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嬪忙說:“此詩是妾少年時的戲作,實在不該帶進(jìn)宮里,又讓人傳閱,使人以為妾有秋扇之怨,獨寵之心。”
康熙道:“你竟愚昧至此,你好好看看‘奴婢幡然為國母’,此句觸犯仁孝皇后,你竟然敢拿出來傳閱!”
和嬪嚇得失色,道:“妾有罪,年少之時,胡寫一番,哪里能想到宮中之事。如今實在不該拿著詩作在宮中炫耀,只是妾萬不敢詆毀仁孝皇后,實在是無心之舉,妾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的!”
幸好這時候五公主香漩前來,原來這五公主系德妃所出,恰與素瑩同歲,已嫁入佟氏家族,因是太后撫養(yǎng)長大,是以常常進(jìn)來問安。五公主也喜做詩詞歌賦,故與和嬪最是相厚,在外面聽到幾句,忙進(jìn)來請安。
香漩撒嬌問道:“汗阿瑪為何事心煩,和嬪娘娘犯了什么錯?”
康熙道:“這樣的詩,傳于宮中,有損仁孝皇后之名。”
香漩以眼色問詢,和嬪便將那句指給香漩看。香漩想了一想道:“汗阿瑪,娘娘明明寫的漢朝時候的事,我閑時也曾與和嬪娘娘換了彼此的詩詞來看,這些詩我都細(xì)細(xì)品讀過數(shù)遍,竟沒有看出來這句。這是我的不是了,我纏著和嬪娘娘要來看的,結(jié)果宮里娘娘們這個也看,那個也看,怎么又到了汗阿瑪手里?何況詩詞原是賞玩之事,不可過分解讀,若細(xì)細(xì)解讀,處處都有忌諱,還如何作詩?娘娘剛才也說是少年之作,斷不會影射到后宮。且褐麝貍氏雖在開國之初官階不高,然而也不是包衣,娘娘無心之作,恐怕有人借題發(fā)揮,我看這人才是意圖詆毀仁孝皇后!”
幸而五公主一番勸解,康熙才不深究,只是又難免想起鰲拜當(dāng)年逼婚不遂、欺□□罵之事,到底心存芥蒂…………
太子胤礽是康熙與仁孝皇后留存于世的唯一骨血,康熙溺愛有加,自從出世,康熙便親自教養(yǎng),舉凡儒經(jīng)、朝政、兵法一一傳授,飲食起居亦是百般偏寵。太子一樣也穿著明黃服色,只不過較皇帝稍減。昔日漠西用兵之時,命儉省內(nèi)帑,唯獨太后與太子宮中,分毫不動。康熙又特特命太子送一件日常衣物到前方,以示思念之情。
太子先時也是文武全才,亦能助康熙監(jiān)國理事,遍得群臣稱贊。這孩子在十歲的時候,已經(jīng)習(xí)慣了眾星捧月的氛圍,到了十三歲,接受二跪九叩的禮節(jié),事實證明,這對于一個孩子的成長有害無益。這使得他習(xí)慣于高高在上,不懂得禮賢下士;習(xí)慣于傲氣凌人,不懂得設(shè)身處地。
及至長成,康熙特請了南方才博之士為太子講授儒學(xué)及治國之術(shù)。朝中南方學(xué)士多了起來,漸次觸及明珠票擬之權(quán)。明珠雖然詭計多端,多方傾軋,奈何南方士族天性柔韌,讀書之余,最善結(jié)網(wǎng),幾年間百戰(zhàn)不殆,便將明珠甩出網(wǎng)去,而正直之士如湯斌、張英也在這場斗爭中被擠出了帝師的行列,漸漸阿諛之徒在太子身邊圍成一黨。
后來康熙忙于平定外患,治理黨爭,對胤礽又放縱又有所疏忽。各黨一番撲騰之后,胤礽耳濡目染,于是明白了權(quán)利的好處。太后也不閑著,嬌慣兩個長孫,令二人得逞其性,以備自己使用;胤礽的奶公奶母,俱是卑下之奴仆,眼睛里面只有錢勢二字,康熙唯恐胤礽的錢不夠使,因此升胤礽的奶公凌普做內(nèi)務(wù)府總管,這凌普便恣意妄為起來,對南方的商人任意勒索,供胤礽使用之外,自己也弄的滿盆滿缽;胤礽又從索額圖那里學(xué)會原來朝中官員自己是可以安插的,從漢臣那里知道原來金榜題名是可以關(guān)照自己學(xué)生的,從噶禮那里明白原來揚州的姑娘是與京中不同的……
索額圖弄倒明珠,行為更加囂張,天下財物,唾手可取。太子的毓慶宮,美姬簇?fù)恚渫骊惲校h(yuǎn)非他那個用樹根牛角做擺設(shè)、一塊地毯用幾十年的父親可比。出征噶爾丹之時,康熙不幸染病,危在旦夕,而奉命前來探望的太子難掩喜色,令康熙心寒不已,畢竟這孩子才十六歲,城府甚淺,不懂得在皇父面前砌詞作假;一次祭祀祖先的時候,索額圖逾制將太子的褥墊設(shè)立在皇帝之側(cè),皇帝命禮官改正,禮官居然不敢,令皇帝大為惱怒。
索額圖又從準(zhǔn)噶爾弄了一串絕色朝珠送給胤礽,囑咐胤礽私下佩戴,不可讓他那簡樸的老爸看到。誰知胤礽忘在腦后,一天大喇喇地戴上朝來,華彩不凡,人人側(cè)目。大家想莫非是皇上褪色,太子生光之意?
康熙見明晃晃有些刺目,問道:“胤礽頸中所戴何物?”
太子道:“回阿瑪,這是天山的碧玉珠子。”
康熙道:“聽說你要略表孝義,莫非正是這串珠子?”
太子醒悟過來,忙跪地稱是,摘下來交給乾清宮首領(lǐng)太監(jiān)趙昌。這趙昌自幼便跟從康熙,已有幾十余年,常有替人周全和緩之時,只不過也受些銀兩,人皆稱善。
殿閣之中寂靜無聲,那碧玉朝珠在案上閃著凌冽之光,康熙陰沉不語,那趙昌大氣也不敢出,半晌,康熙方長嘆了一口氣道:“趙昌,你說為人父母,有什么意思,我的女兒們,各個乖巧伶俐,小小年紀(jì),為了安撫蒙古,便遠(yuǎn)嫁關(guān)外,一年難得一見,我每次聽到來使講述公主們的情形,我想聽又怕聽,害怕聽了,我就更想她們了……”
康熙縮了一下鼻子,道:“再看看太子和胤褆,這幾年受明珠索額圖教唆,嘴上忠孝仁義,肚子里面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勾當(dāng),我害怕呀,想那齊桓公,被五個兒子活活餓死在宮中,六十七天沒人收尸,蟲噬鼠咬啊,趙武靈王被兩個兒子困在沙丘,三個月捕鳥雀為食,兒子們就是不開門,就等著他困死啊,最后如愿以償。我的這些兒子們,就像一群小鷹,這兩個大的便這樣了,其余的好歹如何?恐怕將來難免啄食于我啊!”
趙昌忙勸道:“皇上今天說話怎么這么厲害啊,依我看不至于,不至于,太子一時糊涂,沒有想到皇上,再說太子也許想,皇上不稀罕這些金啊玉啊,所以忽略了。至于其他皇子有什么想法,依我看那也只是想法而已,誰心里沒點想法呢,皇上教導(dǎo)多年,阿哥們都是讀過書的,皇上對他們又慈愛,皇上多多訓(xùn)導(dǎo)他們也就是了,他們絕干不出那些事來。”
康熙道:“你當(dāng)我真的在乎這幾顆珠子嗎,如果這世上沒有人,那不就是幾顆石頭嗎?我在乎的是兒子們的心!從來我有好東西,甚至于人,都是緊著太子,可是太子有此珍寶,還要我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向他索要,你當(dāng)我為什么要,此物過于出格,就好比隋文帝的兒子楊勇,用金線裝飾自己的盔甲,最后有什么好處嗎?可見太子將來難免奢侈無度,于江山社稷無益。再者,太子的財力我是知道的,雖然我常貼補于他,可是這一串朝珠,不是尋常的東西啊,誰給他的,有什么企圖,這些若細(xì)細(xì)查探起來,恐怕我父子就要翻臉了。”
趙昌不敢再說,康熙道:“還是你,無兒無女倒好,省的操一輩子心。”
趙昌道:“皇上的福分,哪里是奴才們享用的到的,老臣倒是想要兒女,可是不能夠了,那些民間的父母,不是一樣為兒女操心,依我看有兒有女,才不枉這世上來了一遭,皇上多想想阿哥公主們父慈子孝的情形,這可是天下人羨慕不來的。”
話雖如此,太子如此行為又如此受寵,底下的阿哥們漸次長大,每到年節(jié),還要對著這樣一個人行二跪六叩之禮,心中不平,日益增長,于是北斗五星光亂。康熙雖然愛子心切,也難免稍有動搖。康熙見南方士人何綽,學(xué)問淵博,品格正直,便令他在皇子中擇一人教導(dǎo),何綽便選了品貌溫潤的八皇子胤禩。
這一年御史王鴻緒密奏一封,說是太子與索額圖于巡行德州途中,密謀不軌。康熙見了密折,想起巡行之時太子種種可疑之處,又想起索額圖一貫與太子綁在一起,明里暗里,僭越之舉頻出,如今在朝中一黨獨大,豈可再留?便按照密折所奏之人證物證,命刑部詳加探查,一時舉報之人甚多,果然其罪不能掩蓋,于是索額圖伏罪。而這王鴻緒,便是將來八爺黨的主力。
那索額圖被圈禁起來,他年屆七旬,一貫養(yǎng)尊處優(yōu),來到這里,雖然衣食不缺,比起自己府里,已是天上地上,又兼憂急攻心,竟生起病來,康熙惡其教壞太子,便不予好好醫(yī)治,不出幾個月,竟成彌留之態(tài),太子千求萬求,康熙才許見一面。
太子見了索額圖,只見須發(fā)白亂,形容枯槁,便心疼淚下,索額圖將周圍的人都打發(fā)出去,拉著太子的手低聲道:“皇上突然發(fā)難,臣恐不久于人世,所掛心者,一者太子尚未登基,二者怕牽連兒子及族人。”
太子泣道:“還望三姥爺珍重身體,早日康復(fù)才是,我天天乞求汗阿瑪,汗阿瑪想是知我所求,近來避而不見,三姥爺若是好了,親自去求,解除汗阿瑪疑心,則胤礽可保,舅舅們可保。”
索額圖道:“可嘆兩年之前,功敗垂成,如今竟然被高狗落石,恨不能寸碾了這個狗奴。”
胤礽道:“究竟汗阿瑪有何憑據(jù),那時候明珠也是謀反,最后也放了,汗阿瑪竟然對三姥爺如此無情,甚是奇怪。”
索額圖道:“那時候我們告明珠,真的沒有真憑實據(jù),都是道途之言,如今我們確實真的行過此事,難免雁過留聲,想必皇上已經(jīng)拿實,故此定要致老臣于死地。”
太子道:“這便如何是好?”
索額圖道:“只要保住太子,老臣死而無憾,太子萬勿以老臣為憂,須知老臣不能白白死去,萬不能讓明珠胤褆死灰復(fù)燃,則老臣死不瞑目,你見皇上時,定要與我劃清,多敘骨肉之情,須知皇上對你的疼愛,其他皇子萬不及一。還有一事,你要謹(jǐn)記,皇上年才五旬,你這太子不知道要當(dāng)?shù)胶文旰卧拢溟g必定有長大的弟兄想要扳倒你,古來太子皆是如此。我雖然去了,一干人等皆可為你所用,一有機(jī)會,你不可顧念孝義,切記切記!”太子聽了,牢牢記住。
索額圖又罵明珠:“與我為難幾十年,如今又不跳騰了,他若跳騰起來,皇上或許還留我震住些他,如今留我一人太出挑,豈不成了皇上的眼中釘嗎。哈哈,明珠老兒,你我跳騰半世,不過是皇上手里的兩個猴兒罷了,皇上看我們的猴戲,不知道有多樂呢。想不到如今我先退了場,想來你也就不遠(yuǎn)了。”太子恐人聽見,忙勸止了。
索額圖便于夜里去世,太子心懷不忿,與其余黨多有聯(lián)絡(luò),伺機(jī)而動,表面依索額圖之計,對康熙虛與委蛇,康熙念皇后之故,不加追究,令其自省悔過。
這一日高士奇在南書房陪康熙作畫,康熙問道:“澹人家中幾房妾室?”
高士奇答道:“薄備妾室兩房,聊娛晚景,兼協(xié)家務(wù)。”
康熙道:“以你之官職財力,如何不多娶幾房?”
高士奇答道:“先前拙荊在時,也有幾房妾室,因是非頗多,引得士奇頭疼,拙荊氣悶,后來陸續(xù)去了,如今余的這兩房,性情尚好,故此士奇不欲再娶。”
康熙道:“雖說娶妾娶色,然性情也不能差了,自然是你夫婦二人選取有所失誤所致。”
士奇稱是,康熙道:“我的妃嬪之中,若論容色,當(dāng)屬良嬪,王貴人,此二人中,王貴人之德行,尚高出于他人,只因是南方漢女,暫屈貴人之職,我在宮中,多與相伴,其言語謹(jǐn)慎和暖,處事自謙無私,最是忠心伺主,我近日專門為其畫像一副,待我取了你看。”
高士奇忙答道:“天家顏色,士奇怎堪窺取,臣萬萬不敢。”
康熙道:“你與我而言亦師亦友,且年紀(jì)已大,看了無妨。”
說著去內(nèi)室取了畫展開,士奇看了,對康熙說:“臣若贊是九天玄女,竟是俗了,且姿態(tài)端莊,神色親和,無愧壸儀典范。”
康熙得意道:“究竟真人是畫不能描摹的。”
士奇賀道:“內(nèi)職淑美,圣上之福。”
康熙又道:“我內(nèi)婦之中,尚有卓才學(xué)者,不讓翰林,能為我代批奏折。”
士奇大驚道:“士奇也聽到外朝議論,時有圣上批閱之詞,筆跡不同,然行文流利,陳述清楚,大家都猜是內(nèi)監(jiān),以為內(nèi)監(jiān)中有字論不凡者。”
康熙道:“我宮中的確有秉筆太監(jiān),不過識些淺顯的書籍,有時不能體會我意,此女卻讀書頗廣,故能代勞許多。”
高士奇乃跪奏道:“臣不欲知曉是哪位娘娘,以免所言偏頗,即使仁孝皇后曾行此事,臣也大膽有所微詞,臣所言其實是愿娘娘們德行愈加無暇,勿損及皇上圣德。后妃覽奏折則知外朝之事,批文字則行天下職權(quán),有幾人不為所動焉?歷來后宮從政,能不偏斜者甚少,圣明者如宋朝劉太后,我朝孝莊太后,余者平平倒好,禍亂朝綱者甚多。況皇上所言墨比翰林,則其人必熟知古今之事,難保效仿后宮弄權(quán)之事,若有子,能不為其子謀算?先前兩黨之爭,歸根結(jié)底是為了儲位之事,焉可使后宮之人再起此念?娘娘們或不能自省,或迫于皇命,請圣上多多思度,早罷此事。”
康熙沉吟道:“我識你忠心,起來吧,此事自然在我掌控之中。”
原來高士奇本來是一刁滑小人,先投索額圖,又轉(zhuǎn)明珠門下,為爭奪權(quán)柄,與朝中漢臣聯(lián)手,彈倒明珠,又摩康熙之意,賣掉索額圖,端地是見風(fēng)使舵不倒翁一只。此番言語,名為忠介,實為私心。一則文人相輕,若有人文才受到稱贊,自己在圣上心中難免退了一步;二則自己靠發(fā)賣康熙心意發(fā)財,市面有云“萬國金珠歸澹人”,唯恐此活計被他人奪去;三則此女子若真是弄權(quán)之人,將來難保不識破自己欺上壓下之事。是以先加饞毀,以為長久之計。
康熙心中難免又再生疑,聽說和嬪殿閣之中,存書頗多,便于閑時去翻閱。和嬪手里正拿著一本,康熙問道:“讀的什么書?”
和妃答道:“資治通鑒”。
這時太子派人給康熙送東西,康熙打開一看,是桃干,微笑道:“究竟這孩子孝心還是有的,這是太子府中自制的,味道與貢來的不同,你也留一些吧。唉,說起來,若是能向臣子們那樣,年齡大了,能有退職寧養(yǎng)之時,抱子弄孫,也是美事一樁啊。”
和嬪道:“皇上子孫滿堂,是古往今來難得的福祉;皇上治理天下,身無暇幾,更是萬民的福祉。”
和嬪心中想著繁泠所望,便將書翻了一翻,恰好找到一章,擺在桌子上,又對康熙說:“物事雖小,可見皇子們的一片孝心,時時惦念皇上,真是皇上的福氣。賤妾怕茜菂不會存放桃干,召來蟲蟻,且去看看。”說著入內(nèi),康熙順手拿起書來,只見上面寫到:
“玄宗至咸陽,肅宗備鑾駕迎于望賢宮。肅宗解黃袍,著紫袍,下馬趨進(jìn),拜于樓下。玄宗降樓,撫肅宗而泣。肅宗捧玄宗足,嗚咽不自勝。玄宗索黃袍,自為肅宗著之,肅宗伏地頓首固辭。玄宗曰:“天數(shù)、人心皆歸于汝,使我得保養(yǎng)余齒,汝之孝也!”肅宗不得已,受之。玄宗不肯居正殿,曰:“此天子之位也。”肅宗固請,自扶玄宗登殿。將發(fā)行宮,肅宗親為玄宗引馬執(zhí)鞚,行數(shù)步,玄宗止之,謂左右曰:“吾為天子五十年,未為貴;今為天子父,乃貴耳!”左右皆呼萬歲。玄宗退居興慶宮,肅宗累表請避位還東宮,玄宗不許。”
康熙讀了,若有所動,待和嬪出來便道:“這些書不是后宮應(yīng)該讀的,后宮還是要以女則女訓(xùn)為主。”和嬪只得答應(yīng)。
一天和嬪依舊被召去代批奏折,此一回卻在淵鑒齋內(nèi)。和嬪見到一個折子,于是對康熙道:“啟稟圣上,欽天監(jiān)說熒惑星現(xiàn)于東方蒼龍之腰,在太子星與庶子星之間猶疑,請皇上留意諸位皇子的言行舉止。”
康熙想了想道:“此時是六月里,欽天監(jiān)這幫吃干飯的,莫不是把歲星識成了熒惑?自從南懷仁去了,欽天監(jiān)又將這老一套拿出來說事。”
和嬪道:“古書上不是說:‘天垂象,見(xian)吉兇,圣人象之’么?”
康熙道:“非也非也,星辰雖則隨天運行,而其出沒移動,自有規(guī)則。熒惑守心,只不過是尋常的斗換星移,其實與世間諸事興衰無干。你去架子上尋一本南懷仁的《堪輿圖說》,看看便知道了。”
和嬪便去尋,只見這淵鑒齋內(nèi),藏書頗豐,和嬪頭一次見,不禁失神,暗暗想,若能討得皇上喜歡,時時能來這里觀覽,實是美事一件……突然想起資治通鑒之事,當(dāng)下不敢留戀,只將那本書取了出來,打開看時,覺得屈澀荒誕,不知所云,比《山海經(jīng)》還要離譜。和嬪心想從前曾見古代道士所寫的謬論“天地之狀,其型若卵,六合之中,地圓若球”,原來海外也有方士,將這些不經(jīng)之談拿來邀寵。
和嬪問道:“古人云天圓地方,這里面卻說是天圓地圓,未免太過離奇。”
康熙道:“極目之處,難見地平之后,皆因地圓之故。”
和嬪想了想問道:“日東起而西落,方能普照四方,若地圓,如何普照?”
康熙道:“窩闊臺汗曾派人歷經(jīng)數(shù)年到達(dá)極北冰海之地,那里有數(shù)月皆懸日,數(shù)月皆懸月之事,若地為方,此事何解?你方才所說日東起而西落,若非地圓,日如何東回至扶桑神木?”
和嬪聽了語塞,又想了想道:“若極北真有此事,定是日沿極北地緣之下回到東方,所以在那里之人日夜看到金烏高懸。”
康熙聽了,問道:“那么月亮呢?……惟以地為圓轉(zhuǎn)之體,方能解釋此事,朱子也曾說過:‘地若卵黃’。”
和嬪聽了,笑出聲來,道:“那么若有人轉(zhuǎn)到下面去了,豈不是都掉下去了么?”
康熙道:“無知!”
和嬪忙斂起笑容,康熙道:“可嘆我一眾妾妃之中,竟無一人能于此略知一二,如此精妙絕學(xué),也惟有我與胤祉能領(lǐng)略其中奧義了。
是年康熙攜太子等南巡,到了噶禮屬地,噶禮自然要前來奉承。噶禮姓董鄂氏,曾祖父頜合栗是開國功臣,也是努爾哈赤之婿。噶禮的姑姑是順治帝的妃子,生裕親王福全。因著這些關(guān)系,加上噶禮確實善于辦事,因此升到了巡撫的位置。噶禮一貫貪財,又善于圍攏康熙胤礽父子,在治地修了許多碑亭為康熙歌功頌德,撈了許多好處為胤礽搜財搜色。治地內(nèi)一有參劾之事,噶禮便收買大隊水軍上街,為自己鳴冤叫屈,又借自己是密折線人,對康熙做出一副忠直被饞之相,由是迷惑了康熙許多年。
到了駐蹕之地,噶禮先悄悄來見太子道:“江南孫家、李家、曹家聽說太子駕臨,都不勝榮耀,為太子備了路費,如此太子就可以從容賞游了。這是他們獻(xiàn)的織金云錦宮裝,雕金妝匣,揚州脂粉套盒,是請?zhí)渝⒏x等享用的。”
胤礽打開妝匣,取出里面的一件金絲首飾,樂道:“他們倒還懂事。”
噶禮將粉盒一旋,轉(zhuǎn)出來幾個小盒,脂潤粉滑,暗香浮動,太子不由挑起眉毛,微笑起來。
噶禮又道:“聽說跟來的幾位阿哥那里,他們也跑去了。”
胤礽道:“這沒什么,也該讓他們沾一點,省的說我吃獨食,將來萬一汗阿瑪要追究,也怪不到我一個人頭上。如今我也三十多歲了,人生幾何啊,該享受的也要享受了,誰知道將來怎么樣。”
噶禮連忙說道:“太子別這么說,奴才還等著借太子爺?shù)墓饽亍V皇顷慁i年那廝,這一次又不識相,我與他商議略略加些稅,他竟一口回絕。白白讓他守著江南流油之地,卻不給太子爺面子。”
胤礽道:“沽名釣譽!這天下的錢原是誰的?讓他管了一回,他竟弄不明白了……我自有法子讓他明白。”
噶禮說:“奴才怕太子旅途寂寞,精選了幾名女子,長得好,唱的好,跳的好……”
胤礽未及聽完,已經(jīng)樂了。噶禮又說:“就怕皇上……”
胤礽道:“你又被汗阿瑪蒙了,其實汗阿瑪這幾年也選了幾個江南的絕色女子,藏在暢春園里,充作常在……不如這樣,晚上你先給汗阿瑪送兩個過去,不就得了。”
于是噶禮晚上覲見康熙,康熙道:“你是皇親,聲名要緊,旁人參你的,想必多少也有些影兒,你自當(dāng)更為小心謹(jǐn)慎。”
噶禮忙道:“幸虧皇上明察,袁橋那起小人才沒有得逞,奴才實在是因為實心做事,得罪了太多人,才被他們誣陷的。”
忽聽宮女驚叫一聲道:“蟲!有蟲!”噶禮連忙去龍床看視道:“這床內(nèi)居然有一只蚯蚓。”
康熙道:“當(dāng)年出征之時,什么蛇蟲鼠蟻沒有見過,只是如今太平盛世,陳鵬年做事未免太過粗疏。”
噶禮三下兩下將寧稠褥單卷作一團(tuán)掖在臂間道:“陳鵬年如今在忙河務(wù)之事,又與眾人起了爭執(zhí),想必于皇上行宮之事有所疏忽,都是奴才之過,奴才應(yīng)該親自料理行宮之事才對。”
康熙道:“陳鵬年一味尖刻,與眾人不合,又不肯為君父之事效力,看來是孤高之人,不放人在眼里。”
噶禮道:“皇上萬勿為這樣的人生氣,白白壞了興致,奴才備了幾名女樂,請皇上欣賞。”
康熙問道:“人在哪里。”噶禮獻(xiàn)媚道:“已經(jīng)到了行宮了。”
康熙突然就發(fā)起火來:“下賤貨色!也敢?guī)нM(jìn)來和諸妃嬪娘娘共處一所?如此玷辱國體,我看你真是昏了頭!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
噶禮連忙跪地求饒,康熙道:“這一會暫且饒了你,速速滾出去!”
幸得第二天太子老師張英覲見,康熙詢問陳鵬年官聲,張英力述陳鵬年清正廉潔,百姓稱許,太子等人的詭計才沒有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