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電梯回到中控層時，托馬斯還在喋喋不休：“您這是白費力氣。亞種人——我是說99%的亞種人——每天就想三件事：工作，進食，休眠艙，其他一概不過腦子。最近市面上出現能量膠囊之后，他們連進食都省了。”

　　他向雷恩友好地笑笑，寓意雷恩就是那珍貴的1%。雷恩面無表情，對污水處理中心主任珍貴的奉承顯然無動于衷。不過他行事一向都是如此，這個世界對擁有美麗外表的生物又永遠多一分寬容——托馬斯非但沒感覺受到冒犯，還莫名其妙臉紅了。

　　對污水廠的調查就這樣一無所獲地結束了。說一無所獲也不準確，兩人至少參觀了首都四分之一區域的污水運作系統。出奇英俊的雷恩巡邏官態度極其冷淡，蘭謝爾則大力擁抱了堅持將巡邏官們親自送到門口的污水處理中心主任，并再三感謝他對兩人工作的“全力支持與配合”。

　　在托馬斯的歡送中，巡邏車緩緩駛離污水處理中心，拐過兩個彎，開向城區反方向，停在污水處理中心背面隱蔽的空地上。

　　蘭謝爾看著電子投影屏上的監控錄像截圖，臉上溫暖親切的笑容消失無蹤。

　　便利店的低端外置攝像頭，黑白錄像截圖畫質模糊，顆粒感濃重。然而即使是如此模糊的畫面，托馬斯的一臉大胡子與出奇壯碩的體格在人群中也格外扎眼。

　　6497與他并排，被他像哥們似的攬著肩膀。

　　“托馬斯在說謊。”

　　“要申請拘捕令嗎？”雷恩漫不經心問道，嘴角浮起冰冷的微笑。

　　蘭謝爾重新發動汽車：“對付他？犯不上這么麻煩。”

　　盡管手下工程師常常通宵達旦工作，托馬斯每天堅持每天下午六點準時回家。作為一個五歲小女孩的父親，他可不想缺席女兒童年的任何瞬間。

　　然而今天是個例外——六點十五分，他在停車場遇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蘭謝爾巡邏官？”托馬斯一愣，隨即快步上前，咧嘴大笑道：“什么風又把你吹回來啦！”

　　青年懶洋洋斜靠在他的車上，姿態相當放松愜意：“托馬斯先生，您這樣遵紀守法的好公民，為什么要對巡邏官撒謊呢。”

　　托馬斯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什么？”

　　“三月18日傍晚八點十三分，你和6497共同走進乍蘭街55號便利店，你買了一包煙，6497買了一盒口香糖。不過很奇怪，環網定位數據顯示，你們跨越半個城市逛完便利店之后，就各回各家了。”

　　“有這回事嗎？”托馬斯硬邦邦地回答道：“我不記得了。”

　　這是他最喜歡的部分。蘭謝爾饒有興味地端詳壯漢，對方強自鎮定，渾身肌肉卻不由自主繃緊。體溫升高，手指顫抖，眼球不自覺左右轉動——托馬斯的偽裝開始松動了。

　　“您別裝了，我們都知道乍蘭街挨著什么地方。不瞞您說，我自己都去過幾回。與其跟您興師問罪，我更好奇您用什么方法欺騙環網偽造定位信息。是黑市里買到的信號屏蔽器？那玩意兒戴多了對身體可不好。”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托馬斯試圖無視蘭謝爾，直接開車門走人。眼看半個身子已經在車內，卻被蘭謝爾拉住一只手臂。托馬斯驚恐地發現瘦弱的青年竟具有與外表不相符的怪力，細瘦五指如同鐵鉗，他根本無法掙脫。

　　“您可不能走。”蘭謝爾親切溫柔地說：“我還沒問完呢。”

　　托馬斯在絕望與惶恐中大吼：“干！誰說謊誰是孫子！6497失蹤他媽的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我當然知道您是好公民”蘭謝爾笑吟吟道：“您不僅是好公民，還是好老板，好丈夫，好父親，以及如假包換好情人。”

　　托馬斯愕然盯著他。

　　“趕緊放開我”他的大圓臉因憤怒而漲紅：“老子懶得聽你廢話，再不放手我就報警！”

　　蘭謝爾果然松開手，托馬斯迅速轉動鑰匙，開始發動汽車。

　　“如果黛薇知道了會怎樣？”

　　在汽車轟鳴中，青年幾乎是在自言自語：“您住在貝河灣，首都數一數二的豪華公寓區，郊區污水廠的小干部可買不起這樣的好房子。不過您運氣很好，尊夫人不僅愛您愛得死心塌地，更有一筆豐厚嫁妝。”

　　“您的車也不錯，去年才推出的最新型號，省油，加速快，轉彎靈活，還有最新型內置立體聲環繞音響。我建議您現在先收藏個車胎之類的便宜零件，等事情敗露，至少還有個留念。”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犧牲是愛情的勛章！”他說著說著，自己反而興奮起來，雙眼閃閃發亮：“等您重獲自由，如果您的情人抱怨您薪水太低，您一定要事無巨細地跟她細數自己為愛情放棄了什么——房子，車，您女兒的探視權，每年兩次的南部度假，好西裝……”

　　托馬斯的聲音驟然低沉：“你威脅我。”

　　“這是您自己說的。”蘭謝爾笑瞇瞇打開車門，俯視面如土色的男人：“我只是想請您幫我個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