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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畢業

    第三十三章 畢業
    記得五月的這個下午,他喜歡的那個女孩,滿身的陽光。年少時美麗哀傷的暗戀,永不褪色。
    衛卿他媽一見準兒媳衣衫不整的樣兒,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還有意無意往臥室方向瞟了下,心領神會。周是手足無措站在那里,窘得不成樣子,臉刷的一下紅了,耳朵根滾燙,低著頭喊“伯母”,匆匆說了聲對不起,一溜煙逃進了臥室。心里大叫,完了完了,這下是不用活了,怎么不一頭撞死呢!
    周是顫抖著手找了件衛卿的風衣披上,不敢多待,硬著頭皮出來,見他媽正坐在沙發上,忙說:“伯母,您等會兒,我給您倒茶。”溜進廚房找茶葉拿杯子,拼命安慰自己,不要緊,不要緊,反正臉已經丟了,一定要裝作若無其事,一定要厚皮厚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他呢,天塌下來也不怕!把心一橫,這樣一想,倒是鎮定了許多。
    周是端著茶畢恭畢敬出來,一直站在旁邊,不敢坐下。衛卿他媽一看,哎喲,兒媳給自己上茶,心里那個激動,連忙說:“來來來,坐下說話,坐下說話,站那干嗎!”周是屁股挨著沙發坐下,身體僵硬。
    衛卿他媽細細打量周是,五官小巧精致,眼睛清亮有神,年紀不大,一看就知道還是一孩子,此刻還紅著臉低著頭,坐立不安。知道她尷尬,衛卿他媽故意轉開話題,盡量和氣地問:“咦?衛卿呢,怎么沒見他?”
    周是咬著唇說:“他--他出去了,出去買飯去了--”語無倫次。他媽媽哦一聲,笑說:“剛洗完澡吧,多穿件衣服啊,可別著涼。”幾句話化解了周是的尷尬。
    周是驀地一松,輕輕呼出一口氣,搭訕著問:“時間不早了,伯母吃飯了沒?”衛卿他媽這才想起來,說:“我給衛卿燉了點湯,你們等會兒記得喝啊。”周是一聽她話里的意思,敢情已經不拿自己當外人了,紅著臉沒敢接口。
    正尷尬時,衛卿一手提著飯菜,一手提著周是的行李箱進來,看見坐在沙發上的母親,愣了下,隨即喊了聲媽。周是趕緊接過箱子,溜回臥室換衣服去了。
    衛卿不滿,“媽,你怎么來了!”他媽鎮定地說:“我怎么不能來啊,我來看看自己兒子還不行啊!”他媽下午給他電話,問他回家吃飯不,他隨口說正跟你兒媳婦在一塊呢。沒想到這會兒自己跑來了。
    他媽說:“兒子啊,早讓你帶媳婦回家看看,這都多少天了,遲遲不見動靜,沒辦法,你媽只好自己找上門來了。你們這都****了,還藏著掖著干嗎!”
    衛卿連忙說:“媽,你想哪兒去了!周是她這些天上云南寫生去了,剛回來,就來我這歇會兒,等會兒還得送她回學校呢。”他媽卻想到另外的地方去了,想著他們年輕人“小別勝新婚”,還真是恩愛啊,于是抿著嘴笑說:“哦--你們就這樣歇啊,可別累著啊。”聽得衛卿莫名其妙。
    周是換好衣服出來,低著頭說:“伯母,我走了。”聲若蚊蚋。他媽還說:“不再坐會兒?”周是搖頭,衛卿送她下去。周是滿身的火氣無處發泄,惡狠狠地瞪著他,死都不肯上他的車,硬是自己打車回去了。
    衛卿不知她突然間為什么發這么大脾氣,一頭霧水回來,問:“媽,你剛才跟周是沒說什么吧?她怎么生氣了?”他媽正小口呷著兒媳婦上的茶呢,那個得意,說:“虧你還是個大男人,這點心思都不懂。小孩子臉皮薄,害臊了唄,你可別欺負人家啊。都到這程度了,也該想一想結婚的事了。”
    衛卿聳肩,“不是你兒子不想,還得你媳婦同意才行,你媳婦還小呢,這事還需從長計議。”他也十分煩惱,周是連法定結婚年齡都沒到。
    他媽忙拍桌子,“婚姻大事,磨磨嘰嘰,像什么話!現在社會風氣雖說開放,名不正言不順終究不成體統。你們都有夫妻之實了,還不趕緊先把婚結了。你爸要是知道了,又該不高興了。”
    衛卿沒好氣地說:“媽,你瞎說什么!我們倆關系純潔著呢。”口氣免不了有些酸酸的。對他來說,這可不是什么光榮的事。
    他媽聽得一愣,盯著他看了半晌,不像是假的,不由得說:“兒子啊,你們在一起這么久--年輕人一時沖動也不是沒有--你是不是該加把勁兒?”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老太太觀念雖傳統,可是盼這個兒子結婚實在是盼了不少年了,難免急了些。衛卿嘆氣,“媽,不是你兒子沒用,是你媳婦太難纏了。”
    他媽忽然拍手說:“這孩子我喜歡,治得住你那花花腸子!行,我兒子眼光不錯,選個時間帶家里來,大家見見面啊。你爸嘴里不說,其實還是很想見見媳婦長什么樣的。”臨走前又千叮嚀萬囑咐,“你可要好好待人家,人家是好孩子,千萬別跟以前一樣,你再胡來,我頭一個不放過你。”衛卿郁悶地說:“媽,放心好了,你媳婦不折磨你兒子就該謝天謝地了!”
    周是好幾天不肯理衛卿,弄得衛卿只好找上門來,大大方方在女生宿舍樓下等她。周是無奈地上車,冷冷地問他有什么事。衛卿湊上前,裝作委屈地說:“周是,你不理人,總要讓人知道為什么吧?哪有一聲不響就把人往死里打的?走吧,有什么事吃完飯再說。”
    不說還好,一說周是氣又來了,跺著腳說:“都怪你,都怪你!你為什么硬要我穿那該死的白襯衫!”又羞又惱,臉都丟盡了!衛卿見她這樣,又想起他媽那****的態度,漸漸有點明白過來,看著她笑說:“我襯衫怎么了?得罪你了還是闖什么禍了?”
    周是氣得指著他鼻子說:“你--!哼,以后休想我再上你當!”衛卿笑嘻嘻地問:“怎么了?被我媽看見了?”周是一下子紅了臉,打開車門轉身就走。衛卿忙追上去,拉住她說:“哎呀,看見了就看見了,怕什么,丑媳婦始終要見公婆嘛--”周是怒氣沖沖地打斷,“你還敢說!”
    衛卿忙舉手,“好好好,我不說,不說。我媽開明著呢,她還說喜歡你,你別不好意思了啊。”周是低著頭撥弄手指,半天,還是問了出來,“伯母真的沒有介意?她沒有說我不正經,是壞女孩?”
    衛卿忙叫她安心,“我媽說你又漂亮又有氣質,可喜歡你了。別放在心上了啊。”領著她在包廂坐下,又色色地說:“我媽巴不得咱倆發生點什么呢!”周是嫌惡地推開他,“你能不能正經點!”衛卿一臉鄭重地說:“我說的可是大實話,我媽還讓我來問你,什么時候去我家坐坐呢。”
    周是嚇了一大跳,連忙搖頭,“誰聽你胡說!”衛卿忙叫起來,“這話還能胡說!我想著你這周末要是沒事,就去我家走一趟吧。”周是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哪敢去見他父母,咬著唇說:“我這周末有事,去不了。”她有些驚訝,衛卿竟然要求她去他家,總覺得太快了,她從未想過。
    “那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啊?”衛卿有點生氣,還是耐著性子問。周是悶悶地說:“學校里的事,關于畢業設計方面的,集體活動,老師再三強調了的,不能缺席。”衛卿聽她這么一說,沒辦法,只好說:“那就改天吧。”這關系到她能不能畢業,畢竟是大事。
    周是對去他家拜訪,既緊張又害怕。再說,見了父母,那可就不單單是他倆的事了。心下忐忑不安,因此能拖就拖。
    這幾天她一直在想這事,甚是煩惱。她是喜歡衛卿,可是去見父母是不是意味著兩個人必須要結婚了呢?她才十九歲,太年輕了,對婚姻十分排斥。對她來說,戀愛是一回事,結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五月底六月初,正是畢業生離校的時候,淡淡的離愁別緒飄散在校園各個角落。眾人狂歡聚飲,以紀念年少輕狂的青春歲月。周是一向灑脫,總認為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可是接二連三被同學拉出去喝酒吃飯,依依惜別,情緒不由得受到感染。想著四年來朝夕相處,這么一走,那可就是各自奔天涯了,多少有些不舍。
    連林菲菲這樣的人也拉著她的手說:“周是,我這一走,天南海北,到處漂泊,要想再見面,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要去廣州尋求發展,那是一個璀璨迷離的世界,充斥著各種機遇。當然,亦有****。隔著這么數千里,當真是一個天南,一個海北。
    周是笑,“出去闖蕩比我們待學校強,那是好事。你要是還記得我,沒事就來個電話,也不枉咱們相交一場。”
    林菲菲嘆氣,“以前天天說學校這里不好,那里不好,真要走了,還挺難過的。我這四年呢,沒少荒唐,算是混過去了,真正能說幾句話的朋友沒幾個,你不像我那些狐朋狗友,他們都不是真心待人,而你為人仗義,關鍵時刻肯幫忙。認識你,說句俗話,也是緣分,這四年的書總算沒白念。我這就要走了,也沒什么可說的,就這樣吧。”她想了想,忽然動情地念了一句詩:“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這是她初中時背的一首詩,現在想起來,才感同身受。惆悵了下,打開車門就要走。
    周是跟她一向也只是吃喝玩樂,沒做過什么正經事,沒想到她心里這樣看重自己,當下十分感動,說:“你這樣說,讓我覺得挺慚愧的。不管怎樣,祝你一舉成名,前程似錦,有****終成眷屬。”站在那看著她車子拐彎不見,這才轉身回去了。
    周是情緒有些低落,碰見班上的同學穿著學士服圍在雕塑下照相,見她來了,大家拉著她一塊拍照。周是笑說:“我拍什么呀,我又不走!”有人說:“你不走,我們走啊,廢話那么多,來來來,快站好。”拉著人亂拍一氣,大家這些天拍照拍得都有些瘋狂了。
    張帥換好衣服出來,周是笑著打趣,“這黑袍你穿得挺帥氣呀。”張帥看著她,不禁有些呆了,此刻的她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周是,你答應給我做模特的事還沒兌現呢。”周是挑眉,“你還記著呢,我都忘了。”
    張帥提出要求,“要不,咱們現在就畫?我回去拿畫板。”周是問:“就在這?”學校里人來人往,也太招眼了。張帥點頭,笑說:“對啊,天氣正好,揀日不如撞日,你去把學士服換上。”既然答應過他,周是只好照辦,藝術系的學生也不怕惹人注目。
    張帥讓她坐在草地上,旁邊是標志性雕塑,象征著自由飛翔,身后是醒目的教學樓,“藝術系”幾個金字在午后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周是理了理四角帽,說:“這衣服穿起來怪別扭的。張帥,我一定要穿這個嗎?”
    張帥嘆氣,她真不是一個好的模特,說:“手別亂動,維持剛才的姿勢,讓陽光打在你右肩。”周是做了個鬼臉,想起上次,于是把手機關了。大家離別在即,辛苦點就辛苦點,盡量配合他的要求。
    張帥站在畫架前,看著春末夏初明媚的陽光在她身上流淌,像水一樣溫柔舒適,光和影交錯在一起,似真似幻,令他有些暈眩,幾乎不可逼視。他的心在飛揚,思緒空靈澄凈,下筆有如神助,一筆一畫準確生動,十分傳神。
    正是周末,到處一片喧囂。凡是路過的同學無不回頭張望,看著他們身上穿的學士服,眼中有感慨有憧憬。小聲猜測他們的關系,“一定是情侶。你看那個學長,英俊帥氣,畫得多么認真。那個學姐我認識,經常拿獎學金,長得又漂亮,郎才女貌,真是羨慕。若有人肯這樣為我畫畫,我立馬嫁給他。”又有人嘆氣,說:“可惜他們一定是要分開了,所以留畫作紀念。”幾個小女生說說笑笑走了。
    整整一下午,沒人打擾他們,就連打掃的職工也特意繞過他們。快畢業了嘛,人人予以諒解。周是感覺陽光慢慢西斜,臉被曬得緋紅,滾燙的頭發漸漸冷卻,垂下的發梢拂過眼角,癢癢的,她不敢亂動,沒有拿開。
    張帥卻注意到她的不適,走過來,替她把發梢別在耳后,微微一笑,神情溫柔,毫不掩飾他的好感。周是敏感地察覺到一種異樣的情懷,看著他有些尷尬,咳了聲,問:“畫好了嗎?”耳朵發燙。
    張帥點頭,拿給她看,只見畫面上,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落在地上,滿是碎碎點點的金斑,朦朧夢幻。畫中的人并不是很清晰,可是在五月陽光的照耀下,側影優雅迷人,美麗得無以復加。
    周是驚叫,“我從沒見過有人將光和影處理得這么好,宛若天成。”然后看著張帥,激動地說,“這是我見過畫得最好的畫。張帥,你是天才!”不不不,不是天才,他在心里反駁,是因為你。周是仍在一邊驚嘆不已,“而且,里面的人竟是自己,這讓我覺得十分榮幸。”摸著畫,愛不釋手。
    張帥笑,“既然這樣,這畫就送給你了。”周是很吃驚,“張帥,你--”學畫畫的人都知道,字可以亂寫,畫卻不會亂送。周是學了這么多年的畫,還從未送過誰自己親手作的畫。
    張帥蹲下身,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埋藏已久的話,“周是,我很喜歡你。”周是看著他,嗯了一聲,低聲說謝謝,心中蕩起漣漪。面對這樣純粹的感情,卻莫名地想起衛卿--比起張帥,似乎除了有錢,一無是處,卻是她喜歡的人。
    張帥嘆了口氣,“可是,我要走了。”語氣里有著沉重的嘆息。周是看著他落寞的神情,問:“你要去哪?”
    張帥好半天才說:“意大利。”很早以前就做好的決定,所以看著周是,卻一直不敢靠近。周是驀地反應過來,問:“是佛羅倫薩嗎?”她借過他許多有關美術方面的書籍,知道他偏愛佛羅倫薩,著名的藝術之城,文藝復興的發源地。
    他點頭,“是的,佛羅倫薩,我一直向往的地方。那里陽光永遠明媚,藍天白云,遼闊高遠,還有色彩鮮艷的墻壁,深綠色的百葉窗,深紅色的屋頂,是西方的雅典,藝術的殿堂。”他要去那里追尋自己的夢想。
    周是想到他即將要去大洋彼岸,比林菲菲不知遠了多少倍,真正的飛越千山萬水,一天之內,連續兩次聽到離別的消息,不由得黯然神傷,還是打起精神,開玩笑說:“恭喜你夢想成真。將來學有所成,成了知名畫家的時候,說不定我可以拿著這幅畫去蹭你的飯,到時候可別不記得我。”
    張帥搖頭,“不會的,我會永遠記得你。”記得五月的這個下午,他喜歡的那個女孩,滿身的陽光。年少時美麗哀傷的暗戀,永不褪色。
    周是動了動渾身僵硬的手腳,笑問:“那你什么時候走?”應該是快要走了,他才會說出來。張帥答:“一個星期后。”手續早已辦妥。周是猛地跳起來,拿過相機說:“來,我們合張影。以后見面的機會不知道還有沒有。”
    現代社會,雖說交通發達,可是世界那么大,往往一擦肩,從此再無音訊。再先進的通訊設備也抵不了遙遠的距離。
    他們請了個路過的學妹拍照,兩個人并肩立在高大的教學樓前,夕陽將身影無限拉長,身體靠在一起,卻涇渭分明,唯有淡灰色的影在遠處交疊在一塊。快門按下的時候,張帥偏過頭,柔軟的唇在她臉上一擦而過。周是雖覺得意外,卻沒說什么。張帥笑了下,說:“再見。”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仿佛要將這里的一切都留下。
    周是沖他揮手,喉嚨忽然有些哽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喜歡她,現在才知道,她依然很感激。惆悵地轉身,卻在道路的轉角處看見衛卿斜倚在樹干上,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這個周末恐怕不容易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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