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爾錫對著年羹堯高傲地宣了旨,年羹堯問道:“圣駕安好?”
樂爾錫惡狠狠地甩出去四個字:“你不配問!”
年羹堯十分傷心,從前皇帝對自己引為知己,言聽計從,自己也在奏折里面深情地表白“愿意被圣主驅使一萬年”,怎么如今自己連掛念他都不配了呢?
樂爾錫又道:“你如今也不配再穿四爪龍袍,用黃韁紫騮,皇上說了,統統收回!”
年羹堯掩飾住失落的神色,心想你這只小犬也配來欺我?你們大概還沒有搞清楚狀況,我可是皇上“著實心疼”之人,皇上又怎么會舍得動我一根汗毛呢?自己好賴還有將軍的頭銜,如今就要煞煞你這奴才的威風才是。于是就在校場設宴,請樂爾錫觀看武藝。
年羹堯最得意的親兵,力挽強弓,百發百中,年羹堯得意道:“我手下不乏勇士,憑此力擒賊首,須臾可定勝敗,故此我給他們幾人在西湖邊都買了房。”
年羹堯如此既炫武力,又炫財力,樂爾錫記在心里,準備告狀。
于是樂爾錫對雍正回稟:年羹堯毫無悔罪之意,面對圣主質詢,依舊若無其事。奴才所見戴罪之人甚多,如年羹堯一般的,這也是頭一次見,希望也是最后一次云云。再從安保的角度來說,年羹堯私蓄勇士,居心叵測,又將自己其余所見,陳述分析一番,好讓皇帝明白,年羹堯是多么的狂妄不可救藥。
和妃打開參劾之折,只見那上面列數年羹堯九十二條大罪:
僭用龍章,私藏兵甲,獨據川陜,國法不行,額駙跪迎,道人作讖。
題補官員,培植黨羽,包庇允禟,縱容下屬,濫殺無度,私吞廟產。
冒領軍功,挪用軍費,販賣軍需,虛報軍糧,空造軍餉,無錢不貪。
侵占稅收,私開鹽場,私販木材,壟斷貿易,勒索商戶,私財敵國……
有個叫程如絲的,更是字字血淚,說自己被年羹堯逼迫,險被誣殺,有冤無處訴。起因是自己沒有像其他官員那樣,送錢與年羹堯,是以被年羹堯記恨在心,污蔑自己奪取鹽利,激起民變。幸而圣鑒如炬,自己才得以脫命,程如絲又舉報年羹堯在陜西郃陽地方稽拿私鹽的時候,奪去八百人性命,如此罔顧生靈,川陜為之驚駭……
雍正道:“此事當時也是沸沸揚揚,若不是我分辨清楚,豈不是冤死一個好官?可見年羹堯已有黑白顛倒之勢。”雍正卻不知道,此事年羹堯確是照實參奏,那程如絲本是一介貪官,吞利逼民,件件屬實,只不過厚賂了蔡珽,得以庇護過關。雍正此時嫌隙年羹堯,便不聽他言,后來終究對出來,程如絲方畏罪自盡。
和妃道:“年羹堯竟如此多的罪責,平常看折子,未見有如此嚴重,莫不是眾人火上澆油?”
雍正道:“有一半就可以殺頭了,另一半就算不實,如今眾人知道指哪打哪,也就夠了。”
和妃道:“這年羹堯竟像是個買賣人,無利不奪,無財不吞。若是學王翦,似乎又做的太過。”
雍正道:“王翦只是要些田畝銀兩,年羹堯確是連天結伙,敗壞朝綱,就算他沒有謀反之心,與之利益牽連之人甚多,其間若有一二慫恿者,難免不生禍事。說起來當初用兵之時,恰好是我初登社稷,國庫之困頓連我都大吃一驚,只得讓年羹堯在西寧放手經營,將川陜稅收全權交給他掌控,誰知道他貪心養大了不能收手,可恨我那時候抄來的錢,竟都被他哄了去。”
和妃道:“如今不也回來了,你修園子便不愁了。”
雍正道:“還有一條罪狀,年妃時常勸諫兄侄,誰知每每竟被他們反唇相譏,以致她思慮成疾。”
和妃道:“金玉盈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可恨身在其中的人,有幾個明白,都是棄萬年功名,圖眼前之禍;可憐他們周圍之人,熙熙然而陶于利,又如何能做到全身而退?”
雍正自有了圓明園,如同得了世外仙源一般,便將政事也搬來園中處置。此時年羹堯權欲滔天,忘乎所以,竟不知禍事臨近。年妃百般勸說不得,日夜作愁。雍□□在年妃之面,暫時不忍發作。
那年妃本就身體怯弱,兼之數度產育,又兼近來哥哥受了連番申斥,又耳聞御史臺眾人,議定凌遲連坐之罪,驚懼恐傷,失于調養,竟至病勢難逆,便將幼子托于皇后,又對雍正密語道:“皇上對賤妾一家的恩德,我們萬死不能報效。賤妾有幸能夠侍奉皇上十幾年,不敢自稱有什么功績,還求皇上念在福惠的份上,對我家的人略略寬恕一些,免得賤妾這一去,在那里不能安樂。”
雍正道:“御史臺只是說說而已,我已經駁了回去,你又何必當真?你的忠心我自然明白,你不必過于憂慮。圓明園如今修好了,上次她們兩個還抱怨沒有聽到你的琴曲呢,等你好了,我就陪你去一同調箏弄笛可好?造辦處為你特制了你最喜愛的松麝墨,還尋得了幾架古琴,我還待你品評音色呢,你還不明白?”
只是此時情勢,又有何物能補?白鰷魚喜歡浮到水面上來曬太陽,全然忘記岸上不是自己應該身處之所,待到驕陽發怒,悔之晚矣。
奈何年妃還是撒手去了。雍正悲傷不已,輟朝五日,親臨祭奠,僅僅一個月之后,便將年羹堯從杭州調回京中治罪。
如今年羹堯面對的是四面黑黝黝的牢墻,這墻如同一面面鏡子,映照出自己非同凡響的人生軌跡:二十歲成為翰林學士,三十歲成為川陜總督,四十四歲的時候,只用四個月就蕩平了一場浩大的叛亂,如果運氣夠好,自己還會成為未來皇帝的舅舅。雍正曾經用親昵的語氣對自己說:“此事朕不洞徹,難定是非,故此和你商量,你意如何?”使得年羹堯一度以為,離了自己,國家就會停止轉動,皇帝就會束手無策。
從前雕梁繡幕,美妾環繞,珍饈百味尚無處下箸之時,萬沒想到如今周遭是丑陋的獄卒,以及面前的一碗水粥。年羹堯用筷子一撈,竟無多少米粒,他對著碗發起呆來,里面現出雍正的一幅笑容來。不對啊,皇上曾經說過的……他突然丟下筷子,沖到柵欄邊大喊起來:“皇上要殺我么?皇上要殺我么?”
雍正令年羹堯自裁,年羹堯方才悔悟,上表請旨免死::
臣今日一萬分知道自己的罪了,若是主子天恩憐臣悔罪,求主子繞了臣,臣年紀不老,留下這一個犬馬慢慢的給主子效力;若是主子必欲執法,臣的罪過不論哪一條哪一件皆可以問死罪而有余,臣無可辯解。除了竭誠懇求主子,臣再無一線之生路,伏地哀鳴,望主子施恩,臣實不勝嗚咽。
可憐兮兮的年大將軍已然全沒了往日的威風,雍正卻無憐憫之心。皆因年羹堯有兩個豬隊友,一個叫汪景祺,書寫《功臣論》進獻給年羹堯,先有一些馬屁之言,響徹亙古:
將軍功業書難盡,皇帝揮毫不值錢;
為人不識年羹堯,白來世上走一遭。
年將軍誠為宇宙第一偉人,古今英雄至此,若燭光比之日月,瓢水比之滄溟
后面是一些勸諫之言,倒是發自肺腑,發人深省,年羹堯若早能領會,也不至于慘淡收場,節錄如下:
歷代忠臣良將,如郭子儀補金甌之缺,復社稷之固者實多,而如代宗氣納山河,君恩始終者幾何?而大將軍制敵之奇,成功之速,雖郭子儀而望塵莫及者也。彼夫猜忌之主,其才本庸,而其意復怯,當賊寇進犯之時,望烽火則魂驚,見軍書則股栗,忽有奇才異能之臣,平定四海,捷書一奏,庸主喜出非常,轉念思之:“功高蓋主,若有不臣之心,誰復能抑制者?”於是而疑心生矣。加之朝中眾人嫉妒進讒,調兵則嫌其專擅,用糧則度(duo)其冒領,敘功則疑其詐偽,戰利則謂其私藏,庸主聞之,於是而怒心生矣。宋文帝殺道濟而自毀長城,東昏候屠蕭懿而殺身禍至,明□□誅藍玉而藩王坐大,此皆暴虐昏君不能容功臣所致。故此功臣進不能周全功勞節義,退不能保齊身家性命,嗚呼!千古之忠將梟雄為之錐心泣血者也。
另一個叫錢名世,拍馬之詩如下:
分陜旌旗周公旦,
沖天鼓角漢衛青;
英名堪勒丹青冊,
番藏宜樹第二碑
原來當年周天子便是將川陜之地分封給周公旦,也就是土皇帝;康熙當年為允禵樹碑一塊,對允禵戰功大書特書,后被雍正毀棄,如今年羹堯想樹第二塊,是何居心?且年羹堯是“奇才異能之功臣”,雍正是“魂驚股栗之庸主”。這樣的詞句篇章,年羹堯藏在書房之內,每每檢視,定是深以為然,陶醉不已。
雍正越想越生氣,想起年羹堯從前上折之時曾說道“恐皇上心煩驚駭,故曲折緩奏”,自己還大為感動,此刻想想原來年羹堯竟視自己為懦夫。枉費自己對其百般信任,一腔熱忱,卻換來鄙視至此,心中恨意再難消除。雍正想我倒要看看,殺了你會不會天下大亂,他寫了最后一封書信給亮工,抒發自己被辜負后的哀怨之情:
“朕一心為了國家,盡管人人都在朕跟前說爾的不是,朕依然對爾信任無比,爾做出這許多罪行,對得起朕嗎?
爾是讀書之人,歷觀史書所載,爾覺得自己還不算是罪大惡極嗎?
就算是古代的那些不法之臣,沒有敗露的時候,也都掩飾一二。有見過像爾這樣做起壞事毫無避忌的嗎?
朕對爾推心置腹,將西錘乃至朝中之事盡行托付,爾如此敢于欺騙朕,忍心辜負朕,就不覺得內疚嗎?
看看那九十二條大罪,朕為之墮淚,草木為之羞愧,朕如果寬恕了爾,天下的人能心服嗎?
就算朕讓你茍活于人世,爾還有臉見人嗎?
爾自盡后若稍有怨忿則墮入地獄萬劫不能消罪。”
年羹堯一看,心如死灰,加之蔡珽在旁等著接受年大將軍的房屋奴仆,于是百般催促譏諷,年羹堯只得無怨赴死。
那么這個蔡珽到底和年羹堯有何仇隙,以至于你死我活呢?請注意“你死我活”這個詞用在這里是非常貼切的,因為幾個月前這個蔡珽正是被年羹堯彈劾后押解進京,差點掉了腦袋。多虧那時候蜀道還是很難,以至于蔡珽十一月份上路,來年二月才到京城,而在這幾個月里面,年羹堯的各種作死表現,終于惹惱了雍正皇帝。雍正又極為愛惜自己的名聲,生恐后世人等評述自己苛待功臣,因此他各種發動群眾,希望大臣們出面彈劾年羹堯。
作為和年羹堯坐在一根樹條子上的人,李維均比較圓滑,他一面和年羹堯暗通款曲,幫著埋藏家財寶貝,一面在奏折里面把年羹堯罵了個狗血噴頭,什么“身負君恩,狗彘不如”之類,可是實際一看,都是些無關痛癢的罪名,和妃批到:“觀爾此時情形,徇匿之心顯而易見,若只顧與人合流,忘為臣之根本,則朕不能保全君恩矣”;胡期恒更是念舊,雖然平素里時時勸諫年羹堯,可是到了此關鍵時刻,任憑皇上如何逼迫,他在刑部大堂只是不停地喝茶如廁,就是不肯說年羹堯一個不字。
皇上一看這兩個人指靠不住,就去給舅舅吹風,誰知道隆科多雖然平時老是和年羹堯過不去,到了這時候也起來兔死狐悲之意,舅舅想要是年羹堯倒了,自己不就成了外甥皇帝眼中最大的釘刺了嗎?何況這外甥反復無常,今天他叫你參了別人,將來這就是你的罪狀之一,于是舅舅說道:“這年羹堯的確是可惡,就說他進京面圣那次吧,我跟他又不是很熟,當著那么多大臣的面,喊了一聲‘隆科多’,上來就捉住我的膀子一頓亂搖,這也忒沒有禮貌了吧——只是他功勞太高,若參他,難免有人會說閑話的啊。你說這年羹堯你也真是的,就算是皇上教你‘舉薦官員,便宜行事’,你也差不多些,這該舉薦的你舉薦,這不該舉薦的你怎么也舉薦啊?唉,要說起來,年熙那孩子就比他強太多了,又聰明又懂事,可惜了了……(此處有淚)皇上你看,怎么說這孩子也叫過我爹,就算皇上說應該大義滅親,只是我一想到那孩子……(此處有淚)實在是不能不有所瞻顧啊。對了,年羹堯的確是有罪,就說他逼著怡王給他報銷那些不該報的小賬,也是對怡王不敬啊,想必怡王和我一樣,也是一肚子火氣無處訴說吧,皇上可以和怡王好好商量一下這件事。皇上你也知道,我和年羹堯從來都不對路數,此刻我若參他,人人都會以為我是徇私報復啊,我得回去好好想想看怎么弄,終須弄得妥帖,以免眾人有閑言碎語。”
舅舅回去之后,便沒了下文。這時候川省突然送來個蔡珽,一見到皇帝就抱大腿痛哭流涕說年羹堯不是東西,而且全部是他“親眼見”,這不是比讓京中大臣去奏章里面尋詞逐句要強多了嗎?
蔡珽的父親蔡毓榮是平定吳三桂的功臣,當年剿滅賊匪,順道將吳三桂的愛妾據為己有,被同僚參劾之后,立刻逼迫這個女人自盡,好保全自己的官帽。這個女子為蔡毓榮留下一個女兒,名叫蔡婉,美貌能詩,加上身世可憐,因此詩風悲涼沉郁,為清代詩人之冠。
蔡珽當年由年羹堯舉薦給雍親王,雍正登基后,年、蔡二人同在川省為官。蔡珽是個翻覆無恥的小人,不如年羹堯性格磊落,因此二人漸漸尿不到一個壺里。年羹堯是只許自己放火,不許別人點燈,自己在川陜各種亂行百出,卻不忘監督他人,蔡珽又想憑什么你年羹堯使得我就使不得呢?我做官不就為了撈錢嗎?何況你年羹堯榜樣在前。
于是兩個人各種相互拆臺,比如年羹堯想在川陜造錢,蔡珽就說川陜沒有白鉛,從內地起運要花銀子,雍正也不想讓年羹堯整這么多小金庫,于是駁回作罷。又比如蔡珽的下屬程如絲是個狠人,在四川夔州動用兵士強買私鹽,釀成商民身死的慘案,過后為了消除負面影響,便將所搶私鹽全部低價出售撈取民心,又送給蔡珽金子九百,銀子六萬。等到年羹堯奏本上去,欽差大臣石文焯下來調查時,只見蔡珽夸贊,百姓稱好,此事便不了了之。又比如年羹堯推薦一個人,蔡珽就說這人不好;蔡珽推薦的,年羹堯也要想辦法劃拉掉,如此之事不勝枚舉。
蔡珽又找了個人和自己并肩作戰,這人名叫高其倬,和年羹堯兩個原都是納蘭性德的女婿。年羹堯沒事就喜歡參人,居然參到高其位頭上,高其倬十分生氣,秉著“你參我哥我就參你哥”的精神,彈劾年希堯理政糊涂。這原也是實話,要說這年希堯和年羹堯截然相反,性格溫吞柔緩,是一枚純粹的文藝青年,這位牛人的愛好是制對數表、寫驗方書、修編年史、譜廣陵散、畫透視畫、燒胭脂瓷,堪稱為東方達聞奇。可是派他去巡撫廣東,那可真是要了這位兄臺的命,雍正對這位傻大公子也十分無奈,只得將他召回京城做個閑職。
恰好這時候高其倬的原配納蘭氏故去,蔡珽便將自己的妹妹嫁給高其倬做繼室,高其倬于是徹底換了陣營。蔡珽為人性情尖邪,以致于將自己的下屬蔣友仁逼得投繯自盡,事后報病故掩蓋,朝野震驚,于是捉拿蔡珽進京問罪。誰知道峰回路轉,皇帝轉了性情,蔡珽經此死了一回,如何能再讓年羹堯翻身呢?于是和李紱、高其倬等將年羹堯一一揭發,終于令皇帝起了殺心。
皇帝深知蔡珽和年羹堯不對付,于是他在給蔡珽的密折里面寫到:“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亦有難舍之情,朕寬意已決……”蔡珽一看,汗流浹背,俗話說“打蛇不打頭,三年來報仇”,以年羹堯的性子,他若能東山再起,恐怕三天也等不住。于是蔡珽指使手下的力士們,將一只老虎灌得醉三麻四,趁著夜半無人之時,扔到年遐齡家的后花園里面。次日一早,太陽一照,老虎一頭霧水的醒來溜達,嚇得全家人上躥下跳,只得趕緊求助于京城火器營房,沒費多少周折,老虎被就地擊斃。
接著京中謠言四起:不是有個靜一道人說年羹堯家有王氣嗎,看來是真的沒錯,沒有王氣怎么會招來老虎呢?年羹堯如今被貶作杭州將軍,杭州有個地方叫三江口,那里一直有個民諺叫做“帝出三江口”,可是當今皇上明明在紫禁城里面,這么一看年羹堯就是來應驗這句童謠的。看起來那時候朝陽群眾的政治覺悟就比較高,能把一個普通的環保問題上升到政治角度去看。皇帝對這個輿情比較滿意,他心中的愧疚之情又得到了一些釋懷,于是“為平洶洶群議,不得不行此千古為難之事。”
年羹堯的人設算是崩了,雍正一想起自己從前對這段友情的期許——“愿我君臣知遇之恩堪為萬世之楷模”,不禁潸然淚下,胤禛到了此時明白了,身為皇帝是不可以有朋友的。后來蔡珽因為陰離于胤祥和岳鐘琪之間,事情敗露,皇帝震怒,眾人紛紛彈劾,此人便原形畢露。雍正那一副傲嬌而又敏感的琉璃心肺又一次受到了傷害,原來人皆不可信,從古至今,被騙的最多最慘的人,不就是歷朝歷代的皇帝么?
雍正又想錢名世這樣的讀書人,將孔夫子“仁人志士,無求生以害仁,惟舍身以成仁”奉為座右銘,殺了他,他自以為龍逢比干;罷了他,他自以為嵇康陶潛;流放他,他自以為東坡屈原,自己倒成了桀紂之主,于是對癥下藥,你錢名世不是喜歡寫詩嗎?于是讓朝中眾臣,人人寫詩給錢名世,令和妃評出高下。
和妃笑道:“你倒真有閑情逸致。”
雍正道:“不如此如何咽的下這口氣,且你最愛評詩,還不謝我。”
和妃看了一回道:“這里有一聯甚為工整,只是不明白下聯是何意思?”
雍正接過來念道:“‘名世已同名世罪,亮工不異亮工奸’,妙!你有所不知,錢名世也是字亮工。”
和妃道:“這可真是巧了,‘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惟時亮天功’,可惜了好名字,以后斷斷不會有人再愿意取這兩個名字了。”
二人又挑了幾個隔靴搔癢的,分別論罪。于是幾百首詩像流水一般送到錢府,幾乎將他罵死。雍正既不罷他的官,也不許他辭官,依舊每天照常辦公。巡視人員每隔半個月來府上看一眼客廳,他得照常在客廳里面接待同事和親友,客廳上方懸掛著雍正恩賜的匾額,上面十分醒目地寫著四個大字:“全國道德壞蛋”。
這個孩子氣的皇帝有時真叫人哭笑不得,刻薄記仇起來也是別出心裁,因為允禩、阿松阿他們不服管教,于是他想起來這一班人都是讓前朝老臣阿靈阿、納蘭揆敘他們教壞的。可是他們已經入土好幾年了,再挖出來加以懲處未免顯得自己不夠文雅。于是他為二人擬定了名號,派允禩去鐫(juan)刻在他們的墓碑之上,阿靈阿被改為“不臣不弟貪庸暴悍的阿靈阿”,因為這位阿靈阿曾經公開的跑到朝廷里面去,控告自己的三哥法喀和五嫂瓜爾佳氏“逾墻私會”,氣的老皇上胡子亂抖;揆敘被改為“不忠不孝陰險柔奸的揆敘”,他的罪名是用盡陰險的手段力阻胤礽復位,雖然從另一方面來看,他倒是幫了雍正的忙。
至于汪景祺,雍正恨之入骨,將其頭顱砍下,掛在城門之上,此后十年,人們每每經過,都會看到一個頭顱在風中凄慘地搖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