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扶光的話只說對了一半。</br> 老掌門確實神通廣大,憑一己之力硬扛群妖三天,給路扶光帶領的一行人留夠了充足的撤離時間。</br> 但同時,老掌門也耗盡靈力,重傷不治,已經臥床不起了。</br> 跪在床邊,看到老人蒼老而傷痕累累的樣子,江是安知道,他是想見兒子最后一面,才強撐著一口氣挺到現在。</br> “安安……你也別太難過了。”</br> 江是安任老掌門握住手,父親枯槁的面容強扯出一個笑,“人總有一死,比起那些至交好友,我算活得長的……咳咳咳……”</br> “他們以前總托夢罵我,罵我禍害遺千年,我說,才不是呢……”</br> “我有兒子,得看著兒子長大,成婚,再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整天圍著我叫爺爺……”</br> 說到這時,他已經使不出太多力氣,聲音越來越低,卻仍舍不得放開江是安的手,拽得死死,語氣都變得充滿忐忑與期許,“安安,以后沒爹護你,莫要任性了……你得好好的,要平平安安……”</br> 說完這句話,老掌門慢慢闔了眼。</br> 房內除二人之外再無其他,燭光跳動,恢復寂靜后,江是安低著頭,望著與老掌門交握的手,只覺得臉上濕潤一片。</br> 一摸,是滾燙的淚。</br> 這是第一次,眼淚不受他控制的流出來。</br> 親情的力量,比江是安想象中要強大得多,他得感覺到那抹屬于原主未消散的靈魂,控制住他纖細的手指自然微曲,嘗試感應老掌門的溫度。</br> 但死人是不會再熱的。</br> 江是安如是想著。</br> 他清寂的面龐沒有絲毫動容——</br> 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br> 江是安毫不猶豫地松開手,站起來嗤笑一聲。</br> 緊接著,他推開門,看到天啟宮剩余的弟子都由幾位長老和路扶光帶領,站在門口。</br> 他們雖都沉默不語,但悲痛的氣氛卻能通過眼神傳遞給江是安。</br> 江是安在醞釀原主悲傷的情緒,亦是一言不發。</br> 涼涼月色照得他臉色慘白,身形單薄,滿臉淚痕與壓抑的崩潰讓他冷得不像活人,任誰看了,都忍不住憐惜——</br> 江是安本是純血之軀,因為老掌門的愛護才得以長大成人,現如今庇護他的參天大樹沒了,天啟宮又百廢待興,他一個嬌貴的病郎君,該怎么撐得下來呀?</br> 大長老嘆息,“安安,你要節哀,眼下絕不是傷心的時候——”</br> “你需得遵循你爹的遺愿快快繼承掌門之位,召集原本撤離的弟子回來,才能令天啟宮恢復昔日榮光,好對抗妖族啊!”</br> 片刻后,江是安醞釀好的哭腔從喉管擠出,“妖族,還會卷土再來嗎?”</br> “妖族擄走了仙門上百人,這百人都是為了幫天啟宮而身陷險境的……你若做了掌門,就得救,還得救的萬無一失。”</br> 大長老的話說得如此嚴肅,江是安明白,他不過是在為自己著想。</br> 只要江是安能救出這百人,那些懷疑他坐不穩掌門之位的人就會俯首稱臣,連妖族也會被打壓氣焰,不敢再輕舉妄動。</br> 江是安本人,是不想做什么名揚天下,威風八面的掌門的。</br> 但只有這樣,他才能與帝釋青徹底劃清界限,逼帝釋青因愛生恨,對他出手。</br> 他抿著色澤淡潤的唇,權衡再三后,點頭,“一切聽大長老的安排。”</br> ……</br> 繼任掌門大典安排在老掌門頭七結束后。</br> 破曉的第一縷陽光刺穿云霄,清風之下草木微拂,坐落在群山之巔的天啟宮響起第一道鐘聲時,群鳥盤旋于天,繼任大典便正式開始了。</br> 江是安身著華貴精致的紅衣,在眾弟子安靜注目之下,他緩緩登上白玉鋪就的高階,芝蘭玉樹的姿容仿若雪光乍現,生生將白玉都映亮幾分。</br> 可見他人膚如凝脂,烏發生香。</br> 前來觀禮的還有修仙界的其他門派,尚未見到真人時,這些人只當江是安是個臨危受命的病骨頭,抱著不屑與懷疑——</br> 但世間人多愛美色。</br> 見江是安其人實則有著畫工最好的畫師都難以描繪的驚艷容顏,尤其氣質如清靈皎月般高不可攀,鴉雀無聲的眾人都深吸一口氣,打消了心中雜念。</br> 直到結束后,江是安當眾提出自己的婚事。</br> “掌門,你的意思是,你要與寧華陽成婚!?”</br> 大長老發出不可置信地厲聲質問,“你可還記得你父親臨終說過什么嗎!?”</br> “自然記得。”</br> 江是安道,“與寧華陽完婚是我的心愿,父親希望我過得好,在九泉之下,自然也會贊同這樁婚事。”</br> “更何況,寧華陽己經浪子回頭了——”</br> 說話間,他一招手。</br> 身著喜服的寧華陽乖乖從角落里走出來,屈膝跪到江是安腳邊,垂首作揖,“主人。”</br> 寧華陽的面貌皆隱匿在跪禮中,無人可以看到,他剛才走過來時鮮活的臉色已經變得灰暗,就像毫無生機的木偶。</br> 見這情形,大長老一愣,“掌門……”</br> “大長老,我知您是為我好。但天啟宮門訓第一則,便是掌門之令不可違——”</br> 江是安微微歪頭,冷冽如雪面容露出個非常平靜的笑,可卻又顯得那么具有壓迫力,“您,是要在我當上掌門的第一天,就挑戰我的威嚴嗎?”</br> 大長老是久經世事的人,不會被輕易嚇到,奈何江是安瞳孔里的寒涼太勝,他被盯久了,竟覺得江是安可怖得很,笑得像只披著羊皮的狼——</br> 這種感覺令大長老很不舒服,他皺眉,不再多言。</br> 江是安見大長老不再反駁,笑得更真情實意了幾分,“今日過后,我將親自趕往妖域救出為天啟宮受苦的道友……為了心愿,這親難免結得倉促,但天地是要拜的。”</br> 說著,江是安讓寧華陽起身。</br> 兩人并肩,站在白玉高階上,身后里繁華巍峨的天啟宮正殿,身前是令人神往的廣闊天空。</br> 江是安的視線微微上揚,他話說的漂亮,卻并沒有立刻拜天地的意思,而是目光渴切地望著山門前的某一處——</br> 可那道至始至終緊盯著他的黑影沒有想動的意思。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