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預(yù)謀!”
    相比眉師,夜蓮對十三郎了解更多,感受更加復(fù)雜。
    剛剛聽到十三郎提出要求,萬世之花大吃一驚,心里想這個蠢貨實在太離譜。之后看了眉師的反應(yīng),
    她慢慢意識這件事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樣,于是漸漸平靜。接下去,兩人的對話更像一場修家辯論,萬世
    之花不便參與,干脆耐下心來旁觀,倒也聽得津津有味。
    誰能知道,十三郎突然將話題引到她身上,直指命門。
    就像掉入獵人陷阱的野獸,萬世之花神情窘迫,并透著一絲羞怒。
    人人都有不可言,對有些人而言,不可言的只有大事秘事陰謀事,然對部分人來講,可能只是一件極
    尋常的小事。斜谷斜坡一番嚎啕,劍廬旁邊兄妹糾結(jié),說出去無人相信,后果也只有夜蓮自己知曉;然而
    不管怎么講,不管她多么看得開、多么不在乎外人看法,這件事都是天大機密,絕絕對對不想泄露。
    “仙子也認為,心境因情所生,應(yīng)以宣泄為主?”
    眉師的話講得委婉,聽著不像求解,而是求證。心細如她,當能看出夜蓮此時的表象、足以證明其身
    上發(fā)生過什么......但她猜不到真相,更不會想到那對夜蓮有多難。
    聽了這句話,萬世之花越發(fā)堅信,無論今天的事情如何開始、怎樣進行,十三郎都會想出辦法,將其
    引到自己身上,區(qū)別僅在于方式方法,以及沖突的程度有多大。
    十三郎氣勢洶洶而來,眉師反應(yīng)無非兩種,一是不分青紅皂白將其痛斥。再就是如現(xiàn)在這樣,試圖從
    道理上講明。若為第一種,夜蓮雖猜不到十三郎下步會怎樣做。但她明白這個人一定不在乎顏面上的損失
    ;換句話說,罵就罵了。眉師不會因此便治他的罪,十三郎只當沒聽見。
    有禮無理也好,無禮有理也罷,十三先生雖是一名普通學子,但他的確擁有了向院長叫板的資格、不
    用擔心因為一兩句“失言”被道院驅(qū)逐。
    若為第二種,十三郎便會將局面引導成現(xiàn)在這樣。萬世之花與之同行,再為其說話。便等于兩人聯(lián)手
    逼宮,眉師內(nèi)外交困,承受的壓力更大。
    十三郎是十三郎,但他不僅僅是十三郎;夜蓮是夜蓮。但她不僅僅是夜蓮;這樣兩個人加在一起,縱
    然老院長復(fù)生,劍尊仍在,心里恐也要犯思量,何況正處在火山口上的眉師。
    “院長親自指定的人也要懷疑。他到底累不累......”
    都是絕頂聰明的人,夜蓮瞬間想通大部分關(guān)節(jié),當她看到事情向十三郎期望的方向發(fā)展,內(nèi)心不免生
    寒。
    整個事件最奇妙的地方在于,明明已經(jīng)明白了這些事。萬世之花仍會按照十三郎希望的那樣、回答眉
    師的話。
    “這個......應(yīng)該是吧。”
    “仙子能否詳細說?”
    “詳細......”
    心里不知把十三郎罵了多少遍,萬世之花掙扎說道:“疏堵之道,或不僅僅在于情緒宣泄還是堆積,
    而是能夠讓心境真正放松,還原本我,進而才能思悟通達。”
    太普通,眉師微微皺眉。
    “道途艱難,山重水復(fù),一味強求并不足取;夜蓮覺得,此法與性情有關(guān)。”
    夜蓮說道:“執(zhí)拗之人,無論在哪里都難繞開,反之如果習慣開辟新徑,或許就會更換思路。至于能
    否成功、效果如何,其人其事其時其境都有影響,還要看造化。”
    到底是夜蓮,慌亂之中胡謅幾句,思維漸漸跟上節(jié)奏,亂掰都掰出幾分道理。她的話里隱隱含有勸解
    味道,意思是谷溪心境與身處何地沒有關(guān)聯(lián),強來沒有意義。
    想了想,夜蓮沉吟說道:“心境因情所生,十三先生精研七情道法,當比夜蓮懂得更多。”
    眉師淡淡說道:“道法是道法,心境是心境,心境如能用道法解釋,未免太簡單了。”
    夜蓮表情微苦,心里想眉師為何揪住這種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不放,難道她現(xiàn)在還看不出來,自己已經(jīng)上
    了當?
    所謂心境,聽起來玄奧莫測,實則就是一個公有理還是婆有理的麻煩事;休說眼前這三人,便是把滄
    浪所有大拿湊懂啊一起,辨到最后結(jié)果也是注定的,誰都無法徹底說服誰。
    大家境界相當,誰敢說自己高人一籌?
    眉師想辨明這個道理,十三郎如其所愿,為此還拉上夜蓮一道;從內(nèi)心講,夜蓮雖能識破伎倆,仍不
    免想知道心境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可笑的是,做為最先挑起事端的那個人,十三郎只有一個目的:無結(jié)果!
    無結(jié)果,眉師之前的話就成了空談,既然證明不了打熬心境有效,不如放人。
    心里轉(zhuǎn)著念頭,夜蓮艱難說道:“夜蓮只能想到這么多。”
    眉師毫不動容,說道:“感悟哪有多少可談,重要的是,這些都是仙子的親身體會?”
    夜蓮只能點頭。
    眉師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仙子戰(zhàn)場化神,便得益于此?”
    聽了這句話,夜蓮微微一愣,十三郎目光微閃。
    眉師說道:“仙子曾是道院一員,雖未跟隨谷師兄修習禁術(shù),師傅名分總跑不了。本院以尋常角度考
    慮問題,化神艱難,仙子雖然天資卓絕,當也不會刻意選擇沖關(guān)。換言之,仙子沖關(guān)是不得已,最終成功
    并且引來天劫,卻是因為心境有所突破。”
    很難想象道院院長會有這種表現(xiàn),為了尋常她所認為的真相,不惜拉下顏面,以當年情分增加籌碼。
    十三郎、夜蓮對視一眼。內(nèi)心微凜。
    “突破化神,首先考驗道心。”
    眉師沒去留意兩人有什么變化,娓娓說道:“心境突破必有契機。經(jīng)多方查詢。本院將當時的狀況還
    原,有可能為仙子帶來契機者。只有四個人。”
    “曾經(jīng)的忠仆冉不驚,齊飛齊殿下,彼時顯露真兇身份的樂副使,最后便是消失很久、又突然出現(xiàn)的
    蕭十三郎。”
    不給夜蓮反駁、或者插口的機會,眉師平靜說道:“仙子能否告知本院,當時當事,讓仙子情緒得到
    宣泄進而蛻變心境的。是哪一個?”
    反擊終于到來,萬世之花臉色發(fā)白,不知該說什么好。
    十三郎?他是當事者之一,又能說什么。
    一片沉寂。
    ......
    ......
    事先。三人誰都沒能預(yù)料到,一次不該發(fā)生的討論最終會演變成這種結(jié)果。當事情真的發(fā)生了,大家
    都不禁有些后悔,后悔不該挑起事端,弄到無法收場。
    正如十三郎估算、希望的那樣。心境之爭沒有結(jié)果,眉師只能收回自己的話、非發(fā)出赦令不可。
    講過的話不算數(shù),那是流氓手段,十三郎做得出,眉師不行。
    現(xiàn)在。這把火燒到夜蓮身上,到了她主動交代“真相”的時候。與眉師類似,夜蓮不是流氓,既然之
    前承認,沒理由突然矢口否認。
    可她說不得。
    冉不驚?別鬧了。他給夜蓮的刺激的確不小,然而任誰都明白,眉師之所以把他擰出來,目的是為了
    湊數(shù),存心擠兌來的。
    齊飛?仙殿雙驕,金童玉女,聽上去很合理,然而當時的情形,飛殿下的表現(xiàn)頂多只能說中規(guī)中矩,
    哪有資格幫助夜蓮?fù)黄菩木场M艘徊秸f,假如是飛殿下,夜蓮為何拒絕返回仙靈殿,且親口表明不愿再招
    親?
    十三郎還是樂洪濤?
    兩人都有資格,也都表現(xiàn)“出眾”,足以撼動任何冰山,然而......
    樂洪濤已被定性,勾結(jié)獵妖使、十惡不赦的逆賊,萬世之花與他扯上關(guān)系,怕有很多后話可談。
    假如是十三郎......承認情事?lián)p及顏面,以夜蓮之強大或可承受,然而,今天的事情怎么說?
    兩人聯(lián)袂前來,唱喝相迎,難道僅僅是為了辯難?
    真是辯難倒也罷了,失禮有理都是“意外”或叫“不自禁”,縱然碰到那種心胸狹隘者,頂天是個不
    敬之罪。假如證明兩人勾結(jié),剛才的那番辯駁就不是為了明理,而是故意把眉師朝陷阱方向引......
    真以為紫云院長好惹?
    縱橫古今,橫跨兩域,沒有人敢說這樣的話,敢做這樣的事。
    “仙子?”
    沉寂中,眉師合上書頁,書頁上不知何時浮出一塊陣圖,樓內(nèi)變得明亮起來,點點光輝在各個角落閃
    爍,漸漸成勢。
    紫云道院,道院四樓,每座樓都是一座大陣,每位主事者都是主身入樓內(nèi),便如飛鳥陷入牢籠。別說
    十三郎與夜蓮,便是老院長復(fù)生,劍尊親自,也不敢輕言來去自如。
    這是底蘊。
    等不到回答,眉師臉上并無失望,聲音如剛開始那樣沉靜,眉心漸開。
    “仙子不肯說,本院只能當你......”
    “是......”沉默的夜蓮終于抬頭,眼里閃過一絲決然。
    “是我。”
    十三郎上前一步,搶先說道:“是我做的。”
    是我,是我做的,這兩句話有些區(qū)別,聽著似乎答非所問,但對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意義。
    眉師關(guān)注屬于她的那一塊,稍稍側(cè)身,望著十三郎說道:“什么是你做的?”
    十三郎老實回答道:“都是。”
    眉師目光微冷,說道:“為什么?”
    十三郎苦笑回答道:“原因有很多,還真是不太好......”
    事實證明,之前那番胡扯之所以有用,不是因為十三郎水平高,而是眉師允許并且配合。未等十三郎
    展開思維,眉師打斷說道:“挑最主要的說。”
    最主要的?
    十三郎仔細想了想,回答道:“谷師年齡大了。”
    稍頓,他說道:“學生想進丹樓。”
    舊事重提,一字未改,聽著卻有不同的味道;眉師稍稍皺眉,凝思揣摩片刻,眼中忽閃過一抹厲色。
    “這是兩件事?”
    “是的,兩件事。”十三郎認真點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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