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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引蛇出洞 2

    孩子哭聲震天響,手足無措之際,周圍聚攏過來三三兩兩的人圍觀,梅子嫣抱著孩子急著想走,有好心的婦人拉著她說:“可憐見的,怕是這嬰孩肚子餓了鬧騰得很,你趕緊找個地方喂下奶吧!”
    這一刻梅子嫣窘得幾乎想要找個地挖個坑躲進去,偏偏還有人嘆息道:“這小夫妻也真是的,帶個孩子都不會……”
    好事者撇撇嘴低聲道:“她丈夫斷了一臂,也夠有不幸的……”
    梅子嫣急得剛想大聲分辯,恰好此時聽風樓那朱漆銅釘大門“咯吱”一聲開了道縫,阿峰好奇地探出頭來,梅子嫣連忙把孩子塞到保煥懷里走過去一手拉住門大聲往里面喊道:
    “慕程,我知道你在里面的,你為什么不肯出來見我?你要罵我要恨我都好,總得當面說清楚,你這樣躲著我是為什么?我知道我錯了……可是我們受的折磨還少嗎?你為什么、為什么……”說到最后,她的聲音低下去,已經帶著哭腔了。
    阿峰用力要把門關上,大聲說:“怎么還來糾纏?怪不得我們家主大人不要見你,你一個女子騙人的本領怎么如此的高明,居然說是我們主子的逃妻,你不是小孩丈夫都有了嗎?你以為我們主子會一再地受你誆騙不成?!”
    誆騙?莫非他真的是斷了對她的念頭,怕了,悔了?梅子嫣愣愣地把手縮回,聽風樓的大門用力地被關上,她默默地站立著,眼框中大顆大顆的淚珠茫然滴下。保煥一手夾著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孩,一手拉起梅子嫣大步離開聽風樓。
    他是第一次見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晚飯沒吃多少,一整夜的神情恍惚。
    半夜起來悄悄地走到庭院中,還見到她房間的燈是亮著的,寂寞的身影掩映出一室的幽暗。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失了淡定。
    推門而出,便看見佇立在院子里的保煥。
    “幫我一個忙,好不好?”她問。
    待她說清楚了意圖后,再是平素一副鎮定自若神色的保煥也變了臉色。
    “你這簡直就是胡鬧!”他發怒道。
    “你不去,我去。我知道接頭的地方就在長勝賭坊門口的算命攤子那里……”
    保煥一手拉住她,努力壓低聲音的起伏,道:“你別去……那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我去……”
    第二天一早,她換回男子裝扮,頭上戴了儒生帽,敲響了聽風樓的大門。開門的仍然是阿峰,他皺著眉看她,不滿地說:
    “怎么又是你?這么早就送食盒?”
    “自然不是。我來聽風樓是有生意要談。”
    聽風樓的大廳里,梅子嫣坐在紫檀木椅上,接過小廝遞來的茶碗,吹了吹,然后呷了一口。
    阿峰這才看仔細了眼前這女子的模樣,眉若遠山,淡淡的像染了輕愁的黛色,鳳眼狹長而嫵媚,褐色的瞳仁流光暗逆,鼻梁直挺而不失秀氣,櫻唇豐潤飽滿透著細柔的粉色,下巴雖然尖削可是俏生生的拋出一道極漂亮的弧線,一眼看去就知道這是個很聰明的女子。
    慕程的事情阿峰道聽途說也聽了不少,此刻他心底下也還是隱隱明白自家主子跟這女子還真不是一般的糾葛。他清了清嗓子說:
    “你知道我們聽風樓是干什么的?”
    “知道。買賣消息。”
    “那你想買消息還是賣消息?”
    “兩者俱有。”
    “你的消息不一定值錢,”阿峰說,“但你買的消息就一定會很貴。”
    “我給得起。”
    “你想賣什么消息?”
    “我想知道,慕程為什么躲著不見梅子嫣。”
    阿峰笑起來,這女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大膽啊,“有關樓主的消息我們都不賣。”
    梅子嫣從懷里拿出一樣物事放在他面前,“賣不賣,應由他來說。這是我付的定金,他看了,相信會愿意出賣這個消息。”
    阿峰訝然,那是一枚通體透明的綠玉戒指,看得出價值不菲,可是上面密密麻麻的裂痕蔓延了半個戒指。
    “余款就從我賣的消息里扣除。”梅子嫣喝盡碗中茶,放下茶碗,說:“有人到千金堂找杜鵬遠買梅子嫣的命。這個消息,你該去問你們主子值不值錢。”說罷施施然起身要走,愕然的阿峰反應極快地攔住她的去路,問:
    “是誰要買你的命?”
    “他知道的。”她拋下短短四個字便越過阿峰出了聽風樓的大門。
    保煥在聽風樓前不遠處等她,她抬起頭看著湛藍天空里的絲絲流云,微微一笑,對他說:
    “今天天氣真好,保煥,我要去游湖。”
    梅子嫣這一走,聽風樓便亂了套。
    青昭聽著阿峰一五一十的稟報,臉色越來越黑,見到那枚綠玉戒指時眉頭忽地一蹙,聽到最后一句話時只差沒跳起來,一手揪著阿峰的衣領氣急敗壞地問:
    “梅姑娘她人呢?!”
    “走、走了……”
    “去哪里了?”
    “不,不知道……”
    青昭氣得一把摔開阿峰,對他吼道:“立刻派人找到梅姑娘!晚了你恐怕小命不保,梅姑娘真有什么事,看主上不剝了你的皮!”
    他急急忙忙走出聽風樓后院到了竹安居,老仆人說慕程一早就出去了,也沒說去哪里。青昭急得心里犯怵,吹了聲口哨喚出自己褐色的坐騎,縱身上馬親自去尋慕程去了。
    綏德王府破敗的大門前,明書上前用力地推開了大門,慕程負手走了進去。又聾又啞的老仆這才走了過來,身后明書打著手勢責備老仆過于怠慢,老仆也不知聽沒聽清楚,只是一味地點頭。
    老仆前日傳信來,說元霜閣前的榴樹今年第一次開花了。
    慕程走到元霜閣前,榴樹果然開花了,而且去年只開了一朵,今日一看,竟然開了數朵,一樹丹華灼灼,榮光璀璨。石榴花開于初夏,春日里喧囂一時的艷俗桃李都不再,唯有這似火欲燃的榴花默默陪伴著孤獨的他。
    他坐在榴樹下的青石條凳上,視野所及之處便是那扣上了鎖積滿了塵的元霜閣西苑。
    娘,她回來了。
    可是我卻不敢面對她了。
    我不知道她究竟會是誰,我怕,怕日夜懷念著的那個人終究是不在了,怕自己把持不住哪怕連一個軀殼也想要占有。
    日光從樹縫漏下來,斑駁地瀉滿衣裾,他清癯俊秀的臉比以前清減許多,眉目依舊溫潤,只是少了銳氣多了深沉內斂。
    一陣微熱的風吹來,有什么從斜對面的樹上吹落,到了他的腳邊。
    他低頭一看,上好的薛濤箋,被折成了展翅欲飛的鷂子狀,上面還沾著墨跡。
    他皺皺眉,俯身撿起紙鷂子,心里涌起一種奇怪莫名的感覺。這種感覺直到他完整地拆開了紙鷂子看到上面寫的一句話才消失,然而他卻連呼吸都有點緊促起來。明書端著茶走過來,看見此情此景不由得開口說:
    “公子,不知是哪里來的無聊人順著風往王府里飛來這許多紙鷂子,你看見沒,元霜閣前那些樹上都掛了不少,地上也落了不少。”
    慕程站到東西兩閣前的空地上,果然,兩邊的黃槐樹上密密的葉子留住了不少紙鷂,風一吹,就像落葉一樣在空氣中打了個旋兒,飄然墜落在他腳邊。
    柿子,我回來了。
    柿子,天氣很熱,睡不著,想你。
    柿子,有好多話想跟你說,你去哪里了?
    柿子,息陽走了,子嫣回來了,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
    慕程怔怔地立在原地,一手攥緊了數張被拆開的薛濤箋,另一手捂著自己微微發顫的胸腔,一顆心像被無形的手揉得又酸又痛,苦澀甜蜜密密交織。
    明書沒有發現他的異樣,繼續自顧自地說:“不知是誰的惡作劇,啞大叔在那邊還混著落葉掃了一大堆,這不,正點了火要燒呢!”
    慕程大步就往后院走去,空氣中飄起一股草木燃燒的氣息,他的心緊了緊,去到后院時那堆落葉暗暗地燃起白煙,他沖上去一腳踢散堆起來的落葉,眼疾手快地抓起兩三只未被燃盡的紙鷂。
    跟在身后的明書驚呼道:“公子,小心手!”
    柿子,今晚的下弦月好美……
    柿子,你要讓我在天都等多久……
    我的樣子變丑了,你就不想看一看?
    不管是息陽,還是子嫣,我的心里都一直有你。
    ……
    “子嫣……你總是有辦法,輕易地打動人……”被她闖進來過的心還是無法設防啊……
    心底的憂傷酸楚如潮水般褪去,他望著王府高墻上的一角湛藍天空,唇角微揚,那是發自心底的愉悅,有如春暖花開雪破冰融。
    她,真的是回來了。
    “主上,”青昭急得臉色發白快步直奔到慕程身前行禮,說:
    “梅姑娘她……她可能出事了。”
    慕程周身的暖意在這一瞬間消失無蹤,心像突然墜入冰天雪地,他望著青昭,一字一句地問:
    “你,在說什么?她怎么會出事!”
    “有人到千金堂找杜鵬遠要取她性命,屬下已經讓人去找梅姑娘了。”
    慕程大步走出府門,“是誰買兇殺人?!”
    是誰敢這么大膽想要她的命?慕程的臉色已經鐵青到了極致,聽不到身后青昭的回音,他回頭盯了青昭一眼,青昭囁嚅著說:
    “屬下讓人查過,去聯系杜鵬遠的人是保煥,她離開聽風樓便去了照月湖游湖。”
    “保煥?”慕程心念一轉當即明白了,倒吸一口涼氣后恨恨地罵了一句:“梅子嫣,你怎么敢這樣!”
    他咬牙切齒地飛身一躍上馬直奔照月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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