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在紅袖招暴起怒殺夏侯岐,到現在抵達漕幫總舵,將近一旬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陳松意腿部的經脈已經通得七七八八,真氣量也有了質的飛躍,漲到了原本的兩倍有余。
現在的她到《八門真氣》第二層,可以說只差臨門一腳。
小師叔的金針刺激法配上倉促采來的藥草,確實有效。
按照先前陳松意自己修到第一層的經驗來看,這一次如果沒有小師叔,只憑自己,少不得要花多兩倍時間,才能抵達如今的水平。
保護也保護到了,懲罰也懲罰夠了,游天沒再說什么,直接給她解開了穴道。
穴道一松,陳松意就完全感應到了從腿上傳來的痛楚。
先前的劇痛變成了如今的微痛,完全在可以承受的范圍內。
不過她起身走了兩步,還是模仿了一下原本東倒西歪、虛軟無力的樣子。
她的演技太好,讓游天下意識地伸手扶了一把:“怎么還這樣?”
“裝的。”陳松意自己站直了,跳了兩下給他看,“我好了。”
游天:“……”
跳過之后,陳松意又一下子垮了下去,畢竟從客棧出去,還要打一堆人眼前經過。
游天領悟到她的偽裝,心里嘀咕著狡猾。
也不知師兄怎么選中的她做徒弟,這沒有八百個心眼,也有百八十個了。
他收回手,拿了自己的包袱,走到另一邊去推開窗,看了看安靜的巷道。
確定底下無人,游天把包袱扔了下去,才又關上了窗,回到她面前。
待會兒他們都要換掉身上的衣服,從游大跟游小妹變回游天和陳松意。
自己的行頭在包袱里,至于心眼多的師侄——大概早已經有所打算,不用自己擔心。
“走吧。”
他于是最后一次向“妹妹”伸出了手,攙扶著她從房間里出去。
樓下,見他們上了二樓沒一會兒又下來,羅管事還納悶是樓上缺了什么嗎。
結果就見游大扶著人來到面前,說要帶妹妹出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神醫。
“唉,去吧去吧。”
羅管事揮了揮手,對他們的心情十分理解。
就剛剛坐在這里一盞茶的功夫,他就已經看到了好幾撥要出去碰運氣的客人。
“不要太著急,找不到就早點回來!”
看著他們兩個離去的背影,他還在背后叮囑了一句,才收回目光。
想他們一行三個病人,最急的是游大,剛住下就要帶妹妹出去找神醫,而最不急的莫過于裴大人。
——裴植一來就立刻去了房間休息,到現在沒有半點動靜。
至于他們……羅管事陪著馮家少爺在一樓坐了一會兒,有些猶豫起來。
要不,自己跟少爺也出去碰碰運氣?
隨行的鏢師都已經派出去找神醫的下落了,少爺腿不好,不宜走動,自己才陪他在這里等。
可要是少爺自己不出去,會不會顯得不夠虔誠,就遇不到神醫啊?
仿佛感覺到了他的欲言又止,腿上蓋著毯子的馮家少爺看了過來,因為身體不好,在這樣炎熱的夏季都依然顯得青白的唇上浮現出一絲笑容:“等翠兒他們下來,我們也出去走走。”
“好好。”羅管事忙點頭,“出去曬曬太陽也好——”
話還沒說完,客棧門口就出現了一個人影。
來人身形不高,身穿道袍,頭發蓬亂,膚色還很黑。
在他臉上貼著大塊的藥膏,猶如走街串巷賣狗皮膏藥的江湖郎中,半點氣質都沒有。
可羅管事看著他,心情莫名地緊張了起來。
尤其是在見到這個道士目光鎖定了這里、落在他們家少爺的腿上時,他更是心跳加速,不由得伸手扯了扯少爺的袖子:“少爺……”
那邋遢道士徑直進來了!
他直直地走向他們這桌,在馮家少爺聽到羅管事緊張的聲音,轉頭看去的時候,人已經來到他們面前,身上一股藥味撲來。
“你的病有點意思。”邋遢道士毫不客氣地道,“伸手,讓我看看。”
……
“秋桂,我們衣服洗好了,先回去了啊。”
“你慢慢的,廚房今日做了點心,我們給你留著!”
江邊,兩個做侍女打扮的少女抱起了堆滿洗好衣物的木盆,同她們還在賣力清洗的同伴說了聲,便結伴而去。
“好——”
還蹲在江邊清洗衣物的正是少女秋桂。
她抬起了臉,伸手擦去額頭上的汗珠,看著兩個同伴離去的方向笑了笑,又繼續低頭洗起剩下的衣物。
從搭著漕幫的貨船來到總舵以后,她跟她爹就被收留了下來。
漕幫總舵的大家都對他們很好。
她爹的情況被報了上去,那位跟在潘幫主身邊、替幫主打理幫中上下事務的翁堂主甚至還親自來看了他們,問了她關于恩公跟給她指點迷津的仙子的事。
第一次見到這位長相清俊、氣質沉靜的翁堂主,秋桂很緊張。
但同時她也知道,他們父女能被接到這里,都是多虧了翁堂主準許。
恩公跟仙子的事對他來說仿佛很重要,她于是盡力地回想,把自己記得的所有細節都告訴了他。
之后,翁堂主便讓他們在總舵好好休養,好好生活,除了給他們安排住的地方,還給她安排了活計。
她爹用了恩公的藥,身體正在一天天地好轉,幫中的幾位大夫來看過,都覺得不可置信。
這些醫術高明的大夫兩眼放光,恨不得能見見恩公,向他請教醫術。
秋桂則在總舵當了個侍女。
她別的也不會,主要就負責打掃衛生、洗洗衣服。
幫里的男人很多,但不是個個都成了親,有家眷。
像翁堂主就是還未婚配,所以他們的衣服都需要有人來清洗。
秋桂只需要在總舵忙半日,還有半日時間可以回家照顧正在康復中的父親。
這份侍女的工作給她結的工錢,足以讓他們父女倆在總舵生活得不錯,桌上偶爾還能見到肉。
她最喜歡的就是去買大骨回來,給爹熬湯。
這樣又有營養又便宜,還能剝下一點肉來做菜。
從前在外面,她是要依靠父親生活的,但是現在,她也能靠自己的力量來撐起這個家了。
果然,同大家說的一樣,只要來到了總舵,他們就會有活路,就會有好日子。
“呼,終于洗完了……”
把最后一件衣服擰干放回盆里,秋桂臉上洋溢起了笑容。
陽光下,出身漁家的少女端起了洗衣盆,從江邊起身,準備往回走。
在總舵做工除了有工錢,廚房還會偶爾做些點心給他們吃,據說都是堂主的意思。
她往往會吃一塊,然后留一塊包在手帕里,帶回去給爹爹吃。
一邊想著今天廚房不知又會做什么好吃的點心,她一邊低著頭單手擦汗,結果一不小心就撞到了迎面走來的人。
“對不起——”秋桂慌忙道。
雖然依舊有些緊張,但比起在橋頭鎮的時候,她已經不再那么倉皇。
因為這里是漕幫總舵,這里都是些和她一樣的人。
他們會對她親善,不會因為一個碰撞就拳打腳踢,索取性命。
她匆匆地放下手,本想去看被自己撞到的是什么人,可端著盆的手卻一滑,差點讓手里洗干凈的衣服全都翻到地上去。
對面伸過來一只手,替她托住了裝著分量不輕的濕衣的木盆。
然后,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她面前響起:“沒事。”
聽到這聲音,秋桂心中一顫,驚喜地叫出了聲:“仙子!”
在她面前逆著光,耀眼得讓她幾乎看不清的,正是那個指點過她的仙子!
陳松意替她托著木盆,等她兩手端穩了才收回手。
聽見從秋桂嘴里叫出來的“仙子”,陳松意思考了一下這確實是在叫自己,才點了頭:“是我。”
“真的是仙子……”
秋桂先是激動,隨后眼眶一下子紅了。
那日在即將落入暮色的碼頭上,就是她扶了自己一把,給自己指了一條明路。
不然,他們父女的人生就會徹底地墮入黑暗。
絕對不會像今日這樣,父親還充滿期盼,等著再重新站起來,自己則有一份可以養家糊口的工作,還能有余裕想今天的點心會是什么。
每當午夜夢回時,秋桂都會夢到在碼頭上的這一幕。
每一次她聽見的都只有仙子的聲音,從來沒看清她的臉。
但這一次她看到了。
在她面前站著的,是個年紀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
她生得很好,在陽光下白得簡直像是會發光,跟生活在這里的人完全不一樣。
她穿著一身淡青色的衣裙,發間很素,只有同色的發帶裝飾,可是這樣的裝扮,卻讓她勝過穿著綾羅綢緞,戴著首飾金釵。
她的眼睛生得很美,眼神中有種女子身上不常見的堅毅跟沉靜。
秋桂覺得她身上有些地方跟翁堂主像,但又完全不同。
等回過神來,她立刻把手里的木盆放在了地上,然后緊緊抓住了陳松意的手,像是怕她再同那日一樣消失在自己面前,不給自己道謝的機會。
“我爹好了……我、我們真的遇到了貴人!恩公他出現在船上,他……他治好了我爹,他說我爹二十一天就能下地走動,是真的……前兩天我回去的時候,他就已經一個人起來走動了,我……我……”
秋桂喉嚨哽咽,眼眶發紅。
她明明在夢里想了無數次,如果再見到仙子,再見到恩公,要怎么告訴他們自己跟爹現在生活得很好。
可是等真到了再見陳松意的這一刻,她就發現自己想好的那些話,一句都說不出來。
她就只能這樣望著她,眼淚大顆大顆地冒出來,臉上一時哭,一時笑。
陳松意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指尖撫過她發間一支素面的銀簪,在上面停留了一刻,溫聲道:“談人家了?簪子是他送的?”
原本就眼睛跟鼻子都通紅的秋桂,這下子臉一下紅透了。
面前的仙子看了她片刻,才收回了手,輕聲道,“不錯,是段好姻緣,他人能干,孝順,沉穩。立秋之后是吉日,等他迎娶你過門,你們一起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