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韶千早有預(yù)料自己會迎來這一天。
她二十歲,和云隨暮認(rèn)識足足五年了,終于擋不住狼族長老們的威逼利誘,活生生地被驅(qū)逐出了族群。
爹娘言輕,狼族又是典型以頭狼之命是從的群居動物,只能日日以淚洗面卻毫無辦法。
月韶千本來就是個被收養(yǎng)的人類,異族容許她茍活那么多年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沒什么好恨的。
“是你五年前信誓旦旦地答應(yīng),騙取云隨暮的信任后打入道宗內(nèi)部,和我們里應(yīng)外合,如今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你竟然……”
月韶千被強(qiáng)行按倒,面無表情地跪在一群狼妖的中間,對面是擔(dān)憂到極致的爹娘,止不住地沖她使眼色。
傻孩子,求個饒乖乖聽話,比什么不強(qiáng)。
“他和別的人類不一樣,我知道。”月韶千清楚這群狼妖的脾氣,被人類欺壓久了,根本聽不進(jìn)去任何解釋,索性閉了嘴,什么都不說。
云隨暮會為了保護(hù)與他毫無關(guān)系的妖獸的事和他師尊吵得不可開交,云玄肅被氣得不想搭理他,把人派去瑯環(huán)閣,讓他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別在道宗里存心氣人。
道士不全是壞的,也有好人,比如他。
月韶千被趕出來之后在人間到處晃悠了好久才發(fā)現(xiàn),她根本沒地方可去,也沒事可做。
她的生活中最重要的只有狼族和云隨暮。
“我不能再去見他了。”
月韶千念叨了一遍,選擇獨自一個人生活。
她光著腳在空曠無人的山林中四處亂竄,微綣的長發(fā)不束,隨意地披散在背后垂到腰間,清麗的嬌俏面容倒映在山澗的水面上,一臉不高興。
她坐在小溪邊,白嫩圓潤的腳丫搖來擺去,擾亂了平靜流淌著的河水,口里喃喃道:“長老們?nèi)羰侵牢液退簲嘟z連,肯定會不擇手段地利用我去害他。”
以往不過兩三天便能見上一面,如今她卻足足一個月不曾出山,日日與飛鳥和野獸為伴,隨手持一把綠竹與紫藤編制而成的長弓,餓了便隨手采果實或打些野味,渴了飲山泉水,清閑自在。
只是有些空落落的,開心不起來。
“已然一月有余。”云隨暮算著日子愁眉不展,喃喃自語個沒完,“莫非她出了事?”
月韶千當(dāng)年欠了他的人情,無奈答應(yīng)了云隨暮的要求——陪他修煉,他一個人懶得用功。
月韶千自尊心強(qiáng),總是拼盡全力,云隨暮最開始還會假惺惺地正經(jīng)比試,后來索性懶得裝,拉了小姑娘到處游玩,一來二去就混得熟透了。
可云隨暮只要一表現(xiàn)出想娶她的意思,月韶千就有多遠(yuǎn)溜多遠(yuǎn),要么裝死,要么用蠻力逼他閉嘴。
黑豹威風(fēng)八面地坐在他身邊,一臉無奈,可又不能裝聾作啞,只得道:“聽聞……月姑娘的母親近日舊病復(fù)發(fā),大抵急需濡絮草,主人可一探究竟。”
幽暗叢林中,月韶千雙手結(jié)印,堪堪擋住了各個機(jī)關(guān)向她偷襲的靈針,但還是有一兩枚深深地刺入了皮膚內(nèi),一瞬間幾乎失去全身的力氣。
“想讓老子死,”她吐干凈了嘴里殘存的血,冷笑一聲,“門都沒有。”
靈符勉強(qiáng)護(hù)佑著她的身體,月韶千迅速地朝濡絮草逼近,一手剛抓住濡絮草的瞬間,原本黏軟濕答答的藤壁一瞬間成了食人花的大口——
叫囂著要把她吞吃入腹!
眼見著自己就要成為食物的月韶千一瞬間想到了自己會變成排泄物這一可怕的現(xiàn)實,崩潰地怒罵,“老子不要當(dāng)人工肥!”
尖利的冰刀從地底猛地竄出,刺穿了食人花的枝干和花瓣。
月韶千身下的地面上憑空出現(xiàn)了一道血紅的陣法,猙獰的藤蔓猶如最可靠的壁壘,把她的全身都保護(hù)在了自己的蔭庇之下。
她大驚卻不害怕,這陣法雖詭譎可怖,但對她沒有傷害的架勢,甚至能從周遭散發(fā)出的靈力氣場感受得到……溫柔。
“萬幸……”月韶千剛松了一口氣,卻突然發(fā)現(xiàn)此陣有一處漏洞——眼下的這一瞬間身前是空的!
突如其來的數(shù)十道機(jī)關(guān)一齊向她襲來,一道身影猛不防地?fù)踉诹嗽律厍砬埃嫠龜r下了所有的傷害。
她小心翼翼地睜開緊閉的雙眼時,正對上一雙不悅的怒目。
云隨暮一看到這貨拼死也要護(hù)在懷里的濡絮草,小姑娘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tuán)泥娃娃昂頭看他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厲聲呵斥:
“不過是濡絮草,想要為何不來找我拿?嫌自己活得久了,來禁地送死,你這蠻女是不長腦子么?可有曾想過我多擔(dān)心!”
月韶千下意識地想和他對著吵,看誰怕誰,再不然把所有的事都抖個干凈,省得他再為一個不值得的壞女人操心,但不知怎么回事脫口而出一句——
“你敢兇我。”
云隨暮:“……”
“你還吼我。”
哀怨十足,甚至還有點……撒嬌嗔怪的意思。
月韶千被自己意想不到的語氣給磕磣得抖了抖。
不過是一段時日沒見,至于作成這樣么,以前也沒覺得自己多能惡心人。是不是,她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更喜歡他的多?
方才替月韶千抵擋機(jī)關(guān)用的是肉身,云隨暮又不是銅皮鐵骨,眼下背后劇痛無比,雖然看不到,但料想是皮開肉綻、可見白骨了。
他卻不愿讓月韶千擔(dān)心,便強(qiáng)忍著所有的痛感,不安又略有尷尬地輕聲喚她:“千千……”
足足憋了許久才擠出剩下三個字。
“我錯了。”
身下的地縛萬殺陣是他最得意的陣法,缺陷可在日后慢慢補(bǔ),最令他喜愛的不是此陣的殺傷力,而是……
一朵嬌嫩的花兒在月韶千身旁的藤蔓上驟然綻放,似乎還沾著清澈的露水,在她面前搖頭晃腦,仿佛在逗她開心。
他有些慌亂地看著月韶千的一雙杏眼瞬間紅得賽兔妖,她沉默了許久,才道:“每次和我見面,你都會落一身傷,我果然個瘟神。”
“日后還是別見為好,”她苦笑,“以免天妒英才,那么早便讓你下去和閻王喝茶,我心里過意不去。”
說話時,月韶千的眼睛一直不敢看他,而是四處亂瞄,終是架不住云隨暮一直保持著死一樣的沉默,道:“先離開此處,我?guī)湍阒魏脗嗽僬f。”
瑯環(huán)閣初址建在泗水環(huán)島上,水中的蘆葦與岸邊的楊柳隨著清風(fēng)而微微舞動,島上的湖中閣樓遠(yuǎn)看是亭,近看方知是瑯環(huán)閣。
一排排竹子橫在水面上,直通竹閣,腳踩在上面自有一般清涼之感,竹子特有的清新香氣也令人心曠神怡。
云隨暮似乎比一般人要怕熱得多,居住之處皆求涼爽,月韶千猜著他是體質(zhì)特殊。
可再怎么特殊,在滴水成冰的寒冬只著單衣,甚至興高采烈地要人把自己埋在雪里,怎么看怎么反人類。
竹閣內(nèi)。
“脫衣服。”月韶千對坐在榻上的云隨暮直截了當(dāng)?shù)溃笳呙嫒菀唤豢芍眯牛骸澳悴换乇埽俊?br />
她難道便一點都沒意識到,一個姑娘家,孤身在男人的房里看人脫衣服意味著什么?!云隨暮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那都是裝給外人看的,她不可能不知道!
“你的傷在背后,我若回避,傷藥你自己能涂得好,我便叫你大爺。”月韶千冷笑一聲,“再者,又不是脫褲子,我都不尷尬,你別扭個屁。”
云隨暮嘴角一抽。
他捏了腰帶的末端,慢吞吞地向外拉扯,外袍、里衣被脫下,露出一.絲.不.掛的上半身。
月韶千眨了眨眼,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面前男人的身材,肌肉勻稱,多一分太肥少一分則太瘦,穿著衣服時又瘦又高,完全看不出脫了之后料還挺足。
“……看夠了么?”云隨暮面無表情,耳朵卻紅得要滴血了,月韶千自然注意到了這一細(xì)節(jié),忍著笑道:“夠了夠了。”
不逗這傻小子了。
云隨暮的后背上全是被機(jī)關(guān)劃傷的血口,有的深有的淺,密密麻麻的黑紅一片,月韶千一見到密集的東西便要發(fā)怵,是以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手也顫抖不穩(wěn)。
“傷疤是男人的尊嚴(yán),我不嫌棄。”云隨暮隨口安慰她,“左右被衣服擋著,看不見,無所謂美丑。 ”
月韶千小聲道:“我日后定離你遠(yuǎn)遠(yuǎn)的,省得你再受到牽連。”
云隨暮并未似她想象中的慌張失措,反而異常冷靜,道:“既有任務(wù)在身,狼妖豈會同意你與我劃清界限?”
月韶千大驚失色道:“你幾時知道的?!”
“五年前。”云隨暮不動聲色地打量月韶千驚慌不定的面容,道:“若非如此,我又怎會有機(jī)會再時常見你。”
月韶千啞然了許久,才道:“你明知我心懷不軌,還是如我所愿做了那些事……”
云隨暮毫不反駁,甚至理直氣壯地“嗯”了一聲。
那表情,簡直像是在說“我就算是干了又能怎么著,反正一直看丫們不爽,早晚得跟道宗決裂”。
“云玄肅沒殺了你真是仁慈至極。”月韶千的嘴角抽了抽。
她垂首,酸澀地苦笑:“你看我耍了那么久的猴戲,如今我被逐出狼族,算是將欠你的債還了。你若還有什么不滿大可提出來,凡我所能做,必不會推脫。”
她起身將藥箱放了回去,說完這些話后,便落入了一個堅硬的懷抱。
溫?zé)岬募∧w只隔著她身上一層極薄的布料緊貼在一處,月韶千猛地一轉(zhuǎn)身,云隨暮的面容瞬間放大了數(shù)倍,唇上一片溫?zé)崂`綣,寬厚的大掌緊緊按住她的后腦,纖腰也被手臂死死地箍住,根本掙脫不開。
牙關(guān)被舌尖溫柔卻不容置喙地撬開,月韶千的雙眼一瞬間睜得比銅鈴還大,云隨暮順勢將人抱了起來,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便被壓在了榻上。
“我從始至終都只想要你。”
月韶千張了張唇,最終什么都沒說。
她沒有任何反抗的想法,甚至覺得有些……期待和好奇。
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思想純潔無比的人類閨秀不同,這家伙的小腦瓜里凈裝些臟臟的東西,偏偏外表看著清純得好似出水芙蓉一般。
“倘若你不怕死,”月韶千低聲道,“我便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