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十六
    永熠元年。
    新年時,  光武帝便舉行了禪位儀式，讓位給了唯一的哥兒皇子歷天蒔。光武帝當時旨意下的突如其來十分猛烈迅速，之前半點征兆都沒露出來,  那天開朝會,  一上朝，還未坐穩就說了這消息。
    滿朝文武是炸開了。
    可這‘炸開鍋’,  在光武時期又不是沒炸過,  不說見天的,  就是動靜轟轟烈烈,  言官拿頭撞柱子也經歷了好幾次。
    光武帝登基,  那動靜可大著。
    后來出海經商,  也有人念叨。
    黎照曦科舉完當官這事，也是鬧了一波。
    反正就沒怎么安靜,  別看光武帝在位期間只有十六年,  可真是轟轟烈烈的。對于言官撞柱子這事,  光武帝已經是習慣了,  輕車熟路的,  當時輕飄飄說：“要撞別死在殿上,  想污了朕的地方，博你的美名,  朕沒那么大方。”
    “想要流芳千古,  那你腦袋上一條性命怎么夠，不得九族都算上？”
    “朕從來不是明君,  不怕擔了暴君的名聲?！?br/>     “誰要撞，拉出去大殿外,  羽林軍已經在外候著,  看到是誰,  立即去這位大人的府邸上，全都抓了?！?br/>     嘎。
    滿朝靜悄悄的，那些言官想死諫的這會憋得臉漲青通紅，快活活氣死了。顧兆立在最前排，并未言語，他知道圣上在此事上說的是真的，并非嚇唬人。
    光武帝與皇后只有一子，是個哥兒，且圣上不選秀，不充盈后宮，不開枝散葉延綿子孫，大歷朝的官員早都看不慣了，年年催，年年提，知道圣上煩這個，后來說的不那么強硬，可也是每年變著花樣提。
    怕什么，就怕一個哥兒當大歷朝的皇帝。
    彼時光武帝還算壯年，朝臣們是提著催著，心里有些僥幸，一年年就抱著‘時日久了沒準圣上對皇后感情就淡了’，到時候就能開選秀，選美人入宮了。
    縱觀歷朝歷代，還真沒有哪位皇帝獨寵只有皇后一人的。
    就是個七品芝麻小官，那也是有妻子有幾房妾室的，更遑論一國之君呢。反正問起來，那些當官的朝臣，沒一個是覺得圣上和皇后能就這么一輩子，等新鮮感過去了肯定會選秀，到時候多誕下幾個龍子……
    當時也有杠精是習慣性杠，就說：“也不是沒有，那顧閣老——”
    “……”
    “……”
    顧閣老顧首輔，大歷的天子之下百官之上的人物，就說是入贅黎家，那要是做做樣子表面功夫，到了如今權傾朝野，還怕什么黎家不成？就是納個妾罷了，不成外頭鬼混養個小娘子也成。
    可顧兆這把年紀了，那還是潔身自好，真沒半點艷聞流出來。
    靜了幾息，有人頗有些咬牙切齒說：“顧閣老那是一般人嗎。”就差說顧首輔是個傻子了。
    “別提晦氣的，圣上如今年輕力壯，還早著?！?br/>     “是啊是啊，指定時日一久，就會淡了。”
    把這個杠精提供的可能給岔開了過去。群臣們抱著僥幸一年又是一年，沒等到圣上廣納后宮，等到的是迎頭一擊——
    傳位給歷天蒔。
    光武帝雷厲風行，真擔得上暴君的罵名，在朝堂上那一出，震懾住了群臣，沒一個頭鐵的敢站出來，可讓歷天蒔做皇帝，那是萬萬不可的，哪怕、哪怕光武帝在坐幾年，如今圣上正直壯年，不用早早退位的。
    沒人敢此時說，只想徐徐圖之。
    這次下朝，圣上前腳剛走，后腳朝堂群臣就把顧首輔給團團圍住了，一個個投來希望渴求的目光，顧首輔：……
    “君君臣臣，圣上心意已決，我們做臣子的自然是服從了?！鳖櫿卓戳艘蝗?，“新帝登基還有的忙，諸位別堵著了，散開吧?！?br/>     這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有些老臣還不死心，想攛掇讀書人來反對的，只是輿論還沒掀起來，光武帝先收到了消息，利落的將人下了大獄——還是高抬了一手。
    顧首輔勸過的，說是犯罪中止。光武帝聽聞，便只拿了一人下獄。
    如今的大歷早非昔日光武帝剛登基時的大歷了，皇子歷天蒔登基勢在必行，那些零星反對的，是以卵擊石。
    新年年三十時，在位十六年的光武帝退位，禪讓給唯一的皇子歷天蒔，照舊是大赦天下，告示層層下達，過完年，光武帝攜著皇后便去了商湯山別宮養身體去了。
    離開了京城，也露出信號——徹底將皇權交給了新帝手中。
    并沒有外界想的那般，什么太上皇還要坐鎮宮中，新帝年幼，雖是新帝登基其實管理大歷的還是圣上。這下子猜測可粉粹成渣渣了。
    帝后都搬出去了，商湯山在京城往南二百里的州城外山，那里天然溫泉，早兩年修了別苑，過去幾年，到了冬日，帝后還去休養過。如今正式搬了過去。
    三月春暖花開，草長鶯飛。
    黎府。
    成安伯同黎照曦送兩個孩子到府上，小廝跑著去給老太爺通傳的。
    黎大正在用早飯，聽到消息，頓時放下勺子，樂呵呵笑的慈愛，說：“快快，把糖心花生端上來，他倆愛吃，還有牛乳也別忘了，一個要放糖一個別放……”
    伺候的下人早準備好了。
    老太爺的兩位曾孫孫，那可是金疙瘩寶貝般的寵愛，哪里敢忘了。
    黎大是坐不住了，想孩子，起身不吃飯了，他年歲大了頭發花白，但精神還好，人身體也硬朗，只是到底比不得從前，人老了覺少，胃口也不好，吃東西都是軟爛的，去年開始，有時候一坐就是一下午，發呆枯坐。
    后來黎周周和顧兆見了，擔心爹的身體，黎周周就說送爹回西坪村住一段時間，黎大當時還說：“你跟我過去村里，也沒什么意思，回頭兆兒還念著你……”
    “不光咱倆，把坨坨和跳跳都帶上?！?br/>     黎周周當時話還沒說完，黎大本是精神不怎么好，聽聞立即來了精神，手都是抖得——這會是高興驚喜的。
    “倆小子跟咱們一道回去？”
    “是啊，他倆也不小了，生下來后還沒去過村里，這次一道回去，住到暑期過了天涼了再回來?！?br/>     如今才二月中，那就是去村里住個把月？
    黎大當時聽了就高興，他知道，周周和兆兒擔憂他，孩子們也是想哄他高興，本來做長輩大人的，哪能讓孩子們操心他，孩子們忙著事，福寶還要辦差的，可他年紀上去，實在是怕有一天沒一天，哪天就活到頭了，在京里這么多年，老了老了，想村里了。
    落葉歸根，他要是死了，死在村里那才對頭的。
    黎大這次就沒推，當了一回老小孩。
    這半個月來，黎大可是痛快，每日高興樂呵，看著下人收拾家當。黎周周則是先派人過去，村里的宅子三四年回去一次，每次提前派人去修葺打掃，不過這次爹和坨坨跳跳都回去住，那得布置仔細了些。
    還有大夫也得跟著，住的時日久了，還有孩子，自是要帶上，要是突發什么事，去鎮上那得跑了。
    黎周周把事情想的細，準備了大半個月，到了今日終于是能出發了。
    顧兆今日就沒上班，留在家中。
    “爺爺！”
    “阿爺~”
    兩只跳跳糖來了。顧兆剛想完，就見那兩只小身影，一個前頭噠噠的跑，一個后頭蹦蹦跳跳的，兩只一般大，今年五歲，福寶懷了雙生子一起生下來的。
    福寶是光武十年和林康安成的親。
    就科舉拿了狀元，年中就辦了喜事，此時黎照曦二十三歲，林康安二十六歲，成親后，翌年黎照曦就懷了身子，光武十二年生了倆小只。
    如今是永熠元年，倆剛過完五歲生日。
    老大小名坨坨，那是生下來渾身肉嘟嘟的，跟個小肉坨似得。顧兆是做爺爺的，當時看了就跟周周說：“老大怎么小秤砣一樣?！?br/>     老二就瘦瘦長長的，跟他哥哥放一起，特別明顯，像面條。后來取小名時，老大坨坨，老二條條，黎大說條條不好聽，不吉利，本來孩子就瘦些，這么叫下去還得了？
    那就跳跳吧，蹦蹦跳跳的，活潑淘氣，健健康康。
    這下定了跳跳。
    “爺爺阿爺我可可想可想你們了~”坨坨肉呼呼的往爺爺懷里扎。
    顧兆不是隔輩親，他是代代都親，福寶小時候他抱福寶，現如今有了孫兒，那更是寵著抱著長大的，一把抱著肉坨子，還掂了掂，說：“誒呦爺爺也想坨坨，好像輕了點？”
    “我早上吃得少，想來曾爺爺這兒吃好吃的?！?br/>     “機靈，走爺爺抱著你去曾爺爺那兒吃好的，你曾爺爺知道你和弟弟要來，準備了可多你們愛吃的。”
    黎周周抱著跳跳，摸了摸跳跳頭發。
    跳跳長到如今也比不過他哥肉呼呼，人如其名‘條條’，模樣長得像他爺爺顧兆，是那種娟秀中帶著艷麗的漂亮，不過氣質隨了他爹林康安，特別冷清掛的。
    平日里不說話還挺能唬人的，其實相熟的長輩都知道，跳跳也活潑著呢，玩熟了性子隨福寶，就是小孩子慢熱認生，同不熟的人那就是冷冷清清誰都不理。
    沒看進了黎府到了后院，那都是蹦蹦跳跳跑來的。
    要說跳跳是隱性遺傳福寶性子，那坨坨就是活脫脫福寶性子。肉呼呼的嘴巴甜人機靈也仗義。
    “來了呀，曾爺爺給你們準備了花生糖咯?！?br/>     “來曾爺爺都抱抱。”
    黎大抱倆只小的，還嫌顧兆托著坨坨，說：“你撒手，我能抱得動，我們坨坨不重不胖的?！?br/>     “……”顧兆：就是自家人那也不能睜眼說瞎話。
    坨坨說：“曾爺爺力氣大，我不胖的，也抱抱弟弟?！?br/>     “好好好，抱弟弟，兩個都抱?！崩璐笫菗Q了跳跳抱。
    顧兆摸了把坨坨臉，小機靈，知道自己胖，曾爺爺剛挨了個邊就換跳跳。
    一家人長輩親親熱熱孩子，黎照曦在旁邊哼哼了兩聲，林康安便牽著福寶的手，黎照曦臉皮如今厚了，就說：“還是十六疼我，爺爺和爹阿爹有了小的忘了我了?！?br/>     “那不然我抱著你這只大的？”顧兆扭臉問。
    此時已經三十的黎照曦望著他爹的胳膊腿。
    顧兆：……這孩子欠揍。
    “哈哈不用不用，爹你怎么還急了，我就是看了眼還什么都沒說呢。”黎照曦躲在十六旁邊，一手扒著十六胳膊，腦袋放在十六肩膀上。
    沒個正經樣。
    可林康安護著呀，十年如一日的護著，還像對孩子一般，叫著福寶，拍了拍福寶胳膊，像是安撫一般。黎照曦美滋滋的拿腦袋蹭了下十六。
    “都收拾好了，別耽擱了，早早上了馬車?！鳖櫿渍f。
    下人行禮東西都裝上車。
    顧兆黎照曦不回去，忙不過來，還要當值，送行隊伍則是交給了林康安，顧兆跟哥婿說：“你做事穩重，路上不用太快，慢慢的?！?br/>     “黎照曦就在京里，跑不了，別急著趕路回來。”
    林康安：“……知道了爹?！?br/>     那頭，黎大跟著倆曾孫坐一輛馬車，早早上了車。馬車隊伍邊，顧兆和黎周周依依不舍告別，黎照曦同林康安說小話。
    這副景況，京里人其實見多了，但每次見還是談興盎然。
    “這家真是怪了，父子一脈相承的，顧大人是贅婿那是把黎老板當個寶，生了個哥兒，如今黎大人當了官，那是哥兒在外當差辦事，家里操勞的全交給成安伯了。”
    “可不是怪嘛，你說成安伯圖什么呢，在家看孩子侍奉倆公爹，黎大人去辦差忙起來了，成安伯還要在旁給當下屬，你說說的，一個伯爺，成天圍著夫郎孩子打轉，真是沒半點男子事業。”
    “人家都是伯爺了，還要什么事業，管的這么多?！?br/>     “圖啥？圖黎大人樣貌好學識好心性好，門戶也不差，這才是門當戶對呢?！?br/>     “話說回來，黎府這是干嘛去？車隊一串串的好排場?！?br/>     “聽說是老太爺要回鄉，帶著倆曾孫一道?！?br/>     “不得了不得了，衣錦還鄉哦，這下他們村里可熱鬧咯~”
    “西坪村，福澤寶地，出了黎家這么貴重的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