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季衡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衣裳,住回了自己的臥室里去。
    因為動了胎氣,翁太醫(yī)希望季衡能夠臥床養(yǎng)胎一段時間,季衡本就是好靜之人,能夠在故紙堆里坐十天半月完全不出門,他也不會有任何不適，所以被要求在房里養(yǎng)著，他是沒有什么意見的,只是,他又是個閑不住的，所以只是臥床,那顯然不行,他便還是過起了原來的日子，每日里看書做學(xué)問。
    本來翁太醫(yī)不建議他如此的，但是看季衡是個腦子沒法放空的人，要他一閑，他就要開始琢磨事情，他做學(xué)問倒是好說，要是琢磨了些讓人沒法對付的事情，那就糟糕，故而翁太醫(yī)之后也就不勸了。
    季衡偷偷給許七郎寫了信，想讓翁太醫(yī)徇私幫忙找人帶去給許七郎，奈何翁太醫(yī)不敢冒這個險，對季衡說道，“季大人，您何必現(xiàn)在做這事呢，皇上這陣子對許家公子正在氣頭上，你越是想著他，皇上越是生氣，這封信要是讓皇上截住了，只怕情況就更不妙了，等再過些日子，許家公子已經(jīng)被押回揚州了，季府也脫罪了，您再送信，不是更好？”
    季衡是對許七郎關(guān)心則亂，此時聽翁太醫(yī)如此講，便也覺得對，只是，他實在是怕許七郎鉆牛角尖。
    季衡便在之后給許大舅寫了一封信，這次讓翁太醫(yī)徇私幫忙送出去，翁太醫(yī)雖然為難萬分，但還是答應(yīng)了。
    這封信被翁太醫(yī)送到了許家的一個鋪子上，自然有人會送去給許大舅的，里面季衡寫了許七郎之事，讓許大舅轉(zhuǎn)告許七郎，自己無事，讓許七郎不要擔(dān)心，以后再相見，如此云云。
    時至八月，賢妃謀害大皇子之事有了結(jié)果。
    賢妃喂大皇子的是雪梨桂圓湯，雪梨是涼性，桂圓是熱性，兩相中和，正是用于補氣，太醫(yī)后來說這并無什么不妥，只是大皇子從出生就身子弱，所以才早夭了，賢妃養(yǎng)育大皇子慈愛細心，不當(dāng)受此罪責(zé)。
    于是賢妃被洗去了嫌疑，從監(jiān)/禁狀態(tài)放了出來，端陽宮恢復(fù)了往日的樣子，只是宮中本是由賢妃主事，現(xiàn)在皇帝將此權(quán)利交給了邵妃。
    邵妃是個中庸的人，長相中等偏上，沒有賢妃那么漂亮，但是也要比徐貴人好很多，在宮里她就是穩(wěn)穩(wěn)妥妥，不多事也不推事，皇帝對她也是平平常常，沒有太過寵愛的時候，但是也有尊重在，有時候會找她說幾句話。
    賢妃之罪洗去，季府自然也就恢復(fù)了平常。
    季大人又回到了朝中，季衡卻因病告了假。
    南方?？軉栴}，積年已久，雖然皇帝從這一年開始就發(fā)下豪言壯語一定要解決這個問題，但是入了八月，其實并無太大進展。
    因剿滅倭寇，本就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所以這時候并不能看出什么效果，但是花費卻已經(jīng)不少了。
    皇帝在原廣州之上，又增開了泉州，明州，松江，登州，福州五港，只是這五港也才剛剛開通，并且剛剛建制，一切只是開始。
    趙致禮在福建招收兵丁，組建新的趙家軍，出師便有收獲，暫獲過上百人的海寇，且活捉了十余人，雖然因為看著抓捕的人過少，朝中大臣對此并不在意，但是季衡知道南方海寇有多么狡猾，趙致禮新軍出馬就有此收獲，其實是十分不易。
    這件事在邸報上只是小小一句帶過，但季衡將它收集起來，也是好好保存了。
    趙致禮的繼室在這個秋初順利生下了一個兒子，不過趙府沒有大肆慶賀，季衡得知此事，在孩子滿月時候送了一份常禮過去，不過是金銀錁子和兩對銀手鐲。
    季衡沒見過趙致禮的繼室，據(jù)說是個十分賢淑的人，季衡送了禮，她還寫了一份答謝簽讓送回來，大約是讓府里清客寫的，是非常正統(tǒng)的館閣體小楷。
    季衡看到這份答謝簽，又想到以前還在和趙致禮一起讀書時，幾人都還小，沒想到時間過得如此之快，趙致禮已經(jīng)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又下南方去做將軍去了，而自己卻似乎還在原地踏步一般。
    季衡正在胡思亂想，許氏就端了吃的來給季衡，進來看到季衡又鋪著紙，似乎是要寫東西，就說，“你就是閑不下來，不要寫了，來把這些吃了。”
    季衡側(cè)頭看了許氏一眼，“又是什么。”
    許氏笑了一聲，說，“是難得的金絲血燕燕窩，上午皇上才讓人送來的。上次的吃完了，今日的是新的，不知味道和之前的有無差別?！?br/>     季衡看到許氏的笑容，莫名地不知道該怎么想才好，現(xiàn)在許氏已經(jīng)完全和皇帝同一陣營了。
    季衡并不抵觸吃燕窩，最近甚至是喜歡上了，但是也吃不了多少，只是很小一碗，整個孕吐期，他除了以前以為是中暑那幾次，之后幾乎是完全沒有反應(yīng)的，現(xiàn)在肚子里胎兒照說有三四個月了，但是一點也不顯，只是肚子上有了不甚明顯的一點小肚子。
    所以季衡至今對自己懷孕了這個事實沒有真實感。
    季衡放下筆，又用鎮(zhèn)紙將紙壓好，然后走到次間里榻上去坐下，許氏看著他端著燕窩吃，就眉開眼笑地說，“你吃了再讓我看看，孩子可有大些了?！?br/>     “……”季衡十分無語，許氏幾乎每日都要看一眼，便是她提醒了季衡，他現(xiàn)在肚子里有個正在發(fā)育的胎兒。
    季衡說，“母親，當(dāng)年你懷著我的時候，有這么熱衷于看肚子嗎。”
    許氏笑得合不攏嘴，說，“你不知道，這人呀，是年歲越大，越喜歡孩子，我當(dāng)年懷著你的時候呀，還年輕著呢，的確也是高興，但是你就在我肚子里，我時時刻刻都感受得到，干嘛還要看肚子。”
    季衡有些無奈，但是吃完了燕窩，還是讓許氏看了。
    許氏怕他著涼，自然不會掀衣裳看，只是在他面前彎著腰，伸手輕輕摸摸他的肚子。
    季衡心里覺得十分荒唐怪異，卻又有種莫名的溫情感覺。
    許氏笑瞇瞇地說，“我的孫兒呀，還有六七月就要出來了，到時候奶奶抱你哦，你可別哭，別亂尿……”
    季衡以前從不知道許氏可以是這樣的，這些日子他是開了眼界了。
    這時候，外面有了點聲音，皇帝走到了門口，掀門簾子了才說，“君卿，朕來看你?！?br/>     許氏正在和那還有六七個月才會出生的小胎兒對話，此時就抬起了頭來。
    皇帝一身便服，修眉俊目，神采奕奕，走了進來。
    許氏這個正院，現(xiàn)在在里面伺候的都是皇帝派來的訓(xùn)練有素的宮人，這些宮人深知規(guī)矩，所以皇帝覺得用著要比季府原來的丫鬟婆子們放心一些。
    因為都是皇帝的人了，皇帝來季府，自然就完全像是到自己的麒麟殿，已經(jīng)完全熟門熟路，而且不要人先通知主人了。
    許氏對著皇帝行了一禮，皇帝笑著說，“夫人不必多禮，坐吧?！?br/>     許氏還沒說請皇帝上坐，皇帝已經(jīng)行走如風(fēng)，卷到了季衡的跟前，占據(jù)了許氏剛才所在的位置，笑得像個菩薩樣子，問季衡，“君卿，今日可好?！?br/>     季衡看到他，臉上神色是要笑不笑，淡淡答道，“還好，皇上不在宮里，總往外跑，竟然言官沒有大肆參奏此事，這些言官也太不盡職?！?br/>     皇帝被季衡噎了一下也并不在意，還是笑，道，“朕又不是荒唐昏君，他們能夠參奏什么?！?br/>     季衡說，“微臣前兒還聽說有人參奏賢妃之事是皇上徇私，大皇子是枉死，皇上讓將人直接流放貴州?；噬霞热徽f自己不是荒唐昏君，正當(dāng)舉賢納諫，居安思危，斷然不能任性妄為。直言納諫，本就是言官的職責(zé)所在，納諫的遭到流放，歌功頌德的則被重用，皇上如此，乃是壞了朝綱。此事不可謂不大?！?br/>     許氏看兩人又在討論政事，便默默地出去了。
    皇帝被季衡說了也并不顯得不高興，只是說道，“朕來看看你和孩子，怎么你總是對朕說這些。朕能不知那奏賢妃之事的劉靜安嗎，他就是個死板之人，別人都沒說，就他有話說，不過是沽名賣直罷了，既然他要沽名賣直，朕就成全他這個敢以死納諫的名聲?！?br/>     皇帝說得鏗鏘有力，顯然是被劉靜安氣到了，現(xiàn)在還有些火呢。
    季衡勸道，“皇上，您何必因為此事如此惱火。別人一說賢妃之事，你就如此處理，不是正好讓人猜測，這其中有貓膩嗎。再說，我是知道劉靜安劉大人的，他決計不是沽名賣直之人，只是一根筋地有話說話罷了?！?br/>     皇帝這下在季衡旁邊坐了下來，態(tài)度放松地道，“那衡兒你是要替劉大人求情是不是?！?br/>     皇帝一向叫季衡“君卿”雖然喚得十分親昵，但是也有同輩稱呼之間的直爽在，不過只要這么一叫“衡兒”，就總有種說不出的婉轉(zhuǎn)逗弄狎昵之意。
    季衡板了臉，“我父母那般叫我，你也那般叫嗎。”
    皇帝笑著說，“朕也是偶然發(fā)現(xiàn)，衡兒這個稱呼，實在親昵?！?br/>     季衡不理睬他了，皇帝看季衡生氣，只好端正態(tài)度，“君卿，好了，這種事怎么也生氣。”
    季衡哼了一聲，說，“我的確是在替劉大人求情，不過，這也不只是為劉大人好，更是為皇上的名聲。”
    皇帝想了想，只好說，“算了，劉靜安也有五六十歲了，這么大把年紀(jì)還要被流放，實在經(jīng)不得這山高路遠，朕就免了他的罪罷?！?br/>     季衡松了口氣，其實是前幾日張先生求到他跟前來，他不得不幫的。
    他也見過那劉靜安老大人幾面，知道這個老頭子的確是真的正直，不是專門和他們季府過不去，不能不幫。
    再說，要是皇帝如此嚴厲處置議論賢妃之事的人，那也的確是讓季府更加不好做人，別人討論賢妃的倒還少，大多還是說他媚上罷了。
    說完這件事，皇帝就黏黏糊糊地黏到季衡的身邊來了，伸手就摸到季衡的肚子上，嘴也不老實，看季衡沒有防備，在他的臉頰上就飛快親了一口，季衡要生氣的時候，他已經(jīng)做出了端正之態(tài)，說道，“朕看你這肚子怎么一點也沒長呢，你說等他生出來，會不會太小?！?br/>     季衡道，“你希望能有多大？”
    皇帝看著季衡笑，“你生下來多大，朕就接受多大。翁紫蘇說，你的胯骨比起女人來還是要小些，怕到時候生產(chǎn)困難，胎兒不宜養(yǎng)得過大，不然……”
    皇帝想到了已經(jīng)過世的徐妃，徐妃就是吃得太多將胎兒養(yǎng)得太大，以至于是早產(chǎn)胎兒都還是大了，她過世其實主要還是這個原因，想到季衡要是生產(chǎn)時出現(xiàn)問題，皇帝又心驚起來。多少宮妃是生產(chǎn)時出事死了的，皇帝翻看過后宮實錄，此時想起來就更是心驚了。
    季衡見皇帝的臉色有瞬間變化，就道，“不然什么。你怕我會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