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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019

    駱府的花園假山,頗有蘇州園林的風格,層巒疊嶂,冷不丁極容易迷路。</br>  明初雪和寧墨細碎的低聲掩藏在假山里。</br>  明初雪柔聲道:“寧公子,若是我二人取下頭名,獎品里的百年雪蓮便給燕大小姐吧。”</br>  寧墨:“為何?這是我二人所得,給燕驚雙作甚?”</br>  明初雪眼含歉疚:“先前那件事,我亦有責,是…是我對不起燕大小姐。”</br>  言語間,明初雪捏著手帕,眼眶泛紅。</br>  寧墨心疼地下意識握住了明初雪的手,明初雪指尖一顫,卻也沒掙脫,任由寧墨握住。</br>  “那件事是我的錯,是我喝多了,冒犯了你,你又有何錯?”</br>  “倒是那燕驚雙,怪我一人便罷了,她竟把你的名聲也給毀了,明明你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人。”</br>  “明姑娘,你就是太良善了,受了如此冤屈,也不怪燕驚雙,還自責,為燕驚雙著想,她當時毀你名聲的時候,可曾為你想過?”</br>  明初雪一雙眼濕漉漉,漂亮的櫻桃唇微張,似有話想說,但看寧墨看自己眼神,仿佛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塊純凈無暇的白玉。</br>  明初雪唇微抿,將話語咽了回去。</br>  她…她不能讓寧墨知道,她當時亦動了情,確實是做了對不起燕驚雙的事。</br>  這件事,只要她不說,沒人會知道。</br>  明初雪貝齒輕咬下唇,她的家世已然慘淡,若是還沾染這樣的污點,她這輩子也許就真的止步于此了。</br>  雖有些對不起燕驚雙,但寧墨也不是真的喜歡燕驚雙。</br>  興許…這樣,對大家都好。</br>  假山不遠處,有一榆樹,明初雪看著晃動的樹影,眸子里的掙扎似也跟著一點一點晃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重復話語之后帶來的定心。</br>  明初雪深吸一口氣,掩飾著眼里的心虛。</br>  “我無妨的,我能理解燕大小姐,她或許當時是太過生氣了。”</br>  “生氣?生氣就能這般隨意遷怒旁人嗎?”</br>  “燕守壹也是,堂堂一個男子,那日竟對你如此不客氣,這就是大梁男兒的風度嗎?”</br>  “這一家子人從上到下皆為莽夫!”</br>  見明初雪委屈的表情,寧墨氣急攻心,燕驚雙毀他名聲,毀明初雪名聲時,他對燕驚雙的恨早就多過了愧疚,其后,他又在杭州府遭受了極長一段時日的謾罵。</br>  從前風光的他,那段時日跟過街老鼠般,抬不起頭來,只感覺是個人都在用眼刀子戳他后背。</br>  再之后,他在大雪天里施粥,要忍受流民身上難耐的腌臜氣味不說,還被幼童認出八卦,朝他扔臭雞蛋,說他是不要臉的負心漢。</br>  寧墨到現在都記得那股縈繞在鼻尖的腥臭味。</br>  后來,他被父親逼著去給燕驚雙負荊請罪,穿著薄衣在燕府站了一日一夜,雖后續為他自己和明初雪博出了一條明路,但那日的風雪刺骨,路人鄙夷,燕府自始至終緊閉的大門,冷漠應對的態度。</br>  這些種種,都深深落在寧墨心底,一點一點蠶食著他對燕驚雙的愧疚。</br>  他確實是喝多了酒,可早些年,他便是不喜,也耐著性子陪燕驚雙。</br>  為什么燕驚雙非要把這件事鬧得如此難堪,不念及過往,一點情面都不給他留。</br>  寧墨緩緩捏緊了拳頭,身前的明初雪卻捏著手帕忽然想到什么,她悠悠然輕嘆了一聲。</br>  “燕大小姐若是生在一個完整的燕家,或許這件事會得到一個更妥帖的處理。”</br>  “你是指…謝夫人?”寧墨微愣了一瞬,反應過來明初雪話里的意思。</br>  當年,謝琳瑯同威武侯和離,轉投京師那位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府里的事,大梁幾乎世人皆知。</br>  但也眾說紛紜,有人說謝琳瑯薄情,有人說定是威武侯做了什么對不起謝琳瑯的事,而威武侯也從未當眾澄清過什么,鬧到最后也沒個說法。</br>  可寧墨雖對燕驚雙或是燕府一家生怨,但他接觸過威武侯,他并不像……</br>  跟前的明初雪繼續柔聲道。</br>  “謝夫人名滿天下,我也曾有幸拜讀過她的文章,自詡不如,而有如此才情的女子,定是一位高潔曠達,中通外直之人。興許……”</br>  明初雪眼似過了泉水,濕漉漉地看著寧墨,有些遲疑道。</br>  “興許…是威武侯做了什么對不起謝夫人的事,才引得謝夫人憤然離去。”</br>  “要知,若是有和離之過往,女子于世間,要比男子艱難很多,若不是什么天大委屈,大多女子是不會走上和離這條路的。”</br>  明初雪未有確鑿證據,但她好似十分崇敬謝琳瑯,言語間不免有了偏頗,下意識怪責在威武侯身上。</br>  寧墨眉心輕皺,但見明初雪一雙白兔般的眼,眼巴巴地看著他,他冷不丁輕聲附和了一句。</br>  “興許確實是威武侯的錯。”</br>  見寧墨肯定,明初雪似乎得了確認,眸間閃過些許惋惜。</br>  “若是燕大小姐成長在謝夫人的教導之下,想來此時已然滿載文譽。”</br>  “寧公子,我…我不是說威武侯教導的不好,我只是覺得……”明初雪有些著急地補了一句。</br>  寧墨接過了話:“我明白。”</br>  文氣加身,自不會莽撞,先前處理那般事,也會有更妥帖的法子,不至于讓寧墨和明初雪鬧得那么難堪。</br>  寧墨心里點點頭認同。</br>  生于武夫之家,教養確實欠了些。</br>  因著對燕驚雙生了怨,寧墨面對燕驚雙已然無法做到君子風度。</br>  且好似多怪罪燕驚雙一些,他自身所被加諸的背德感就會減少一些。</br>  寧墨眸里閃過些許隱秘的釋放。</br>  兩人在假山后又說了一會話才是離去,此處隱秘,寧墨這才斗膽同明初雪多有親近,以解近日相思之苦。</br>  殊不知,只同兩人隔了一層的假山后,一只冷白色澤的手緩緩收緊,手里攢著的那本兵書倏而變形。</br>  ……</br>  燕府。</br>  喝了安神茶的燕九命悠然轉醒,干凈剔透的眸子有一瞬間的迷蒙,但轉瞬又是清醒。</br>  他趕忙扶住雕花床柱,就要穿鞋下床,只是剛起了幾分動作,胸腔就傳來一陣堵塞之意,繼而連連咳嗽了幾聲。</br>  聽到聲響的雪笈雪烏趕忙入內,一人給燕九命遞藥,一人給燕九命順氣,動作熟練,像是做過多年。</br>  燕九命服下藥后,著急起身道。</br>  “雪烏,將我衣衫給我,我要去駱府別院,眼下快來不及了。”</br>  意識到晚起之時,燕九命已然知曉多半是自家姐姐對自己下了手,但他現在不是在意這些的時候,他更在意自家姐姐無人陪伴,擔心她被人笑話。</br>  只他剛起了身,雪笈的聲音卻是傳來。</br>  “三少爺不必擔心,方才大少爺差人傳來消息,說先前為二小姐所籌謀之人選,已然找到,今日定會出現在駱府別院。”</br>  話音落,雪笈朝著燕九命恭敬地遞上了一封信。</br>  燕九命快速拆開信件,眸光掃過,身形隨之慢慢放緩,又坐回了床邊,等將信件全然看完后,燕九命徹底松了口氣,放下心來。</br>  “大哥辦事,就是讓人放心,這回姐姐不能被人笑話了。”</br>  一旁的雪笈雪烏好奇。</br>  “三少爺,大少爺給大小姐擇選的是哪家兒郎?”</br>  寧墨眼下雖名聲受損,但到底也是“江南第一才子”,才情卓絕,不然也不會只一介寒門之身,亦能被杭州府眾多貴女高看一眼。</br>  若只是尋常世家子弟,是比不過寧墨的。</br>  燕九命唇角微勾,神情難掩激動,粲然一笑。</br>  “京師裴家嫡孫,裴燁。”</br>  雪笈雪烏瞬時倒吸了一口涼氣,抖著唇道。</br>  “裴家,京師那個裴家,四大世家之一那個裴家?!”</br>  不光雪笈雪烏詫異,燕九命也極其詫異,他亦是沒想到自家大哥竟這般有人脈,讓裴燁從京師千里迢迢來到杭州府給燕驚雙作男伴,替燕驚雙撐腰。</br>  不過燕守壹信中也有言,裴燁是欠了“黑狐”一個天大的人情,而且只是作男伴,又不是定親,裴燁也就爽快答應。</br>  想著裴燁能去救場,燕九命也便安下心來。</br>  ……</br>  燕守壹謀于心計,自是會做好萬全準備,這消息給燕府遞了,也給駱府遞了。</br>  花甲將信給到燕驚雙時,只道燕守壹替她擇選好了男伴。</br>  口信之中,燕守壹不會提到太多,想來也是不想太多人知道男伴的真實身份。</br>  先前燕驚雙同駱蒹葭在佛堂茶室的對話,花甲也是知道的。</br>  眼下見著燕驚雙面容覆霜,花甲忖度片刻,道。</br>  “大小姐若是不愿,奴婢去同那位公子說清楚便是。”</br>  花甲說話間,手高高舉過頭頂,其上呈放著燕守壹的信。</br>  燕驚雙垂眸看向那封信,目色清幽,須臾,她輕聲道。</br>  “不必。”</br>  下一刻,燕驚雙放下那被捏至變形的兵書,泛著冷白色澤的指節微抬,拾起了燕守壹的那封信。</br>  ***</br>  駱府別院的游廊兩旁種著些許桃樹,只是此時冬寒未消,春意只是稍稍冒了個頭,桃樹上的花骨朵兒都還未有幾朵,顯得有些蕭瑟。</br>  花甲小心瞄著前頭燕驚雙的背影,看著她手里未拆封的信有些納悶。</br>  自家小姐這到底是想參加還是不想參加?</br>  為何既要去尋那公子哥,卻又不拆大少爺給的信,一會找錯人了怎么辦?</br>  花甲的一肚子疑惑,眼下自是得不到解決。</br>  她憑借多年伺候燕驚雙的經驗,直覺現在不是詢問時機。</br>  花甲有些擔心地看著燕驚雙清冷的背影。</br>  自家小姐,好像有點不太對勁。</br>  燕守壹傳消息說的見面的地方,是駱府別院的后門。</br>  在離后門近處有一偏屋,拐過便到了后門。</br>  燕驚雙便吩咐花甲在偏屋等候,她獨自往前走去,她沿著有些破敗的灰墻走著,步子并不算太快,走得十分穩健。</br>  她一直沒拆信,也是心中有所猶豫,并沒有做下最后的決定。</br>  畢竟。</br>  燕驚雙并不是一個容易沖動的人。</br>  也不是一個喜歡出風頭的人。</br>  更不是一個喜歡挑事的人。</br>  可龍有逆鱗,凰有青羽。</br>  燕驚雙的家人便是她的逆鱗青羽。</br>  犯者,必戮。</br>  燕驚雙踏出了最后一步,目色冷幽堅定。</br>  ***</br>  偏屋的拐角近在眼前。</br>  燕驚雙抬眸間,忽然發現拐角有一錦緞廣袖飄過。</br>  想來這便是大哥同她安排的人選。</br>  因為素未謀面,大哥口信中有說過兩人見面確認暗號。</br>  便是燕驚雙輕扯那人袖子三下。</br>  燕驚雙初聽這個暗號之時,便知她大哥看來不僅僅是想給她找個男伴,或許還真想為她尋個夫君,所以,明明很容易相認,偏巧搞成這般有所親近的接頭暗號,仿佛想從一開始便拉近二人的距離一般。</br>  燕驚雙輕輕搖頭,她這個大哥偶爾的突發奇想,也是會讓她無奈呢。</br>  思緒收攏之時,燕驚雙已然到達,看著近在咫尺的白錦廣袖。</br>  她伸出了手,扯了一下。</br>  只是在扯完第一下后,燕驚雙神情頓了頓,她能感受到身前人好似僵硬了幾分。</br>  燕驚雙眉目閃過些許疑惑。</br>  大哥…難不成給她找了一個內斂害羞之人?</br>  但參加“杭州春景宴”,性格并不重要。</br>  燕驚雙丟開疑惑,繼續依言扯了兩下。</br>  依照大哥所說,那人會同她對上一句詩文來著,但燕驚雙等了一會,卻未等到。</br>  燕驚雙皺了皺眉,眸間閃過幾分納悶,琢磨,難不成她找錯人了?</br>  但……</br>  她偏頭看了眼日頭,長眉倏而皺的更緊了幾分。</br>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眼下再重新找人,已然來不及。</br>  燕驚雙小臉一肅,朝著那白錦廣袖伸了第四次手。</br>  這一次,她手上用了勁兒,一把將那人拽轉了身,從拐角陰影處,拽到了她跟前。</br>  與此同時,她言語快速道。</br>  “不知這位公子,可否愿意同我一同參加杭州春景…宴?”</br>  燕驚雙最后一個字差點失聲。</br>  在抬眸的瞬間,她難得…驚愣在了原地。</br>  身前之人,眼若雪泉,鼻梁高挺,薄唇冷素,他清清淡淡的目光落在燕驚雙身上,仿若月華光耀,如夢似幻。</br>  燕驚雙真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做夢了!</br>  身前之人…怎么會是顏鶴卿??!!</br>  與此同時,那條許久不出現的綠色彈幕忽然在燕驚雙眼前蹦了出來。</br>  【眼光不錯啊,一抓就抓到了寧墨的白月光愛而不得的男人!】</br>  燕驚雙長睫一顫,身形頓僵。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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