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罵著，十三郎不知不覺陷入深思，半響無言。
    靈魔勾心不斷，四方聯(lián)盟瀕臨崩潰，站在十三郎的位置，若能夠完全看開一點不計較，那是圣人才可能做到的高尚事。
    進(jìn)而思之，對參與其中搞七搞八的那些人，包括夜蓮、飛殿下，連曾經(jīng)并肩戰(zhàn)斗的燕不離算在內(nèi)，十三郎一個都不喜歡。
    大敵未滅自毀長城，不詛咒記恨也就罷了，要豁出命替這樣的人賣命，以十三郎那點覺悟而言，要求未免過高。十三郎知道這些人并不能真正主事，換句話講他們也只是執(zhí)行者，充其量算個“幫兇”，頭上多半還頂著“大義”的箍。
    不主事，不意味著可以原諒。
    “不作死就不會死，作死的人就讓他去死。”
    與當(dāng)年落靈城不同，數(shù)十近百年閱歷紅塵，十三郎與當(dāng)年、前世想法有所不同。亂舞平亂，他能一口氣砍掉六百多顆人頭，原因便在于此。
    側(cè)過臉，瞥一眼殘余學(xué)子群；抬起頭，看一看空中雷勢漸成的劫云；聽著老者把握十足的話，十三郎默默嘆息，輕輕搖了搖頭。
    “不行的。”
    談不上悲天憫人，只是有些失望。十三郎知道，總會有些“高瞻遠(yuǎn)矚”的人試圖改變歷史軌跡，將億萬萬生靈交付于一念；卻不知，這種念頭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珍惜”。
    與發(fā)生在妖靈大陸上的這場戰(zhàn)爭完全不同，靈魔之間一旦開打。戰(zhàn)爭將不會僅限于修士，而是將所有生靈卷入、真真切切的滅族之戰(zhàn)。戰(zhàn)爭開始后。將會有成千上萬，成萬上億，億億萬如眼前學(xué)子們一樣掙扎而不得活路的人，將會有千千萬萬，萬萬億億值得珍惜的人死去。
    落靈城會被蕩平，穆家寨會化為灰燼，亂舞城或?qū)⒆兂蓮U墟，紫云島有可能變成荒漠。小蝶不知有沒有死。不死也會死，小紫依修煉得不知怎么樣，鬼道、麥少飛、谷溪、林家姐妹......沉思中，十三郎眼前不知不覺浮現(xiàn)出許多面孔，曾經(jīng)已變得陌生的面孔，此刻那樣清晰。
    他知道，他們、與千千萬萬和他們相識相似的人。都會死。
    可笑的是，他們到死都會認(rèn)為，自己死得很值。
    “莫把人命當(dāng)數(shù)計。”
    想起從林如海嘴里聽到的這句話，由他親口轉(zhuǎn)贈給依蓮的這句話，十三郎神情慢慢平靜，搖頭動作隨之變得堅定。
    “不行。”
    無論喜惡。不計恩怨，似齊飛、夜蓮、燕不離這幾個人，可以死，但絕不能在這個時候落入對方手中。這是大局，十三郎不喜歡、但不能不承認(rèn)、并且遵守的大局。
    “不行？”
    老者理解的“不行”與十三郎所講的“不行”完全不同。但他沒能意識到這點，不禁有些失望。沉吟片刻。老者說道：“道友那件披風(fēng)不錯，老夫估計你并未祭煉成功，應(yīng)用多有不便。”
    這算什么個意思？十三郎有些不解。
    老者說道：“道友遁速奇快，有瞬移之寶，法體雙休，肉身強(qiáng)悍遠(yuǎn)超神通；除此，道友還掌握有奇異法門，能讓鬼梟不加侵害。”
    這是在夸我。十三郎心里想著，都不好意思打斷。
    老者解釋道：“道友之前的表現(xiàn)驚艷，老夫三人誤認(rèn)為是大拿同道，所以......”
    這句話誠實到老實，可惜沒能換來贊美。
    十三郎半秒都沒猶豫，說道：“一句話，沒種。”
    “此人愣怔，與之講話太吃力。”老者張口結(jié)舌，半響才憤懣說道：“然而，道友畢竟只是元嬰。”
    十三郎驚訝說道：“這都能看出來，蒙的吧？”
    老者不為所動，說道：“整體而言，道友雖為元嬰，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尤其膽略勝過化神，著實令老夫驚嘆疑惑。直到道友與狐兄一戰(zhàn)，劈出那一劍，老夫才終于能夠斷定，道友的確是元嬰。”
    十三郎挑起拇指，贊嘆道：“沒有人能在那種情形下壓制修為，老人家觀察入微，了不起。”
    老者指向十三郎身后，說道：“夜仙子渡劫，成功希望不超過三成。其余人等修為近廢，全部加起來都擋不住老夫一掌。”
    十三郎大略領(lǐng)悟了老者的意思，問道：“然后？”
    老者嘆息說道：“道友雖強(qiáng)，但與大拿相比，攻無力而防不全，拖累重且心不值，如此種種，每一樣都為戰(zhàn)時大忌。”
    噗的一聲笑，坡上偷聽的牙木鮮血摔進(jìn)冉不驚懷里去，臉上拼命做出悲哀絕望的樣子，實則別提多開心。
    十三郎默默想了想，虛心說道：“再然后？”
    老者望著十三郎，認(rèn)真規(guī)勸道：“既如此，道友何不帶上自己在意的人，主動離開？”
    十三郎望著老者，認(rèn)真回應(yīng)道：“老而不死，果然腌臜腐朽，講話都這么臭氣熏天。”
    老者神情微僵，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
    ......
    “看到你們，我才知道靈修為什么能夠在追擊中活下來。”
    聽已經(jīng)聽過，笑也已經(jīng)笑夠，十三郎收斂神情，說道：“但我不明白，憑你們這些人，怎么毀得了靈魔兩座傳送。”
    客觀講，十三郎有太多理由看不起老者，其臉上輕蔑表情也不是做樣子，至少不完全是。
    站在獵妖使角度，山巔之戰(zhàn)打成這樣，老者老嫗三人責(zé)無旁貸；反過來，十三郎認(rèn)準(zhǔn)老者等人性情中有欺軟怕硬的一面，如何能夠尊重。
    假如不是心有所盼，十三郎早已帶著女兒沖過去大殺四方。本以為對方既然修煉到化神。多少應(yīng)有點眼色才對，如今卻突然聽到這樣一番話。真真是......大出所料。
    “如何毀陣，老夫自有老夫的辦法。”
    羞辱別人還想要答案，老者不明白十三郎這么好的自我感覺從何而來，面色微怒。
    “你不妨猜一猜。”
    “爛狐貍勉強(qiáng)算個人物，內(nèi)奸里應(yīng)外合。”
    十三郎說道：“估計已經(jīng)死了，對不對？”
    這話帶有試探的味道，老者冷笑不答，說道：“你自己不會找？”
    十三郎認(rèn)真點頭。說道：“殺你之前，我會搜魂。”
    這話太狂妄，老者因此覺得不值得動氣，笑著說：“你不是已經(jīng)在做，難道還不明白事情由來？”
    同樣的話，從老者嘴里說出來，與從十三郎或其他靈修講出來。意義完全不同。十三郎對此心知肚明，說道：“幾個低級廢物，知道事情太少而且不靠譜，還是找你更合適。”
    老者失笑，說道：“搜魂之前，道友是否應(yīng)該想一想。明明老夫?qū)嵙φ純?yōu)，為何沒有動手？”
    “因為你沒種，剛才是，現(xiàn)在是，將來......算了。你沒有將來。”
    罵一聲將胸中郁氣稍稍舒緩，十三郎忽然轉(zhuǎn)過頭。望著遠(yuǎn)方不屑說道：“你想拖延時間，恰恰好，我也想。”
    聽了這番話，山上靈修、包括那些被劃歸保護(hù)范圍的學(xué)子均覺得疑惑，精神卻不覺為之一振。
    憋屈足足半年，危急關(guān)頭突然有人站出來，本身便是一件叫人振奮的事。與此相比，更讓大家牽掛的是時間，此刻聽到十三郎說他在拖延，毫無疑問與援兵有關(guān)，豈能不為之鼓舞，進(jìn)而喜形于色。
    人逢喜事精神爽。明明知道形勢并沒有根本改變，然而看著“高人前輩”驕傲跋扈的姿態(tài)，聽著“高人前輩”鏗鏘桀驁的話，學(xué)子們?nèi)圆唤榫w激昂，連傷勢都仿佛緩解不少。一些人甚至叫出聲來，為高人喝彩，同時也為自己打氣。
    “你也想拖延，呵呵......”
    望著歡呼的學(xué)子，老者覺得這一幕很滑稽，說道：“拖延做什么？”
    十三郎坦然說道：“其一，我方援兵隨時可能會到；其二，來每過一點時間，傷員就能多恢復(fù)一點，殺你就多一分把握。”
    這話何其老實？難道不是自泄機(jī)密？比如幾人說話這會兒功夫，齊飛與燕不離兩人神色均有好轉(zhuǎn)，不敢說恢復(fù)多少實力，起碼不像剛才那么累贅。一眾靈修學(xué)子面面相覷，心里想前輩太過單純樸實，別上了對方的當(dāng)才好。
    連老者都為之一楞，說道：“道友真是......咳咳......”
    十三郎嚴(yán)肅說道：“到你了，為何不敢動手？”
    不愿變成不敢，老者嘲諷回應(yīng)道：“道友唇舌之厲，堪稱天下無敵，可惜啊......”
    神情陡然轉(zhuǎn)為猙獰，老者大笑道：“無知小兒，你且看看身后！”
    身后，身后怎么了？
    十三郎身軀凝穩(wěn)如山，眾學(xué)子卻在不知不覺間轉(zhuǎn)頭，一看頓時變了顏色，張張面孔凝固。
    頭頂，浩蕩雷霆聚集如缸，正以泰山壓頂之勢緩緩沉落；遠(yuǎn)方長虹破空如電，整整六名羅桑火焱大拿攜必殺之勢前來，聲威似可平山填海。
    “蠢貨！現(xiàn)在可明白了？老夫要等那個女人真正無法出手。不僅如此，連你們那位副使都不知道，我們與狼堡之間的聯(lián)絡(luò)，從來沒有真正斷開過。”
    老者面孔寫滿得意，放聲狂吼：“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想做什么，如今都只能束手就擒！”
    靜靜望著那張得意面孔，十三郎淡淡說道：“這算是交代，還是嫁禍？”
    老者哈哈大笑，說道：“這么能猜，何不再試一下？”
    十三郎搖搖頭，說道：“不用那么費神，真相很快就清楚。”
    “說的對，老夫保證你有機(jī)會知道真相？”
    老者正想嘲笑兩聲，十三郎用目光示意，說道：“你也看看身后？”
    身后，身后怎么了？
    老者一愣，不知不覺轉(zhuǎn)過目光，目光頓時變得極其荒謬。
    五條巨艦先后自濃霧內(nèi)駛，五條黑沉沉的炮口光華漸凝，目標(biāo)直指山頭。中央船頭，樂洪濤頂風(fēng)把盞，顧盼生威，臉上神采飛揚，好似掌控命運的神君。
    “這是......”突然意識到什么，老者神情驟變驚恐，倉惶失聲。
    “糟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