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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有人失戀有人變心 3

    元月十五,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火樹銀花不夜天,喧鬧的人群川流不息,梅子嫣和啞奴相攜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她光顧完一個小攤又接著一個小攤,嘴里面塞著的還沒有吃完,手里面又多了別的吃食,啞奴無可奈何地笑著搖頭,一邊替她給銀子付賬。
    “你不是吃過晚飯了嗎?”他比劃著說,冷不防被她一手塞進一塊芝麻糕,她沖他咧嘴一笑,道:“好吃嗎?我吃過了,好甜!”說著又鉆到賣香囊的小攤子去看了。
    是很甜。他笑著咽下了芝麻糕,又跟了上去。
    她笑得很甜。
    他發現他自己魔障了,常常安靜地望著她笑的樣子發怔,比如現在,看她低著頭在比對兩個香囊的氣味和花色,一低眉時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溫柔神態讓他想起了開在午夜的優曇,潔白而芬芳。
    看花燈猜謎語的人太多了,她實在擠不進去,啞奴問她:“你很想要一盞花燈嗎?”
    “也不是,只是想起我爹娘。”她坐到離燈謎擂臺較遠的榆樹下的青石板上,微笑著說:“我娘的臥房前有棵老樹,她說以前有一次和書院的發小一同下山看燈會,第二天一覺睡醒就見到老樹上掛了一盞走馬燈,那時候她以為那盞燈是行云叔叔送的。”
    “那事實上是誰送的?”
    “我娘笑而不語。我自己想不出個所以然,就扛了梯子上了那棵樹去看,燈上本畫了個女子,可是多年風吹日曬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了。但是寫著日期的字跡還沒掉,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分明就是我家那愛妻如命的梅老頭的手書!”
    她笑了笑,又接著說:“我爹當年為了我娘吃了不少苦,我娘常說,喜歡一個人說出來就是了,何必藏著掖著呢?感情本就是很簡單的事,愛了就是愛了,騙得了別人卻始終瞞不過自己。可是你知道我爹怎么說的?”
    啞奴不著痕跡地壓抑住黑色眸子中掀起過的波瀾,“他怎么說的?”
    “他說,能輕易說出口的,就不是愛了。”
    啞奴笑了笑,心里壓著的那塊大石似乎松了不少。他伸手擦去她嘴角的一點白芝麻,打手勢說:
    “你等我,我去給你贏一盞燈回來。”
    “你怎么贏?”她急急的大聲問,他又不能言語。
    “我會把答案寫出來,放心,等我就好!”優美的手勢劃出后,他轉身,消失在擁擠的人群中。
    啞奴一走,她的臉上便現出絲絲落寞,能輕易說出口的不是愛,但最起碼是喜歡吧?可是,有生之年內她居然華麗麗的第二次失戀了。
    過去,她那么喜歡隨生,可是一直沒有說出口,盡管無時無刻不想拆散他們,可還是幫著連婭隱瞞隨生連婭的身體不適宜懷孕,因為里面長了一個血瘤。她真沒想過要連婭死去,她過于相信自己的醫術,而連婭過于相信她,以為她最起碼能保住她和隨生的孩子……
    換來的只是知曉真相后隨生恨極痛極的一巴掌。
    所以,她對自己說,下次遇到喜歡的人,要勇敢地說出來。
    可是,依舊碰壁。
    目光漫無目的的飄向放蓮花燈的河岸,不期然觸到一雙兇狠凌厲的眸子,**裸的殺意讓她下意識站起來向后退了兩步,那帶著判官面具的人眼看著就要來到面前……
    天都皇宮中筵開數席,從沒有哪一年的慕氏家宴能讓慕程如此不耐煩過。冷眼看著同族宗親觥籌交錯相談甚歡,他只想起了遠在豫州的壽王叔和臥病在床的慕渝。不少同輩子弟還開起他的玩笑,說:
    “三哥不久后便要與東庭的宣陽郡主完婚,聽說那是京城有名的美人,三哥好福氣。”
    “三哥,聽說最近你與東方恒清大打出手?打得好,那廝我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一位族弟瞅瞅遠處主席那邊端坐的皇太后,“作威作福,狗仗人勢!”
    ……
    聽著聽著,他不由心煩起來。那日梅子嫣沒有留在王府,帶走了她的貍貓回到了草月花舍,重新給人看病問診。一時間草舍人多起來了,聽明書說草舍門前的小路不時便會車馬塞途。他也曾在傍晚佯裝經過草舍,置身在窗邊老榆樹的陰影下徘徊不去,聽著她清脆的聲音喊著啞巴的名字,聽著她埋怨啞巴做菜手藝不好,聽著她吩咐啞巴明日那登徒子若再裝病前來便隨手給他抓一副名為益血補身的瀉藥回去……
    今夜元宵節,不知她此刻在做什么呢?
    忽然,一聲彷如畫眉的鳥叫聲打破了他的神游,他皺皺眉佯裝起座更衣,走出大殿之外草木幽深之處,白鉉從樹影中走出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句,他臉色大變,問道:
    “消息確切?”
    “千金堂今日已收到黃金一千兩,殺手已經派出,鑒于要殺的是個手無寸鐵的女人,所以只派出排名第十的殺手秦商。”
    慕程急忙走向宮門,“你如何得知買的就是她的性命?”
    “千金堂的暗哨說,他偷看過畫像一眼,那女子的白裙之上畫著一枝墨梅。世子,屬下已經暗中派人前去元宵燈會……”
    慕程翻身上馬,鐵青的臉上寒氣逼人,怒道:“千金堂的殺手是什么人!你當時便該親自找到她把她帶回府,若她有什么事……”他不敢再想,一揮馬鞭便朝著遠處燈花輝煌笑語喧天的元宵燈會策馬狂奔。
    啞奴一連猜中了三個燈謎,旁人見他又是一個啞巴,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擂臺主問他想要那一盞燈,他仔細地看了一看,用手指著那盞一個女子衣袂飛揚向前奔去的走馬燈笑了笑。
    擂臺主了然,大大方方地把燈遞給了他,說:“小兄弟好眼光,挑了盞嫦娥奔月。”他又見到啞奴接燈時疑惑的表情,忽然醒悟道:“小兄弟是西戎人,自然不知道嫦娥是古代有名的美女了,這美女呀,后來成了仙女……”
    他笑了,他的嫣兒,可不就是他的仙女?
    如果啞奴知道嫦娥奔月的典故,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選擇這盞燈的。
    他轉身擠出人群,望向榆樹下的青石板,面前人影雜亂,他見不到她;再往前走兩步,他看清楚了,青石板上空蕩蕩的,他的心頭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這時忽然聽到有人驚慌的大喊:
    “死人啦,死人啦,快去報官府——”
    他手中的燈“啪”的一聲摔倒地上,被街上混亂的人潮踩過,他茫然了短短一瞬,他張大嘴巴想用平生最大的力氣來喊她的名字。
    然而無論他心底有多么的渴望,他還是發不出半個音節。他推開面前擋著的人來到榆樹下,又走到人潮最混亂的地方去找,然而全無她的蹤影。
    心里那股巨大的悲愴壓得他眼眶發熱發紅,嫣兒你在哪里?是在我的左方還是右方?為什么你不乖乖地在原地等我?!
    “赫連越。”有人在身后叫他。
    他轉身,盡管身后的女子一身黑衣頭戴紗帽,但他依然一眼便能認出素問。
    “你們把她怎么樣了?”他盯著她問。
    素問身形一動隱沒在人群里,啞奴也隨著她黑色的身影一直追到了一處暗黑的小巷子中。
    “她呢?”他盯著素問,眼里掠過一絲狠戾。
    “我從未說過她在我們手上,而要殺她的人已經動手了。”
    啞奴握拳握的指骨發白,轉身就走,素問閃身攔在他身前,“赫連越,你的心里除了她還有沒有自己?”
    “讓開。”他的手放在腰間的刀把上,“我不想對你動手。”
    “我可以讓開,可是,你覺得你憑什么去找她?憑你內傷未愈內力全失的身手還是憑你口不能言的缺陷?!”
    啞奴身形一僵,然后越過她往前走,她從懷里拿出一卷殘舊古老的羊皮手卷,說:
    “真正的歸元秘錄我已經找到,恐怕,你已經不需要了?”
    啞奴停住腳步背對著她,她又說:
    “方才殺手對她下手時我幫她擋了一擊,如果她的命足夠好,應該已經找了個地方躲起來了。可是要殺她的是宮里的東方太后,你覺得她躲得了一回還能躲下一回?而你,不過是她身邊的一個尋常啞仆,無力護她性命,最多只能為她修墓立碑。赫連越,你忘卻了這個姓氏的結果,便是你什么都留不住!”
    “一個敢于離了燈走夜路的人,才是勇敢的人。你所眷戀那些東西,不一定就是屬于你的。”
    “你回來,做回你自己,一個沒有自我的人,不配去愛人。”
    啞奴向前走去,素問的聲音漸漸消散在空氣里。然而,他的心真的是有些什么不同了,握著刀柄的手越來越緊緊的發痛,沉寂已久的一些東西終是在心里破土而出,大有燎原之勢。
    “梅子嫣!”策馬飛奔而至的慕程著急地四處張望,四散的人群之中,隱約見一白衣女子的背影,他連忙下馬走上前一手拉住她,“子嫣?”
    女子轉過臉,陌生得讓他失望,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擔憂焦慮。
    燈火闌珊夜未央,整個元宵燈會已被天都府尹帶來的兵士實行戒嚴。
    秋水河上的蓮花燈一盞接一盞地流過,慕程臉上的寒氣凝結成霜,身旁一人拉著一條長毛大犬,白鉉壓低聲音稟報道:
    “有人看見梅姑娘受傷后跳入了秋水河,小的已經讓聽風樓烏衣組的人沿著河道一路尋找,礙于河道兩旁蘆葦叢生,世子稍安勿躁,稍后定有回音。”
    “你讓我稍安勿躁?!”慕程冷笑道,眼眶有些發紅,指著岸邊葦叢前凸起的一塊血跡斑斑的青石,“你見到沒有?那是血!那是她的血!你去告訴千金堂的堂主杜鵬遠,如果我的人有什么不測,我慕程定然滅了他的千金堂!”
    搜尋的人陸陸續續回報,結果都是一樣的,一無所獲。
    慕程站在秋水河岸邊,河水冰涼徹骨,河中亂石嶙峋,她跳了下去這么久,即使不被亂石刮傷也會寒氣直入心肺吧?
    夜已越來越深,河上逐漸的霧氣蒙蒙,一陣風吹過,他才覺得眼睛發澀發酸,心底像被什么壓得透不過氣來。
    好吧,他承認了,即使是被她騙了也好,他心甘情愿。
    好吧,他妥協了,即使她仍是小孩心性把感情當作一個游戲看待,他還是會陪她繼續下去,直到她厭倦……
    因為,失去什么都要比像現在這般失去她要好……
    她一直在騙他,但他現在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心,即使錯了,也是循著自己最真實的想法隨心而行。
    “梅子嫣——”他忽然大聲朝著河的下游喊道,幽黑的河面數點燈光搖曳,那是無數美好的寄望,可是遠方依舊安靜,靜謐的夜里連半點回音都沒有。
    “梅子嫣——”他的聲音在夜空中震蕩,似乎用盡胸腔肺腑的余力,撕心裂肺地呼喊著那個名字。
    他的心開始鈍鈍的痛,像被什么慢慢的磨蝕著,他想起今日自己明明是想到草舍去見她的,明明是想要和她一起過元宵的……
    梅子嫣,早知道在你沉疴不起時不要救你,這樣現在就不會這般擔憂和恐懼……也不會這般悔恨和心痛……
    這時,他僵立的身體忽然從背后被什么狠狠一撞,隨即被那人的兩臂抱得死緊死緊的,心臟猛地漏跳兩拍,巨大的情緒起落讓他差點就站不住了,而那個像是等了漫長時光才等到的聲音帶著一絲酸意低聲說:
    “柿子,喊魂不是這樣喊的,再這樣喊下去,魂沒喊回來你自己就先心傷斷腸了。”
    他身形不動,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
    “梅子嫣,我是不是從來沒對你說過那句話?”
    “哪句話?”
    “我喜歡你。”他說,“我該死的無藥可救地喜歡上了你。”
    沒聽到她的回答,她依然任性的從背后抱著他,良久后,才說:
    “柿子,能不能讓我也當一回赤蜂?”
    他有些愕然不解,轉身去看她,她的臉臟兮兮的,身上的白袍有幾處利刃割裂的痕跡,從未見過她這般灰頭土臉的狼狽模樣,唯有那雙眼睛依然灼灼明亮有如星月。
    她極其自然地伸手繞上他的脖子拉下他的頭,踮起腳尖便往他的唇上親去,他來不及說出的話語消失在膠著的唇吻之間,一時間他不懂反應,一個蜻蜓點水般的親吻結束后她還不忘用力地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唇,舔到淺淺的血腥味偷笑著便想離開,不料他一手扣住她的后頸,反客為主倏然侵入她的唇間,糾纏不休,一個綿長得近乎狂暴的吻仿佛連呼吸都吞沒了……
    直到她透不過氣來他才不舍地放開她,卻又緊緊地勒住她的腰一手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前,仿佛這樣才可以填補自己心底那個巨大的空洞,她伏在他懷里微微的喘息著,他輕聲喊道:
    “子嫣?”
    “我在。”
    在就好,他想,不管她從何處來,不管她是什么人,在他身邊就好。
    他抬頭望去,只見離他們七八丈遠的地方,啞奴僵立在那里臉上一片灰暗有如泥塑,惟獨那雙黑眸中夾雜著太多的痛苦失望,還有發自內心的悲哀與無力感……
    他愣了下,放開她,“啞奴也很擔心你,你——”話未說完她便軟綿綿地倒下,他連忙把她帶回懷里,觸手卻是溫熱粘膩的液體,他才猛然醒覺過來,該死的她竟然受傷了還一聲不吭!
    她的傷傷在手臂上,一道深約一寸的食指般長的劍傷。回府后呂思清幫她包扎好囑咐了需要注意的地方后,安慰慕程說她只是失血過多暫時昏迷而已,很快就要醒了,他還是不放心離開,直到明書說宮里來人了,說皇上給他帶了個口信。
    來的人是方德海,宣成帝慕遙托他轉告的一句話是:不要輕舉妄動,朕會給你一個交待。
    慕程的臉色還是不怎么好看,方德海也不以為意,搭著慕程的手臂低聲說:“世子大人不該對皇上有所不滿,要知道皇上兩日前就讓自己的暗影跟著梅姑娘了,只是沒想到千金堂派出的殺手用的是無影十三劍,保護不力,不過幸好梅姑娘性命無虞,暗影得知世子在秋水河邊尋她,便把她送回來了。”
    “本世子倒是希望公公如實告知,太后動了殺機真的只因為那一口污了她鳳袍的茶水?”恒清對她的企圖如此明顯,東方華容怎會狠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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