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晚飯。
    江何在飯桌上擺好三副碗筷，母親端著菜碟放在餐桌上，一前一后，三菜一湯齊齊落實。
    一家三口，久違的團聚。
    吃著飯，江鴻說起街坊鄰里的事，哪家做生意賺了大錢，哪家孩子賭博賠了家底。
    江何嘴里鼓的滿滿當當，假意顧著吃飯實則也在偷聽父母說話。
    她夾了塊雞腿放在母親碗里，“多吃點。”
    李麗停住手中的筷子，像是見鬼：“還操心起你媽來了，”她把雞腿夾回江何碗里，又給她夾了小青菜，“你現在長身體，多補點維生素。”
    江何點點頭，把母親夾過來的食物都塞進嘴里，“媽，你以后多鍛煉下身體，下星期你和我爸去醫院體下檢唄。”
    “體檢干啥？我和你爸身體好著呢。”
    江鴻也跟著說：“是啊，那不浪費錢嗎。”
    “不要錢，縣醫院體檢免費。”江何說，“上次我路過看見了。你們就去檢查檢查，反正免費，費不了多少時間。”
    “回頭再說，我和你爸忙死了一天。”李麗劃拉兩口米飯，話題又扯到江何身上，“春夏，你現在高三，壓力大不大？有沒有想好考哪個學校？”
    春夏是江何的小名，因為她是臨近春天生的，李麗和江鴻也很隨意，覺得賤名好養活，差點給她上了戶口。
    最后還是奶奶攔了下來，叫了江何，但家里人叫順口了一直改不掉，索性成了小名。
    不過江何不喜歡春夏這個名字，她喜歡冬天，覺得自己的性格就像秋冬那般單調冷漠。
    “壓力不大，學習比較輕松。”江何隨口說著，也正八經的思考了下，“大學的話，本科就行。”
    江鴻：“你那成績，本科怕是懸吧？”
    老父親一口道出重點……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自己親生的，是騾子還是馬，都不用遛，一眼就看出來了。
    “……”江何尷尬的笑了笑。
    “哎呀，本科也好專科也罷，媽媽對你的期望就是能考上就行。”
    江何一噎，差點噴出飯來，嗆的直咳嗽。
    “媽，你這話不如不說。”
    李麗趕忙抽紙巾給她，拍著她后背：“我和你爸就希望你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其他的都是退而求其次。”
    “當然了，你能考的上我和你爸也替你開心替你驕傲。”
    江何喝了口盛好的湯，熨順了心里的疙瘩，自信滿滿道：“放心吧，肯定會給你們這個炫耀的機會。”
    聞言，李麗和江鴻忽的笑了。
    吃完飯，江何提出洗碗的重任，揚言以后的碗都由她來洗。
    江鴻一臉震驚，覺得江何換了個人似的。
    以前的江何，懶惰成性，家務活里，最多只能脫個地，還特別討厭洗碗和洗衣服。
    即使家里有洗衣機，只需要晾曬，她也是極其討厭的。
    七八點鐘，一家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江何萌生了一個想法，她考慮要不要說出來。
    江鴻看著新聞，忍不住共鳴：“唉，這年頭人各有各的苦啊，賺錢不容易。”
    李麗：“人活著不就為口飯吃嘛，可憐人多的是。”
    江何猛的想起，現在是二零一三年，淘寶才剛出來，快遞業剛生出萌芽，不夠成熟。
    “爸，你有沒有想過創業？”江何試探性問，“看樣子以后的快遞前景很不錯。”
    江鴻：“什么？”
    江何雙手環住臂彎，下意識的抿了下嘴唇：“就是干快遞行業，你可以搞個快遞驛站，接收網購業務快件。郵政知道吧？”
    “郵件？”
    “差不多，網購和快遞行業以后的前景肯定越來越廣闊。”
    江何自信滿滿的樣子，讓江鴻都想信幾分。
    “你的意思，讓我開個快遞收發驛站，提供服務網點？”江鴻半信半疑地問，“縣城沒有幾個人網購，能行嗎？”
    江何半坐著，篤定道：“爸，你信我！以后會越來越發達的！”
    江鴻心里有了頭緒，沒再提這茬事。
    江何識相的補充了句：“以后網購市場會把實體店干倒，快遞業會很發達，這是一個好機會。”
    說完，她沒再多嘴。
    倒是插入另外一個話題。
    “爸，媽，我想學鋼琴。”
    江何的聲音，微弱又鏗鏘。
    李麗把電視音量調低，猶疑道：“怎么想突然想學鋼琴了？”
    “就——”江何頓了下，話音拖長，“很想學。”
    李麗耐心聽著她說，沒有否定也沒答應。
    “想好了嗎？”李麗開口問她。
    江何嗯了聲。
    “那高考完學，行不？媽媽怕你壓力大，沒時間。”
    李麗太清楚她的性格了，三分鐘熱度，三天打漁兩天曬網，沒有耐性，所以她想先看看江何的決心和表現。
    江何沒有吭聲，點頭同意。
    其實江何非常清楚，這個提議八成沒有可能。
    因為藝術類非常燒錢，鋼琴課程一小時幾百塊，頂上家里一個月小部分開銷。而一架鋼琴，最便宜的價格也是兩萬左右。
    家里沒有多余的錢來支出。
    面對這個結果，江何沒有氣餒，反而覺得已經在自己的意料之上了。
    她此時最在意的，是母親的身體健康狀況。
    如果早點發現病情，會不會就有可能治療成功活下來。
    -
    不知不覺中，在這個身體上度過了一個月時間。
    江何慢慢地適應了身體。
    也改變了身體以前的穿著打扮，剛來到這個時空的時候，她打開自己的衣柜，隨便扒拉幾下衣服，一臉嫌棄，瞬間就明白為什么當年沒人喜歡自己，平平無奇。
    全他媽是深色牛仔褲，連個淺色裙子都沒有。
    最牛逼的是這些衣服上，不是帶點毛茸刺繡就是大亮片拼接。
    妥妥的精神小妹。
    ……
    這一個月以來，江何認真聽課，做好筆記，以前工作的那股拼勁全都用在了學習上。
    她不禁感慨，學習也是一件特別不容易的事。好在她在未來的世界，因為工作需求被迫學習了英語，現在還能用上，所以英語這門課也不算太費勁。
    但對于數學和地理這兩門科目，一度折磨江何至崩潰。
    有那么一刻，她想穿越到發明數學的年代，刺殺掉那個發明數學的人。
    她不理解，為什么能在一堆英文字母中算出數字來。
    更不理解，眼睛一閉一睜開，整個黑板就滿了。
    樊菲看她破天荒的拼命學習，介紹了理科班的學霸幫她輔導數學。
    有了上下課雙輔助，江何也算輕松了些。
    這天放學，江何一如既往的留在教室自習。
    她打開mp3隨身聽，把耳機線纏繞耳后一圈再塞進耳窩。
    這種特殊戴法，是她精心研究出來的，她的耳窩太小，平常耳機塞進去會滑出來，這樣纏繞一圈別在耳后，就不會一直滑動。
    耳機里播放著她最喜歡的周杰倫。
    還是那首《反方向的鐘》。
    比起周杰倫，她那時更愛民謠和薛之謙的歌。
    當年她對周杰倫沒有什么好感，完全是為了李巾凡去嘗試聽他的歌。久而久之，聽的多了，也愛上了周杰倫。
    即便穿越到現在，她也習慣性的聽起這首歌。
    時間太久，想改變一樣東西，就會變的非常艱難。
    江何不慌不忙的寫著數學練習冊，碰到不會的題目，她就會在開頭寫下解：，然后選擇跳過，接著寫下一道題。
    連著跳了好幾道大題，江何眉頭一皺，看著一整頁的解：，莫名冒出一句：“人一急起來什么都能干得出來，數學題除外……”
    她揉了半天腦袋，煩躁的情緒快要爆發出來。
    下周一就要模擬月考，她這樣別說及格，有個五十分都謝天謝地了。
    正發愁著，耳邊傳來“咚咚咚”玻璃清脆的響聲。
    江何抬了眼，與男人對視上。
    是理科五班的學霸在敲窗。
    季茨林指了指教室門口，示意他要進去，江何點了點頭。
    “你怎么還沒走？”江何扯下耳機，隨口問道。
    季茨林把隔壁桌椅往她那邊拖，嘴里說著：“你不也沒走呢么？”
    隨后把書包放在課桌上，拿出幾本練習冊寫。
    “我自習啊，你成績那么好還自習？”江何盯著他的練習冊，上面每一題都寫的滿滿登登。
    季茨林偏頭瞥她，極為欠揍地說：“不然我成績為什么那么好？”
    “……”
    這說法，還真是挺有道理的哈？
    兩人沒再說話，專心做起課題。
    江何翻了一頁，打算做其他題目，剛讀完第一題的意思，她就懵了。
    但她還是很有自信的在開頭寫下：解：。
    然后。
    就沒有然后了。
    她立馬跳到第二題，還沒來得及看完題意，她就打算放棄，重新回到第一題。
    圓珠筆重復的劃在題目上，她把題里最重要的幾個已知條件劃成圈，手像不可控制般，一遍，兩遍，劃了很多圈，直到紙被劃破。
    季茨林注意到她筆尖劃來劃去的聲音，扭頭看了一眼她的習題，開頭第一題下只寫著一個潦草又颯氣的“解”字。
    “這題不會嗎？”季茨林開口問。
    江何抬眼，很不好意思道：“啊對…還挺難的。”
    他那隨心所欲的眼神瞟向江何，仿佛在和她說：這么簡單的題，你也好意思不會做？
    江何沒忍住打了個噴嚏，溫吞解釋道：“肯定是有人在罵我…哈哈…”
    “拿過來，我教你。”季茨林語氣平靜的說，沒覺得有什么尷尬，“我覺得…也許是有人在想你。”
    江何稍頓，把習題冊拿到兩人中間，語氣吊兒郎當：“唉，沒辦法，是我的魅力太大了。怎么不來追我呢，偷摸著想有什么用。”
    季茨林沒接她的話，看了眼題目，立馬有了頭緒：“你讀一遍題目。”
    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
    江何照做：“三角形abc的頂點a，b在橢圓此x+3y=4上，c在直線∫：y=x+2上，且ab//∫。
    (1）當ab邊通過坐標原點o時，求ab的長及三角形abc的面積。
    (2)當角abc=90°，且斜邊ac的長最大時，求ab所在直線的方程。”
    讀完，江何偏頭等他出聲，腦袋“duang”的一下撞上他的側臉。
    聲音巨大。
    響徹整個教室。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江何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揉他的臉龐，順帶問，“疼不疼啊？”
    季茨林身子一僵，仿佛一塊極寒的冰塊觸在肌膚上，話也卡在喉嚨里，說不出半個字。
    他搖著頭，有些結巴：“沒…沒事……”
    少年耳根瞬間彤紅，燙的像熔巖一樣。
    “沒事就好，我這頭太鐵了，里面裝的都是泥。”江何自我調侃著，沒半點嘴下留情。
    “我？”季茨林一臉遲疑的看向她，又怕對方尷尬，很快轉移話題，“解題吧，這一題其實對上公式就很簡單了。”
    江何聽的頭皮發麻，這也叫簡單？？
    “想什么呢？”季茨林彈了下她的腦瓜，柔聲說道，“好好聽講。”
    一彈指把江何蹦醒，注意力集中了起來，兩眼睜的碩大，認真聽他講解。
    “因為ab//∫，且ab邊通過點（00），所以ab所在直線的方程為y=x，設兩點坐標分別為（x1，y1），（x2，y2）………”
    季茨林怕她聽不太懂，把細節扣的很干凈，順便給她復習了前幾天的知識點。
    屆時，下午五六點鐘，黃昏漸進，一縷金燦的余暉刺進窗來，直直地射在兩人身上。
    影子透在課桌上，看的清晰。
    少年在光影中烏發朗眉，睫長而卷上下擺動著，瞳仁里道出深邃的黑，直挺的鷹鉤鼻在陰影之下輪廓分明。
    像發著金光，熠熠生輝。
    江何的視線不免往他影子上多掃幾眼。
    少說他的個頭也有一米八幾，身材也算挺拔。
    但他長得太乖巧了，完全不是江何的菜啊。
    “懂了嗎？”季茨林的嗓音滲進她腦海，將她拉回了神。
    江何點頭應允：“懂了，腦袋一下子透徹了。”
    “那還不走嗎？”季茨林指尖輕點著腕上的手表道，“天要黑了。”
    江何笑：“你怕黑啊？”
    “嗯，怕黑，我們一起唄。”
    “行了，我送你。”江何把書本裝進書包，笑聲有幾分放肆，嘲諷著他，“我沒看出來你還有柔弱不能自理的一面。”
    “現在見到了。”
    “……”
    ……
    回家路上，晚風輕拂著樹葉，道出沙沙作響，夕陽的余溫還沒散盡，霞光暈染著天空，街上來回穿梭的車流不息。
    兩人之間靠的很近，一路上江何像查戶口似的，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而季茨林沒感到厭煩，耐著性子像哄小孩，一一回答她的問題。
    走了很久，江何看他沒有改方向的打算，詫異地問：“你家也住這啊？”
    “對。往里邊走一點拐個彎就到家了。”
    “那真是巧，以前你怎么不說，我們可以作伴回家。”
    江何沒等他回答，又說道：“我到家了，你家離的也不遠就自己跑過去吧，不送你了。”
    季茨林點頭：“嗯，回去吧。”
    江何推開大門，頭也不回的進去。
    剩下季茨林駐足在門前，靜謐無聲。
    不知從哪襲來的微風吹亂了少年的碎發，也吹亂了他的心。
    季茨林朝著門框盯了須臾。
    而后轉身原路返回，往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