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過的頗為熱鬧。
整個春節期間,前來戚家拜訪的人絡繹不絕,幾乎沒怎么停過。
三老爺原是在禮部掛了個閑職,當年戚家出事的時候,他方娶妻不久,雖已成家,但于立業上卻尚且無任何建樹,這么多年下來,盡管一直兢兢業業、精明能干,然而所有人仿佛都將他給遺忘了似的,無甚基業。
好在,戚家三老爺沉得住性子,雖碌碌無為,卻也臥薪嘗膽,一如既往這般過來了,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年底由禮部尚書舉薦,提了禮部侍郎,今年戚家春節期間整個禮部的人便沒停過。
戚修性子雖寡淡,并不愛四處走動,許是因著大年初一得了圣眷,整個春節期間收到的請柬便沒停過。
不過盡管如此,他也只不過去了一趟榮家,秦家,因與楊家的交情,便也受邀一道到郊外游玩了一日,后又到長公主府上拜訪一回,余下,便一直留在了府中,陪著即將生產的妻子。
小兩口一別數月,此刻小別勝新歡。
因秦玉樓行動不便,大部分時候,都是待在了屋里安胎,秦玉樓有時將特意為小孩子做好的鞋襪倒騰出來給戚修瞧,有時候興致上頭,便又起了興,捏起了針線,意欲再趕制一套一模一樣的。
戚修則將他的大部分文書都搬到了臥房里,她縫縫補補時,他便低頭看書,偶爾瞧她幾眼。
有時她坐久了,坐累了,他便一手捏著書瞧著,一手伸過去替她捏捏腿,書正瞧到入迷之際,手下動作便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秦玉樓不樂意了,便抬起腳丫子去踢他的書,他眼明手快,拿著書的手一閃,躲過了,然后秦玉樓秀秀氣氣的腳丫子啪的一下,準確無誤的落在了他那張繃緊的臉上。
然后,戚修瞬間臉黑了。
秦玉樓心中頓時咯噔一下,瞧了他一眼,有些膽怯的摸了摸肚子“示威”,然后默默地收回了腳。
卻不想,被他一把捏住了。
秦玉樓忙閉上眼,用雙手擋著臉,只一臉欲哭無淚道:“別···別打我···”
戚修只微微繃著臉,他哪里敢打她?他幾時又打過她?
只一把捏住了她的腳替她繼續細細揉著。
可秦玉樓卻覺得比打她一頓還要要命,因著,接下來丈夫便長篇大論,孜孜不倦的與她探討了一整個下午,什么叫做“婦德”。
秦玉樓簡直想要捂住耳朵,欲哭無淚。
然后,便在丈夫的喋喋不休中,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再然后,便是在睡夢中,都伴著一陣魔音繚繞。
第一次發現,原來丈夫平日里嘴里蹦跶不出幾句話,但但凡身體里那個被壓制住的迂腐文人的秉性被徹底的激發出來后,簡直比她爹爹還要來得嘮叨。
唔,秦玉樓第一次深有感觸,還是那個默不作聲的丈夫要來得···嗯,順眼,這個著實不可愛。
初五六的時候又下了一場雪,秦玉樓便越發不愛出門了。
許是那日秦玉樓嘴里的“難產”一說,始終令他心有余悸,待方出了初十,便特意跑去張太醫家中,將老太醫給請來了。
張老太醫在保胎生養上頗有些建樹,宮中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當年保胎問藥全都由他老人家經受操辦,幾乎未曾出過什么岔子,于是便有了保胎這方面妙醫勝手的稱謂,但凡經他手診過的脈,可謂一摸一個準。
隔著莎簾,秦玉樓躺在軟枕上,將一只手腕伸了出來,芳苓替她將衣袖挽了上去,露出潔白如玉的腕子。
老太醫將手指輕輕地搭在右脈上,方一放上去,便見老太醫微愣,隨即笑著抬眼往里瞧了一眼,又讓秦玉樓換了另外一只手。
戚修則背著雙手,微微繃著臉有些緊張的立在身后。
見老太醫起身了,忙上前扶了一把,嘴里沉聲問著:“太醫,拙內她——”
張老太醫摸著長須意味深長的笑著道:“夫人脈象平穩,身子無礙,肚子里的娃娃們也平安無事,世子可無須擔憂,待老朽開上幾方單子吃上幾副安胎藥方可,切記,現如今身子漸沉,平日里可多四處走動多動,以便他日生產——”
戚修一整顆心都擱在了秦玉樓的身子上,雖太醫這般說著,仍是有些不放心,又一連著詢問了好幾遭生產前這段時日需要注意的事兒,并沒有留意到太醫話里話外透露的意思。
而張太醫原以為他尚且知情,后又被連番打斷,便也漸漸忘了提及這一茬。
唯有秦玉樓躺在里頭,聽得心砰砰砰的直亂跳了起來。
原來,果然是真的。
她直愣了好一陣,待那頭戚修親自將老太醫給送出去了,秦玉樓還未曾緩過神來,還是芳苓警覺,只一臉欣喜的在她跟前低聲提點著:“夫人,方才老太醫話中的意思——”
秦玉樓忙抬眼沖她小聲“噓”了一聲,由她扶著下了床榻,往門口瞧了一眼,聽到原來動靜,便知戚修回了,忙低聲對芳苓道著:“此事且先莫要聲張——”
一個都已經擔憂成這樣了,若是得知有了倆,怕是生產前這一陣都會夜不能寐了罷。
橫豎不久便要臨盆了,到時候倒要看看他能傻成啥樣子?
戚修方一進屋,便見妻子笑得一臉的···陰險?
一見他進來,忙止住了笑,只臉上分明還殘留著一絲欣喜及松懈,主動迎了上來,柔聲問著:“不是送張太醫去了么?夫君怎么這么快回來了?”
戚修道:“方到院門口,二嬸聽聞張太醫來了,說二弟妹身子不妥,特意吩咐跟前的老嬤嬤來請,想請張太醫過去給她瞧瞧。”
邊伸著手便伸了過來,芳苓忙撒了手,退居身后。
秦玉樓聞言只任由他扶著,嘴上笑瞇瞇道著:“二弟妹哪里是身子不妥,分明是有喜事兒了,你都是要當大伯的人了,滿府都知曉了,偏生就夫君你一人后知后覺——”
雖說這是小伍氏五年以來打頭一回有喜,本是該瞞得死死的,但那日在除夕夜里那一遭,自然明眼人都知曉了,待出了初一,便立馬去將大夫請來了,秦玉樓還曾去探望過一回,小伍氏這些日子便日日躺在了床榻上安胎,可不所有人都瞧出些門道來了么?
戚修得知倒是驚訝了一陣,不過很快回過神來,臉上只難得欣慰道:“二房總算后繼有人了。”
說到這里頓了頓,不知想到什么,又忽而抬眼瞧了秦玉樓一眼,神色淡淡的道著:“咱們戚家橫豎有四兄弟,延續香火總該不成問題···”
秦玉樓微愣,莫非丈夫這番話意有所指,莫非當真將那日說道的話當真了,只生一個?
一時,眼里一陣復雜,正猶豫著要將方才太醫診斷之事給說個清楚明白,卻別戚修給一把打斷了。
只見戚修捏了捏她的手,將她牽到了門口,指著外頭道:“方才太醫說不能一直悶在屋子里,要多出來走動走動,往后,每日早晚皆要圍著院子散步三圈,除了夜里,除了晌午午歇,其余時刻只許在榻上躺兩個時辰,并每隔半個時辰得到外頭散散,晚上,為夫再擬定個詳細的單子,往后讓底下幾個照做便是了,今兒個便從現在開始罷···”
說著便要拉著秦玉樓往外走。
而秦玉樓卻讓他這一段長篇大論給驚呆了。
丈夫這是忽然間發什么瘋?
意思是她往后再也不能安安心心的躺在屋子里安心待產,而是得日日跑到這大冬天的嚴寒下受凍么?
瞧著外頭院子大樹的枝丫上,偏殿的房頂上還泛著一層微白的積雪,而底下的臺階下,地面上殘留的積雪都已被打掃干凈了,但地面上分明還一片濕潤,雪水分明還未曾殆盡了。
屋子外寒風蕭蕭,樹葉在空中打著璇兒直轉著,光是瞧著心里都開始發寒了。
秦玉樓縮了縮手,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嘴里哆哆嗦嗦道著:“夫君,外頭冷,樓兒···不要去···”
嗚嗚,連在大夏日里都懶懶的不想動的人,憑什么在這大冬日里活受這份罪,要知道,秦玉樓平日在屋子里都是湯婆子不離手的人啊,往日里要去給老夫人請安,都得磨磨蹭蹭大半個時辰方才出門的人,是如何都不會欣然接受丈夫這個蠻橫無理的提議的。
戚修見妻子身上穿著厚厚的洋紅襖兒,脖子還圍著一圈白色的水貂毛,一只手被他牽著,另外一只手則放進了護暖里,全身上下除了那一張臉,全都被裹得嚴嚴實實的了。
便是如此,仍在一臉不樂意的做抵死掙扎,只皺著一張臉,呼哈哈道著:“外頭冷···”
戚修只一臉無奈的又吩咐芳苓去將斗篷拿了過來,親自給她披上了。
秦玉樓又道著:“外頭有積水,回頭若是滑倒便不好了···”
戚修道:“有為夫護著,夫人莫要擔憂——”
秦玉樓繼續找著借口:“哎呀,肚子忽然疼了···”
“···”
戚修默默地瞧著她,不說話。
最后,秦玉樓只得尷尬解釋著:“嘿嘿,其實,不是樓兒不想去,是肚子里的娃兒怕冷,他不想去···”
戚修:“夫人,咱們可以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