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剛過中秋,天氣倒不是很冷,季朝宗將書房里的窗戶打開了,從書房里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幺奴被一個小丫鬟帶著遠處的檐廊下玩耍,幺奴長得十分清秀可愛,只是很喜歡用嘴來感受世界,不僅去咬欄桿,還咬那小丫鬟的手指頭,那小丫鬟被咬得假裝怒目呵斥他,但是他似乎是知道丫鬟不是真的生氣的,所以依然是不知悔改,抓著她的衣袖往嘴里湊。『雅*文*言*情*首*發』
季衡多看了幺奴幾眼,說起來,他是很喜歡孩子的,只是不喜歡自己變成能夠生孩子的女。
不只是不喜歡,而且是恐懼。
他對著季朝宗說道,“大兄,小弟今日來,是想請幫忙。”
季朝宗說,“君卿所求,沒有不幫的,只是不知是什么事。”
季朝宗回答得十分干脆,他知道季衡不是那種喜歡求的,那么,他既然有所請求,他就得竭盡全力去幫。
季衡對季朝宗的干脆很感動,說,“不是一件小事,只怕到時還會對大兄的仕途有所影響……”
季朝宗實是個膽大心細的,而且胸中自有丘壑,季衡這話說出來,季朝宗也并沒有受影響,反而說道,“既然是的大兄,而又不是會作奸犯科之,請幫的忙,即使會影響的仕途,想,也當并不是壞事,不會不幫,反而更會一幫到底。君卿,別掩掩藏藏,趕緊說吧。”
季衡這才說道,“大兄,也知道,的名聲實不好。實歲八歲入宮做皇上的伴讀,至今已經五年,從入宮,別就沒有好話,一味說以色進取,媚惑君上,甚至連父親的遷升,和十三叔的中進士,都說成與受皇上恩寵有關,這真是莫名其妙,不僅無稽,更是侮辱。”
季衡平常是個一潭深水般的,因為水太深,即使下面有所起伏波動,面上也是一派平靜,絲毫不顯情緒,但是此時,他卻說得義憤填膺。
季朝宗知道季衡這是氣急了,所以尤其同情和愛憐他。
他和季衡接觸不少,自然知道季衡并不如傳言一般,空有美貌,且會媚惑,反而是正好相反,季衡從來不自恃容貌過,甚至是從來不注意自己的容貌,他學習刻苦,博聞強記,很有見地想法,做事有條有理,且性格堅毅,為也很有君子之風,并無女子之態,若不是相貌過于出眾,不會有將他往幸臣之上想。
季衡不過是吃了長相的虧,受到各種不公正對待。
季朝宗翰林院做編修,因為很得皇上看重,又經常給皇帝做侍講,皇帝對自己的侍講要求很高,時常有侍講被他說,讓以后不要去講了,另換他,但是季朝宗卻從沒有被皇帝辭過,這些也讓他一干同僚里受到非議,說他狀元郎是靠著堂弟的容貌得到,現皇帝跟前做侍講,也不過是因為有個好堂弟。
各種難聽的話,季朝宗恐怕比季衡要聽得多得多,畢竟季衡是本,無敢當著他的面說。
季朝宗對季衡的憤慨是感同身受的,就說道,“君卿,的學識,是知道的,很多時候也是深感佩服,是有大才能的,那些謠言,不過是嫉賢妒能之的嫉妒之言,咱們沒法堵他們的嘴,但是清者自清,不必去想他們的那些齷蹉之言。”
季衡額頭上還綁著紗布,一張臉因為缺乏血色而顯得雪白,連唇色也比平常淡太多,要是別頭上綁個紗布,恐怕自慚形穢都不愿意出門見了,季衡卻是并不意這個,而且即使綁著紗布,他還是好看的。
他的目光里閃著一層光,卻不是委屈的淚光,是一種很深沉的暗光,道,“大兄,能如此說,讓十分感動。至少家里是明白理解的。”
季朝宗輕嘆了口氣,要說,他是十分感念季衡的好的,他能有今天,全賴季衡。
第一次考進士時,十三叔買了考試題,是季衡讓他們的飯食里下了瀉藥,讓他們沒能去參加考試,所以才逃過了被懲罰的下場;第二次,殿試之前,季衡又提醒了他們皇帝對取士的喜好,讓他揣摩了皇帝的心思,這才考了個狀元。
他伸手拍了拍季衡的肩膀,說,“說到這事,要幫的忙,到底是什么呢?”
季衡微微垂下了那黑鴉鴉的長眼睫毛,慢慢說道,“事情是這樣的。堂堂男兒,并未以色侍君,卻被傳那樣的謠言,雖然嘴上不說,實則心里十分介意。再說,現年歲也不小了,已經十三四歲,要為將來計,也該準備考科舉博取一個功名了。若是能自己考上進士,也正好堵了那些胡言亂語的的嘴。”
季朝宗贊賞地點頭,“正是如此。”
季衡這時候抬起了頭來,眼睫毛輕輕一扇,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看向季朝宗,他的眼睛實太有魅惑力,季朝宗一向是個不解風情的苦讀士子,此時也被堂弟這無心的一眼看得心里一跳,心想季衡這幅模樣,他這個堂兄都要受不住,小皇帝和他朝夕相處,又是年紀相當,不知道是怎么控制下來的。
季衡卻沒想到他的堂兄的胡思亂想,只是說道,“雖然如此想,但是皇上卻不如此想,他不希望回原籍去參加考試,只說讓繼續京城,他直接給授官。無論如何不愿意,反而惹了皇上生氣,額頭上手上的傷,就是一時惶恐,而不小心摔了磕出來的。”
季朝宗微微張了張嘴,心想季衡倒的確是心志堅定,一般可做不到將皇帝送上門來的官位推掉,反而要回原籍去自己考。
季衡又說道,“想了,皇上恐怕是不愿意放的,所以,也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季朝宗想不到季衡能想出什么辦法來,就等著他接下來的話,季衡目光灼灼地望著季朝宗,繼續道,“大兄,萬望讓族長大伯父給寫封信給父親,說好好書香世家的子弟,他遠江蘇卻聽到了傳的壞名聲,說季衡敗壞家族名聲,壞了季家的清譽,季家以前是出過宰輔的,以清廉正直聞名,現們說起季家,不說季家的詩書傳家,家教嚴格,家風持正,反而只說季衡的以色事君,讓季氏一族因這些傳言都要抬不起頭來做了,如若不回祖籍老家去反省,就將逐出家門。然后又給朝廷上一封折子,也說此事,希望皇上準許,讓回原籍去受罰反省,如若不回去,就將逐出家門,以后不許用季姓。”
季衡這話說完,季朝宗整個呆愣當場,想要說點什么,卻好半天找不出話說。
季衡目光幽深又如磐石般堅定,繼續說道,“大兄,現讓族長大伯寫信已然來不及了,知大兄最善模仿的筆記,定然是能模仿族長大伯的筆記的,就照著族長大伯的筆記,寫這兩封信吧,然后再給族長大伯寫封信解釋此事。等回到江南,會回祖籍去祭拜祠堂,到時候再向族長親自解釋和請罪。”
季朝宗這下總算是明白剛才季衡為何會說這可能會影響他的仕途了,但是,雖然季衡這辦法實是太過銳利,讓沒有退路,卻不得不說,是最好的法子了。
這不僅是讓季衡能夠離京,而且要是以后季衡自己考上了進士再為官,別再胡言亂語,季氏一族也是有法可對,直接上書是這些要毀壞季氏一族的名聲,可以討伐他們了。
季家也不是那么好欺負的。
而季朝宗是十分相信以季衡的天分和毅力,完全能考取進士,讓世看看他的驚才絕艷,拋掉一味的偏見。
若是有小要一味以此攻訐,這種,自然是正理無法對付,放到一邊,以其之道還治其之身即可。
季朝宗說道,“雖然這個法子過于激烈了些,不過卻是個好法子。寫信就是。”
于是季朝宗什么都不再說,過去磨墨,又展開信紙,不過思索片刻,就已經有了計較,開始下筆寫信。
季朝宗作為一介狀元之才,文采自然了得,下筆如有神,給季大的信里,是說他江蘇也聽到了季衡被天下傳了壞名聲,實讓季氏一族家鄉要抬不起頭來了,又說季衡還小,最初進宮,定然也不是他自己的意思,季大作為父親,送了季衡入宮伴讀,能為皇上伴讀,本是十分榮耀之事,沒想到傳言卻是如此這般,讓季氏一族名聲受辱,季大沒有采取任何應對措施,實是愧為父,既然季大不乎季氏一族和季衡的聲譽,而且也不管教兒子,那么,就讓將季衡送回原籍,族中代為照管和教育,如若不然,就將已經是閣臣的季大和季衡一起逐出家族,讓他們改名換姓,不得姓季。
季朝宗一下筆,比季衡還狠,卻也是他心里的言語,沒有一句不懇切。
上書皇上的,也是這個意思,只是用語更加恭敬一些,并且讓皇帝務必要讓季衡回原籍受管教,然后還十分哀婉地說,太宗時候,季家是有做上首輔的,因為清廉正直,很得太宗贊揚,不過是因為太過勤懇,竟然累死了任上,從此季家對子孫要求更是嚴格,家風持正,詩書傳家,未出過任何有辱門庭的子孫,但是現卻出了季衡,他遠江蘇,只知季衡年歲尚小,不知其是否真如傳言所說,以色事君,敗壞門庭,不管事實如何,季家的清譽和百年來積累的好名聲是沒了,所以,季衡勢必受到懲罰,讓他回祖籍去受管教,不然,就以季大管教不嚴和季衡敗壞門庭之罪,將他們逐出家門。
被逐出家族是最嚴厲的懲罰了,被逐出家族的,以后死了不能葬入祖墳,要成孤魂野鬼,無處可去。
季朝宗寫完之后,拿給季衡看了,季衡看后對季朝宗十分感激,深深地鞠了一躬,季朝宗伸手將他托了起來,說,“是受了委屈,寫這些都是應該的。”
季朝宗雖然并不好玩古董,卻也知道將書信做舊的法門,所以只用了一下午,他不僅寫好了幾封信,然后還將送到季大手里,和上書皇帝的信都做成了經歷了一番波折的模樣,決計看不出來是剛寫的。
季衡和季朝宗說好了后,就離開了,去了夏錦處。
趙致禮最近有點受皇帝冷落的意思,雖然領了兵部的職,也忙著兵部的事,但是,皇帝卻甚少傳他入宮單獨相見了。
皇帝甚少傳他這一點,已經讓知道,他是有些失寵了。
趙致禮卻并沒有太意,兢兢業業地做事,收斂了鋒芒地生活,因為和家中父親越發地交惡,他也不大回家,或者就自己的別業里住,或者就夏錦處住。
季衡到了夏錦處,夏錦除了喜好唱戲外,最近愛好上了畫畫,而且還挺有天賦,初學就有小成。
問了門房,門房應道,“世子爺呢,除了世子爺,那位蘇大也。”
季衡知道蘇大者,是之前就和趙致禮有所交情的蘇文淳,昭元八年,癸巳恩科的探花,現也翰林院供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