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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女人帶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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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女人帶刺
    頊婳回到房間, 練功的時候都有些心事重重。
    而畫城,也有人一樣心事重重。
    祭司神殿, 魔將鬼夜來品嘗著畫城獨有的桑葚酒, 暗紅色的酒沾染了他的唇, 他看上去像生啖了活物的惡鬼。太史長令簡直不敢直視他的臉——為什么過了這么多年, 他還是留著臉上這道刀疤?
    “這么說, 傀首復(fù)活在九淵仙宗,你也不知原委?”鬼夜來似乎絲毫不在意自己兇神惡煞的面貌,悠悠問。
    太史長令嘆了一口氣:“將軍此言問得違心,我若知情,那么她就不應(yīng)在九淵仙宗, 而是會在魔尊的圣殿里。”
    鬼夜來面上帶笑,可惜他笑的時候更令人膽顫:“那么眼下,大祭司打算如何應(yīng)對呢?”
    太史長令恭敬地道:“她既然活著,當(dāng)然一定會返回畫城。有魔尊和將軍在,難道她能飛入城中不成?只要魔尊擒了她, 畫城依舊是魔族的畫城,傀首也會是魔尊的魔后。兩全其美,何必應(yīng)對?”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鬼夜來放下酒盞, 他身材結(jié)實健碩,手臂肌肉虬結(jié),動作卻頗有幾分優(yōu)雅:“這些年你為魔族做了不少事, 魔尊與十二族長都看在眼里。不過阻止傀首回歸, 恐怕光是這一點表示, 還不夠。你知道的,魔尊只喜歡庇佑忠誠的人。”
    太史長令一怔,猶豫著問:“那么敢問鬼夜來將軍,魔尊的意思是……”
    鬼夜來輕笑:“純血魔傀兩千。相信這對大祭司而言,只是小事一樁。”
    太史長令頓時變了臉色,這十八年,他為了獲得魔族支持,暗暗為魔族提供了不少族人用以繁衍。事情做得隱秘,魔族也還算滿意。
    但是贏墀的胃口卻絕對不止于此——只有放棄畫城,繳械投降的魔傀,才能真正合他心意。
    太史長令當(dāng)然不能這么做。就算年老昏聵,他也知道一旦放棄了畫城,不論是他還是魔傀一族,都將一無所有。他龜縮不出,贏墀只能盡量壓榨。但是兩千純血魔傀,這數(shù)量實在是……怎么可能不驚動族人?
    鬼夜來站起身來,抖抖披風(fēng),帶起一身腥風(fēng)。這種血肉鑄就的殺氣,讓太史長令不由退縮。他冷笑道:“大祭司盡管考慮,魔尊耐心雖然有限,但等個一日兩日,還是可以的。”
    說完,他拂衣而去。
    一群禿鷲,貪婪丑惡。太史長令臉色鐵青。
    外面有人突然道:“大祭司,念、嗔、癡三君求見。”
    太史長令收斂了臉上表情,平靜道:“讓他們進來。”
    衣袂聲響,片刻之后,有三人并肩行來。三個人皆是純血魔傀,既然用以備選傀首夫婿,當(dāng)然更是萬里挑一。念身形纖瘦,容顏妍麗,在軍中還有個病美人的諢號。嗔魁梧精壯,行止之間畢是軍人的鐵血剛毅。癡是刀修,沉迷練功,極為寡言。
    此時三人行至太史長令身前,太史長令端坐不動。三人傾身行禮。
    這十八年,依仗著魔族的支持,他向軍中安排了不少人。這三君雖然名義上還在軍中,但畢竟傀首都沒了,他們難免就顯得名不正言不順。
    受到制約再所難免。
    待三人禮畢,他終于開口道:“三君不在軍中,來此何事啊?”
    念聲音清麗,洋洋盈耳:“聽聞傀首重生,現(xiàn)在正被困融天山九淵仙宗。敢問大祭司,計算如何迎回傀首?”
    太史長令冷哼一聲:“念君,九淵仙宗素來行事謹(jǐn)慎,若傀首真在融天山,何以會公然走漏消息?”三人面色微變,他接著道,“當(dāng)初傀首戰(zhàn)死,是大家親眼所見。如今九淵仙宗鬧這么一出,無非就是引我等前去送死。你們久經(jīng)戰(zhàn)事,如此雕蟲小計竟也看不出來么?”
    嗔道:“大祭司的意思,是我們無動于衷,放任傀首流落在外了?”
    太史長令立刻加重語氣:“嗔君,請注意你的言辭。本祭司已經(jīng)說過,這只是九淵仙宗的陰謀。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族人因著一個可笑的圈套而白白入彀,從此淪為玄門賊子的生育奴隸,失去尊嚴(yán)與自由!”
    癡不說話,念略微沉吟,他姿容當(dāng)真艷麗,凝眉細(xì)思之下,皎若女子:“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大祭司至少應(yīng)該派人探聽一下。倘若全無作為,只怕族人心中,也會有所猜測吧?”
    太史太令心中厭煩,這三個人,真是礙眼至極。可是倘若頊婳歸來,舊賬他如何清算得起?他說:“念君說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由癡君前往九淵仙宗,探聽消息真假吧。癡君對傀首一向忠誠,他帶回來的消息,想必其他人也必定深信不疑才是。”
    嗔皺眉,他為人嚴(yán)肅,經(jīng)常皺眉,以至于額心都出現(xiàn)了川字紋:“癡一向沉迷功法,不擅變通。大祭司怎可命他前往九淵打探消息?”
    太史長令終于站起身來,冷笑道:“九淵仙宗乃龍?zhí)痘⒀ǎV君修為高深,正可當(dāng)此重任!好了,此事既然議定,本祭司便靜候癡君佳音了。”
    念和嗔還要再說話,癡卻突然說:“我去。”
    后半夜,頊婳剛從入定中醒來,突然聽見窗戶一陣響。她詫異地起身,只見木狂陽翻窗而入,她拍打著雙手灰塵:“頊美人,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墻外塵埃堆積,她可謂是灰頭土臉。頊婳啼笑皆非:“木掌院有門不走,竟要翻窗,實在令人費解。”
    木狂陽瞬間面露怪異之色:“嗯?外面的防護法陣不是出自你手?”
    法陣?
    頊婳一愣,立刻反應(yīng)過來——如果說在融天山,有人會不聲不響地布下法陣保護她,而這法陣又能逼得連木狂陽都要爬窗戶的話,那這個人真是不難猜。
    頊婳趕緊道:“方才只顧練功,倒是忘了外間法陣。狂陽深夜前來,可是酒蟲撓心嗎?”
    木狂陽哈哈大笑:“還是你懂我。走走,喝酒去。”
    頊婳說:“最近我身份曝露,只怕不宜出融天山。我們就近飲酒,如何?”
    木狂陽說:“這有何難,融天山有一赤血峰,平時人跡罕至。卻一樣受九淵法陣相護。你我去那里飲酒,保管無人打擾。”
    哈,這個地方真的人跡罕至嗎?都快成小樹林了。
    頊婳與她把臂而行:“狂陽請。”
    木狂陽皺皺眉,說:“可我墟鼎里只有酒,有酒無肉,總是不美。”
    頊婳眨眨眼睛,提醒道:“融天山就沒有什么走獸嗎?”好像載霜歸就養(yǎng)了錦雞啊。
    木狂陽眼睛一亮:“頊美人,鹿肉喜歡嗎?”
    頊婳美眸放光:“妙極,妙極!”
    都不用再言語,二人分頭行事,一個采蘑菇、撿柴火,一個逮了小鹿,還不忘帶上佐料。
    赤血峰上,烤鹿肉的香氣浸得月光都垂涎。
    頊婳與木狂陽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堆火,火上支著一條烤架。架上那只小鹿已經(jīng)變得油汪汪、焦脆脆。頊婳不停地刷著佐料。木狂陽有些忍不住了:“先給我來條腿!”
    頊婳笑吟吟地撕了一條鹿腿給她,她一口肉下去,頓覺一天的疲勞都被滿口濃香驚散。
    頊婳也扯了一條鹿腿,二人以腿骨相碰,且當(dāng)互敬一杯。月光濃烈,襯得黑石陰森肅殺。頊婳說:“今日,付大長老不會又出來尋吧?”
    木狂陽咬了一口肉,小鹿肉肥厚鮮嫩,烤的人火候也掌握得好。她說:“我和你喝酒,他不會反對的啦。現(xiàn)在誰不想巴結(jié)著傀首,日后能多分幾個魔傀,壯大宗門?”
    頊婳輕笑一聲:“眾人皆知,卻只有狂陽這般坦誠。”
    木狂陽自飲了一杯,覺得不過癮,索性抱了一壇狂飲。烈酒順著咽喉浸流而下,濕透薄衣,她其實生得美,是那種豪邁英氣,非是女子二字可壓制約束。
    她說:“可如果你是一個,會將族人當(dāng)作利益分配的人,又怎配與我同飲呢?”
    頊婳嗯了一聲:“沒準(zhǔn)我還真是。”
    木狂陽說:“如果真是,那當(dāng)初為何要戰(zhàn)死在畫城之下?那個贏墀,他喜歡你吧?他一直就不想殺你。”
    頊婳伸手,白玉杯盞在木狂陽壇口輕輕一碰,發(fā)出叮然一聲脆響:“我還不至于高尚至此,不過……”她略略停頓,復(fù)又含笑:“不過確實也還沒有低賤到如他們所想。狂陽再飲一杯吧。”
    月下美人盈盈帶笑,衣帶飄飛、眸中盛輝,木狂陽有片刻目眩,自然又一番豪飲:“我真應(yīng)該是個男人!這樣我就能與你結(jié)為道侶。”
    頊婳說:“結(jié)為道侶何必一定要變成男人,我便覺得,狂陽無一不好。”
    “哈哈哈哈。”木狂陽將她摟過來:“頊美人,你有時候說話,真是甜得膩人。”
    頊婳輕笑:“雖是稱揚,卻發(fā)自內(nèi)心。我與狂陽,當(dāng)真一見如故。知交至此,當(dāng)焚香祭酒,許不變之盟,結(jié)金蘭之契。”
    “好!”木狂陽一聲狂吼,一巴掌拍下去。頊婳手中酒盞落地,摔成碎片。她索性拿了木狂陽的酒盞,繼續(xù)開懷痛飲。
    木狂陽說:“等明日我便令人準(zhǔn)備,我們對天立盟,義結(jié)金蘭。”
    頊婳舉杯遙敬:“一言為定。”
    齋心巖,天衢子去到頊婳房間,卻又撲了個空。他剛一出來,就遇上了尋至此處的付醇風(fēng)。二人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不快之色。
    付醇風(fēng)問:“人不在?”
    天衢子回了一句:“木掌院也不在?”
    這還有什么可說的,付醇風(fēng)直接道:“自何處尋起?”
    天衢子倒是頗為意外:“以木掌院和傀首的實力,想必足以自保。”
    付醇風(fēng)冷冰冰地道:“我也作此想。”
    二人對望一眼,同時道:“早些歇息。”
    片刻之后,赤血峰下,付長老和奚掌院再度狹路相逢。
    ……
    付醇風(fēng)以前,其實并不攻于心計。刀修似乎天生都四肢發(fā)達(dá),啥啥簡單。可是后來被木狂陽搓磨了這么多年,他慢慢褪去了刀修的鋒芒戾氣,反而是心思深沉了不少。
    如今這個關(guān)頭,傀首身份被公開,魔族肯定會得到消息。頊婳為人如何他尚不清楚,但是木狂陽雖然粗獷,危機意識卻十分到位。她不會在這時候帶頊婳出融天山。
    天衢子也是這般想的。頊婳其實是個極為理智的人,之前她對他心懷惡感,卻還是留在陰陽院。為何?就是因為不愿冒險。
    現(xiàn)在功體完全恢復(fù)之前,她更不會輕易下山。
    而融天山如果說有地方安全又不會被打擾的話,那么非赤血峰無疑。
    一路上得峰來,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聲息。
    黑色的山巖之上,火光明滅不定。美人喝得興起,輕聲唱:“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木狂陽輕聲相和,付醇風(fēng)和天衢子同時止步,隱在山石避風(fēng)處。一時無話,天衢子突然問:“要來點茶嗎?還是大長老與木掌院一樣,更喜杯中物?”
    付醇風(fēng)不說話,卻默默自墟鼎中取出香茶雪水。二人石上烹水,對坐而飲。
    耳邊歌聲曼妙,天衢子輕抿杯中茶水,只覺今夜赤血峰,連風(fēng)都格外清爽怡人。付醇風(fēng)突然問:“如今,你同傀首是否有商談畫城之事?”
    天衢子說:“畫城魔傀,不可能商談能得。付長老心中比誰都清楚。”
    付醇風(fēng)說:“所以你是想說,你拼著受七賢戒尺之刑將她復(fù)生,苦心助她恢復(fù)功體,其實毫無所得?”
    天衢子自然不能直道心意,他說:“付長老,我與水宗主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他如今身陷弱水河口,我絕不可能覬覦宗主之位。”
    他一語道破付醇風(fēng)未盡之意,付醇風(fēng)只是輕聲問:“載霜歸也這么想?”
    天衢子語滯。
    當(dāng)然不啊。天下師長,總是喜歡對兒女弟子寄予厚望。若能登九重青天,便絕不允許他們停留在第八重。別說載霜歸了,若宗主之爭一旦開端,九脈大長老,誰能不爭不奪?
    天衢子望向付醇風(fēng),正色道:“付長老所慮,吾心了然。但是宗主之位只能空懸。無論我與狂陽實力強弱,此事絕不可提。否則九淵必將四分五裂。魔族虎視眈眈,我等各自為政,玄門萬劫不復(fù)。”他雙手捧杯,以弟子禮敬付醇風(fēng):“吾言已盡,也勸付長老立絕此念,否則……”
    他極少這般疾言厲色,付醇風(fēng)問:“否則如何?”
    天衢子說:“否則天衢子只能絕付長老之念。”
    豎子好大口氣!付醇風(fēng)冷笑:“絕我之念?”
    天衢子說:“殺付長老,或者絕付長老之念。”
    那一刻他身上氣息仍平淡溫雅,未露絲毫殺機。可是話語出口,卻如薄刃般鋒利,可切金斷玉。
    若是從前,刀修宗師付醇風(fēng),想必早已寶刀出鞘,同他一決高下生死。然而現(xiàn)在,付長老仍然端坐茶前,輕聲問:“那么你求助傀首,用意何在?”
    這個問題,天衢子不想答。他抬眼向上看,木狂陽正摟住頊婳,二人臉都貼到了一處。木狂陽大聲道:“義結(jié)金蘭,為何非要等到明日?今日蒼天作證,明月鑒心!我等這便插香磕頭,歃血立盟,不好嗎?”
    頊婳道:“好,來。”
    二人燃了樹枝為香,還真的開始結(jié)拜,念契文的時候,木狂陽說:“哎,真想結(jié)個道侶算了。”
    天衢子背脊繃真,頊婳說:“魔傀一族的規(guī)矩,傀首不能與外族通婚。”
    木狂陽說:“也好,我也打算打個男人先試一試。實在不行再說。”
    頊婳小聲說:“我覺得沒必要,男女之事……真是毫無滋味。不如邀月對飲。”奚掌院只覺得膝蓋一痛,仿若中了一箭。
    “嗯?”木狂陽豎了豎眉毛,“你試過了?”
    頊婳立刻一臉正直:“無。我是這般想的。要不付長老怎么這么大年紀(jì)也還沒有結(jié)過道侶呢?”
    木狂陽立刻有點牙痛:“師尊以前其實差點就結(jié)了個道侶來著。后來……有一晚他醉酒,我那師娘還主動照顧,二人同宿一室。第二天師娘就把他踹了。”
    連膝蓋中了一箭、痛得站立不穩(wěn)的天衢子都忍不住豎起了耳朵。頊婳扶著她,說:“我就說吧,男女之事,一定毫無滋味。”付醇風(fēng)快步出去,厲聲喝止:“木狂陽!深夜酗酒,胡言亂語,成何體統(tǒng)?!”
    木狂陽身子一抖,一拍額頭,哀嘆:“我醉了,啊啊我醉了,我這張破嘴。”她扇了一下自己的嘴,付醇風(fēng)臉色鐵青,卻只是沉聲喝:“吊兒郎當(dāng),掌院沒有掌院的樣子!”
    木狂陽哈哈一笑,一把勾過付醇風(fēng)的肩:“今日議事太長,以為師尊困乏,便未打擾。怎知師尊還有如此興致,居然與天衢子踏月夜游。”
    付醇風(fēng)臉色仍十分難看,根本不理她,木狂陽沒臉沒皮慣了的,哪怕他的怒意放在心下,轉(zhuǎn)頭又拉過頊婳道:“師尊,我今日得了個妹妹,來,看看,我二人像是不像?”
    付醇風(fēng)偏過頭,不搭理。木狂陽又轉(zhuǎn)向天衢子,將臉與頊婳貼在一起,問:“天衢子,我姐妹二人像是不像?”
    天衢子好歹是給了點面子,抬眼一掃,見月下美人長身玉立,月華盡傾,眼里哪還能得見旁人?他輕咳一聲,就算同門至交,也始終不能昧著良心,說:“不像。”
    木狂陽立刻揚起下巴:“哪里不像了?”
    天衢子可不想跟她在這時候打起來,半天想了一句:“你帶刺。”
    木狂陽一拍頊婳,大笑道:“女人都帶刺,對吧妹妹?”
    頊婳含笑點頭,天衢子未再多言,但……
    就算是女人都帶刺,玫瑰花和狼牙棒恐怕區(qū)別還是很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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