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十八
孫阿爺在貴人來茶攤前就背著竹筐左右手拉著娃娃離開了, 找了處空地,把東西拿出來擺著開始賣。
其實今日賣貨不緊要,他兒媳婦草娘快生了, 孫阿爺這次趕集是想買點肉,還有紅糖, 到時候草娘生了孩子,坐月子時能給好好補補, 家里鹽也快吃完了, 再買一些鹽。
“花,你和狗兒看著些, 阿爺去旁邊買東西。”孫阿爺跟大孫女叮囑,他得先買了肉、糖,就怕到了下午沒有了。
其實集市上,下午傍晚時東西會便宜些, 但也不咋好,都是人挑剩下的。要是以前, 孫阿爺肯定撿便宜, 或是有時候他們大人吃那也是邊邊角角沒啥的, 可如今不同, 兒媳婦大著肚子, 也不是年年日日都這么吃,養(yǎng)也是養(yǎng)個把月, 還是買好的好。
“可不敢亂跑,阿爺一會就回來。”孫阿爺不放心, 又麻煩隔壁擺攤的鄰村人幫忙盯著些, 他去去就回, 還給鄰村人一把自家曬的蘿卜干。
鄰村人是賣菜干的, 一口答應(yīng)下來了。
“盡管去吧,不用東西,這算啥,順手的事情。”說什么都不要蘿卜干。
都是自家農(nóng)貨拿出來賣,掙個幾文錢的,都不容易。
孫阿爺便一疊聲的道謝,趕緊先買了肉糖再回來。賣這倆樣的攤子大,也是支著桌子,都是老地方了,他知道在哪,快快買了快快回。
等孫阿爺買了兩斤肉,一塊紅糖回來,就見他家攤子前頭站著倆漂亮的男娃娃,這不是剛那車隊貴人么。孫阿爺急著呢,就怕倆孫子沖撞了貴人。
“……我阿爺曬得蘿卜干可好吃了。”花遞給漂亮小弟弟一條,“我只能給你們一條,這個我家要賣錢的。”
狗兒在村里是活潑鬧騰,這會在生人跟前,也有些拘謹(jǐn),他姐說啥他光點頭,等看到阿爺回來了,忙叫阿爺。
坨坨拿了蘿卜干,捏了捏軟軟的,又皺巴巴的,很是好奇。旁邊跳跳從小荷包掏出幾顆糖花生來,坨坨一看,拿了兩個遞過去。
“你的蘿卜干大,我拿兩顆糖花生跟你換。”
“可好次了。”坨坨說著咽口水,“我和弟弟每天不能吃太多糖花生,會壞牙齒的,只能給你兩顆,不然給你三顆吧。”
跳跳把手伸過去讓哥哥拿給攤主換蘿卜條。
就跟福寶小時候一般,吃糖家里大人都是控制量的,倆個小的,他曾爺爺再愛也不敢讓兩個小的隨便吃糖花生,都是給小荷包裝個五六顆。坨坨每次吃完的快,跳跳會慢一些。
可倆兄弟關(guān)系好,就是再饞,那也沒說為顆糖花生生氣的。
孫阿爺過來忙說:“不打緊不打緊,蘿卜條不值當(dāng)幾個錢的,都是自家地里的,兩位小少爺拿著吧,不用換。”
阿爺這么一說,花兒和狗兒也不敢真拿糖花生。
“那不行,要換的。”坨坨說。
跳跳就給。
孫阿爺沒法子,最后接了過來,嘴里一直道謝。跳跳坨坨不好意思了,倆只擺著手拉著趕緊跑了。
“阿爺,這花生怎么不像花生呀。”狗兒望著阿爺手里東西流口水。
可孫阿爺不敢讓狗兒花兒吃,就怕一會富貴人家少爺家里人找上來了,要是讓他們賠,或是說他們拿根蘿卜條誆騙少爺好東西,那得還回去的。因此小心翼翼放在糖紙里,說:“不吃不吃啊。”
結(jié)果沒一會倒真是來人了。
黎周周帶著倆孫孫來買蘿卜條了,一見攤主笑的和氣,先說明來意,“我家倆孫子剛換了蘿卜條,拿回去我爹嘗了說滋味好,還想再買一些。”
“你這蘿卜條曬得好,又干凈,恰到好處。”
孫阿爺躬著腰,老實巴交把自己怎么曬怎么做的全說了。黎周周一直耐心聽著,時不時還搭兩句話,他以前在村里也曬過蘿卜干,卻沒這位做的好,一聽就笑說:“這可真費了麻煩得時時盯著,我就說我以前曬得不夠味。”
“你這還拿柴火熏了熏。”
孫阿爺沒想到眼前貴人還做這個,倒是局促少了些。黎周周看蘿卜干不少,只要了辦筐,連著隔壁賣野菜干的也要了一些。
那隔壁攤主聽了半晌,見貴人同孫阿爺說話好聲好氣的,心里不止的羨慕,他也想說可是搭不上話,又見貴人買孫阿爺東西,那更是羨慕壞了。
倒不是掙幾文錢,而是得了貴人青眼。結(jié)果沒成想,貴人還買了他家的野菜。可不得高興,喜氣洋洋的挑了好的一大把。
黎周周付了銀錢,到?jīng)]多給。
集市上人多著,這孫夫郎帶著倆幼孫,他給銀錢多了,那是害人呢。閑話間,也聽出來了,孫夫郎像以前村里的王阿叔,可比王阿叔那會要幸福些。
家里有田有地,兒子勤快老實肯干,收成不錯,兒媳婦賢惠孝順,這位孫夫郎也是個面相柔和老實的,對著兒媳也是慈愛,這樣家庭,即便是現(xiàn)在日子過得普通不富裕些,慢慢的積少成多總會好的。
不需要外力幫襯,幫了反倒是害了。
黎周周拿了一籃子菜回去,中午的時候就吃上了柴火燜飯。蘿卜條和豬肉丁煸炒過,那油滋滋的特別下飯,野菜焯過水,點了些麻油,又糙又香,還帶著菜的清苦。
坨坨吃了兩碗飯,干干凈凈的。這不稀奇,稀奇的是跳跳都吃的香,尤其愛吃那道野菜,黎周周都有些詫異,再往康安碗里一看,康安也愛吃野菜。
倒是如出一轍了。
貴人用了午飯歇息了會,開始收拾套馬車了。這是要走了。
良鄉(xiāng)村的集市也熱熱鬧鬧進入尾聲了,都賣的差不多,處理便宜賣,孫阿爺背著籮筐,他得早早回去,狗兒走的慢些,一路走走歇歇,日頭還沒下去就到村口了。
平平安安的。
兒媳婦兒草娘大著肚子出門來接阿爹,孫阿爺擺擺手,不讓草娘碰,說:“你坐著歇著,不重,今個賣的順當(dāng),還遇到了貴人老爺。”
“是啊阿娘,我見到少爺模樣長得可漂亮了,穿的衣裳閃閃的漂亮。”花兒也跟阿娘學(xué)。
狗兒說:“少爺來瞅阿爺曬得蘿卜條,還用花生換。”
“不是花生,是糖花生,阿娘我都沒見過花生長那個樣。”
孫大郎從河邊洗完澡回來,漚肥就是熏的臭烘烘的,不洗不行,臟的厲害。這會聽到閨女兒子說什么花生,也沒聽個齊乎,只說:“你倆愛吃花生,等下來了留一些咱自家吃。”
“爹!”狗兒迎著爹,說:“不是花生,是糖花生。”
“啥糖花生啊?”孫大郎好奇,草娘聽了好一會也好奇了。
孫阿爺在旁邊卸完東西,把買來的糖紙剝開,一塊紅色方糖,旁邊綴著幾顆圓滾滾的來,“這就是糖花生。”
那糖花生外頭裹著白色厚厚一層。
“里頭肯定是花生吧?估摸著糖漿裹了一層。”孫大郎還以為什么稀奇東西,估計就是這么做的。
孫阿爺把手擦干凈,給圍在旁邊的孫兒孫女一人一顆,“成了,這會吃吧嘗嘗啥味。”
糖花生就四顆,孫阿爺讓草娘也嘗嘗,草娘不舍得吃這個,聽阿爹說那貴人可是京里來的,這等好東西留著孩子吃,還讓阿爹也吃。
孫阿爺不舍得,他活這么大了,吃這一口兩口也沒啥。
“我家花兒狗兒吃,多吃。”
“阿爺吃,阿娘吃,爹也吃。”
孫大郎知道孩子孝順,笑哈哈說不吃不吃,又不是沒見過花生,等地里下來,可勁吃。
一番推讓,倆孩子還是忍不住誘惑先送嘴里,狗兒咔的一吃嘗了一口又給吐出來了,嚇得大人以為怎么了。
“是不是壞的?”孫阿爺也怕。
狗兒說不出話,嘴里是甜滋滋蜜一樣的。旁邊花兒說:“阿爺不是壞的,這里頭是花生也不是花生,還裹著蜜,又有奶味。”
花生碎沾了蜜牛乳,用椰糖裹了低溫烤熟的。
是甜滋滋潤的,口感還有花生的脆。這道零食,那肯定不是黎府廚子出手,那是宮里御廚折騰出來的,坨坨跳跳愛吃甜的,新帝是變著法哄兩個——這可是福福哥的兒砸,他的大外甥,自是寵著的。
御廚琢磨出來后,法子也送到了成安伯府、黎府上,只是吃了幾天,黎照曦覺得不對勁,把坨坨跳跳的零食全自己吃完了,美其名曰阿爹成年了不怕牙壞你們小孩子長牙吃不能吃太甜。
還不許成安伯府里廚子天天做。
后來坨坨跳跳要吃,那就跑黎府,求曾爺爺去了。哦,倆小的還認(rèn)不清局勢,跟他爹告狀阿爹,結(jié)果就是沒有結(jié)果。
黎照曦同十六親親的時候,一股蜜一樣的甜味。
無欲無求像是出塵出家人的成安伯那會就不是無欲無求了。
說回孫家院子,花兒狗兒一人吃了顆,統(tǒng)共就四顆,后來剩下的兩顆也是跟看寶貝似得,說是留著下次吃。到孫阿爺收拾筐,各歸各的時,從籃子里掉出一紙包,打開一看,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翘腔ㄉ?br/>
貴人買蘿卜干時沒拿籃子,借了他的籃子,還的時候這包油紙也不知道怎么到了他的大籮筐里,跟著紅糖紙一塊,瞧不出什么。
孫阿爺一忙也記不得了。
但這糖花生只有貴人有,肯定是貴人送的。
一家人望著那包糖花生是面面相覷,最后嘛,大人也一人一顆嘗了滋味,吃過一次那是這輩子都忘不了,后來地里花生出來了,孫家還琢磨做了。
孫阿爺同兒媳婦草娘折騰了許久,終于是折騰出個還像樣的,后來拿到集市賣,也小賺了些。
再后來,孫家孩子大了,蓋了屋子,攢了家底,孫阿爺老了,去趕集也走不利索了,還記掛著那次趕集遇見的貴人,和那一顆糖花生。
“……再做都沒貴人給的那滋味好。”
做不出來那味。
車馬隊伍略繞了一些,想著去一趟上周州城。
“元元在那兒當(dāng)同知,剛調(diào)動過去的。”黎周周跟爹說。
黎大一聽,說那就過去看看。
王元當(dāng)年科舉成績不好不壞,算是中游,考進士時略夠了夠,在進士出身末游,但比掉到第三檔同進士強許多。他那個成績,進不了翰林,就是留在京里當(dāng)京官,其實也不夠看,是個最末等小官。
可王元也不算沒門路,相反還是大門路。
他叔父是當(dāng)朝首輔顧大人顧兆。
不過王元和他阿爹杏哥兒都沒怎么動去求顧大人的心思。王家長輩倒是想過,先被杏哥兒給按了回去。
“爹娘不是我說,你就瞅瞅顧家黎家這十幾年來,就該知道顧大人什么為人秉性了,我是不敢去求。”
杏哥兒一直怕顧兆,這么多年還是尊稱一聲顧大人。他也說不上來為啥怕,反正是沒怎么上桿子攀扯親戚過。
王石頭爹娘就是住村里的,顧兆當(dāng)官時,那也沒給兩家多占什么天大便宜,那時候說是京里小官,沒什么油水,后來就是當(dāng)了大官,也不許兩家連族收旁人銀子,替人辦事這類,只是讓兩族孩子好好念書,蓋了祠堂、族學(xué)。
說給出力吧,顧兆不算是滿金滿谷給家里拿銀子,說不出力吧,十多年后,黎家、顧家都出了當(dāng)官的,就是他們王家都占了便宜。
“那不然求求周周?你同周周關(guān)系好,自小一起長大的,問一問摸摸口風(fēng),也不是一定要給元元博個好前程。”
杏哥兒更不樂意了,“我做買賣這么多年,家里底子攢的,周周那是念我情分才拉攏我,我要是貪得無厭得寸進尺,那就半點情分都沒了。”
“再說現(xiàn)在和以前不一樣了,現(xiàn)在周周是大人物了。”
杏哥兒不是不想給兒子跑腿,只是他做買賣這么多年,也是見了世面,懂了人情世故,不用情分,那周周肯定會念著他的情分,要是他上去提,那就啥都沒了。
再說,杏哥兒覺得兒子不是大材料,當(dāng)個小官也挺好的。
后來王家沒想到,他們沒去求,顧大人反倒先見了王元,跟王元說了片刻的話,在之后王元調(diào)任函就下來了,不過不是留在京里,也不是去富饒的中原兩浙當(dāng)官,而是被調(diào)到懷安一個府縣里當(dāng)縣令。
懷安那地方出了名的窮。
真真是窮鄉(xiāng)僻壤山溝溝里。
王家那時候還生氣,敢怒不敢言,就說顧兆,你不說給小輩調(diào)到好的,咋還給壞的去了?
“是我求去的。”
王元跟爹和阿爹說。
“我學(xué)識不成,但能吃苦,也不怕苦。首輔大人問我,是要先苦后甜,做個為民的好官,還是要平平安安閑適一生,是我選了前頭的。”
杏哥兒當(dāng)時就替兒子自豪,說:“成,阿爹跟你們一道上任,再窮也不是沒窮沒苦過,怕啥。我兒子就是好樣的,選的對。”
王元在懷安一干就是七年,兢兢業(yè)業(yè),確實是磨煉捶打了一番。新帝登基后,才調(diào)到上周當(dāng)同知。
杏哥兒同王石頭自然是跟著了,如今一家人都在上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