過去七個小時了!”
我聞言心里一松,才又躺了回去,還沒到午夜,萬幸。
眾人見我醒來,也都面露喜色,唯有謝天成一言不發(fā),始終都皺著眉頭。
季果慶銅此時開口道:“各位,能不能給我們一點時間,我有些事想和楊先生談談。”
謝志堅等人都看向謝天成,謝天成點了點頭,眾人紛紛出了屋子,只剩季果慶銅、善岐、謝天成三人留了下來,季果慶銅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床邊。
“對不住了楊先生,蚩神鼓已毀,怕是無法拿來替你解咒了。”
我苦笑了一下:“不要緊,命該如此,怪不得苗王。”
對他看穿了我確實身中惡疾咒這件事,我并不覺得意外。
其實馮滿山當眾揭穿我時,他應該就已經(jīng)明白了,馮滿山說的是實話。
隨便哪個精于世故的老人,只要仔細推敲一番就不難猜出,我此來必有所圖。
何況事后我還昏迷了這么久,人家要是還看不出問題,那才是怪事。
他或許是感激我之前幫了他們吧,所以才沒有當場揭穿我。
無論他怎么想的,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現(xiàn)在我唯一的生路已經(jīng)斷絕,還在乎這些干什么?
然而他的下一句話,卻出乎了我的意料。
“先生不要怪我下令開槍毀掉了蚩神鼓,就算沒毀,它也不可能解得了你所中的惡疾咒,因為……那面鼓只是件仿制品,真正的蚩神鼓在幾十年前就已經(jīng)毀了。”
“呃,什么意思?”
我本來覺得自己時間無多,不想跟他廢話,可聽到這個,還是不免動了好奇之心。
“當初,曾有一個漢人混進寨里搶鼓,那人手段高明,我們寨中蠱師盡出才勉強擋住了他,卻不料那人臨死拼命,也把蚩神鼓損傷得十分嚴重,根本無法修復。”
“為了震懾其他明里暗里窺視寨子的人,當代苗王不得不令人偽造了一面蚩神鼓,看起來雖然相差不遠,實際上的威力卻是天差地別,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想必先生應該還記得,蘆笙會開始時我只敲了三下鼓吧,不是我不想多敲,實在是再敲下去,就很難保證不被人看出破綻了。”
我聞言心里恍然,當時我還奇怪,即便蚩尤鼓是個寶貝,也不至于那么吝惜,多敲兩下都舍不得吧?想不到竟然是因為這個。
同時我也記起了季果果曾跟我說過,幾十年前曾有個西戕蠱師與漢族男子私奔,被苗王撞破,卻私放了二人,結果那男人只是想利用蠱師盜鼓,不但殺了她和他們的孩子,還再次返回寨中偷鼓,西戕傾全寨之力才將他斬殺,事后連當代苗王都引咎自刎……
想必蚩尤鼓就是毀在那人的手上,只不過季果慶銅沒有細說罷了,而那位苗王恐怕也不只是因為私放二人才引咎自刎,真正讓他愧疚的,應該是蚩尤鼓的破損。
想及這些,我才算是明白了季果慶銅為什么會下令開槍。
與其一直供著那假鼓,不如讓它當眾毀于戰(zhàn)斗。
盡管這樣他也難逃其咎,可總比整天提心吊膽,擔心某天被人當面拆穿的好,毀掉它只是他一人之錯,要是被拆穿,西戕全寨就都成了笑話。
我沖他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他的苦心,多余的一句話我都不愿再說,只希望他趕緊離開,剩下的時間就留給我交待后事用吧,交待完了,我索性往深山老林里一鉆……
可沒想到季果慶銅非但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沖善岐招了招手:“楊先生就交給你了。”
“等等,你們什么意思?”
善岐上前一步,神情鄭重的道:“我有辦法解先生的惡咒,只是還要你盡力配合。”
我心里一喜,早知道苗醫(yī)的手段很多,卻沒想到連本命惡疾咒都能破除。
若是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費神謀劃那蚩尤鼓?
可看看他們二人的神色,我又隱隱覺得不妥:“有多大把握?”
“生死各占一半。”
一半的成功幾率已經(jīng)超出了我的估計,我看了看謝天成,謝天成微微點頭。
我索性心一橫,規(guī)規(guī)矩矩的躺了下去:“來吧,需要我怎么配合,你盡管說就是了。”
“可能會有點疼,先生忍著點,一會聽我口令行事。”
說完,他挽起了袖子,打開藥箱,掏出了一支鋒銳的小刀,毫不遲疑的割開了自己手腕上的血管,鮮血頓時噴涌而出,他本就蒼白的臉色更白了幾分,但手都不抖一下,任憑鮮血不停的流進床頭的盆子里。
足有半分鐘,才見一只蚰蜒狀,長有無數(shù)長腳的蠱蟲,順著血流從他的血管中鉆出個腦袋來,探頭探腦的晃悠了半天,才最終跌落在血盆之中。
我看得心驚不已,旁邊的謝天成都變了臉色,訝異道:“藥王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