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四
容燁在歷無病的面前, 是完全沒有遮掩自己‘惡’的那一面,料理王副將手段雷霆,設(shè)的圈套更是絕了王副將的后路, 全是死局, 哪怕是軍指揮所的徐大將軍也不敢出來替王副將說一句話,只怕惹火燒身, 定會棄車保帥。
王副將是徐將軍派系的人。
容燁這手料理的狠辣又快速, 駐守軍歷將軍還占了高義和仁善。
軍中的風(fēng)氣一下子變了, 從之前懷疑歷將軍是南夷的細(xì),心不在大歷, 如今成了‘難怪當(dāng)初王副將看不慣歷將軍, 原來他才是細(xì)’、‘好一個賊喊捉賊’。
王副將問斬后那晚。
容燁站在王副將被砍的那處原地許久,夜色深黑, 烏云蔽日,半點(diǎn)星子都看不見,地上已經(jīng)被收拾過,不過泥土深處, 還是有血染的。
“哥, 你怎么在這兒?”
后面歷無病來找。
容燁回首看了眼, 說:“你可能覺得我假惺惺——”
“那倒沒有, 他死了活該。”歷無病打斷, 眼底是滿不在意的陰冷和透徹, 說:“我第一次上戰(zhàn)場,以為我的敵人是外族, 哪怕是南夷, 我都沒手軟過, 殺那些兵, 我比誰都狠,要是我不殺了他們,那他們會殺了我。”
“后來有一次我重傷,我才知道,我的敵人也不止外族。”
容燁來軍營多月,身份軍師,自是要替主將出謀劃策,軍營中的派系,知己知彼,他摸的清楚,誰人能用,誰人圓滑,誰人站在歷無病后頭——?dú)v無病還是有舊部的。
自是打聽了之前歷無病的事跡。
那時候歷無病剛到戎州,打過幾次小仗,勝了一二次,就被人察覺到了危機(jī),先下手想按死歷無病,戰(zhàn)場刀劍無眼,容燁后來猜,那些不愿被分兵權(quán)的將軍,不管是借機(jī)除了歷無病的命,還是廢了歷無病,都成的。
若是天順帝問責(zé),那也不怕,那時候打仗不好惹了士兵怨氣,挑一下歷無病南夷血統(tǒng)這事就好,難不成天順帝會為了這弟弟懲罰邊關(guān)將士保護(hù)不周嗎?
結(jié)果一目了然,就是歷無病死了也是白死,戎州主將不會受到半點(diǎn)苛責(zé)懲罰的。
好計謀啊。
“我命賤,活了下來,自此后就知道,有權(quán)勢的地方,斗的不比宮里少,殺了就殺了,姓王的該的,哥你不用替那姓王的可憐。”
容燁搖搖頭,“我不可憐他。”這是真話,今日不殺王副將,他日他和歷無病就要死在王副將這一派系手里。
“我剛有些想岔了,想我為了復(fù)仇,也能做下這些,滿手鮮血,害人性命。”容燁說完,一看歷無病張口,就知道是想安慰他,不過他并不需要,岔開了話題說:“此人的死不過是小小一環(huán),以后還遠(yuǎn)著。”
“回吧。”
容燁抬腳先走。
歷無病巴巴跟上,說:“哥,我手上人命比你多,要是說起來,咱倆還真是天生——”
容燁腳步停了下。
“哈哈天生兄弟。”歷無病露出一排牙來。
到了大帳內(nèi),草草洗漱后,兩人上榻入睡——兩個被桶。
駐軍地冬日里不下雪,沒有北方的呼嘯嚴(yán)寒,不過卻是那種潮濕陰冷,驟然進(jìn)了被窩,暖半天也沒點(diǎn)熱乎氣,加上容燁之前受過重傷,自此后就有些怕冷,天氣一冷背后便癢癢的有些疼。
“哥,我有些冷,不然咱倆被子合一起蓋?”歷無病小聲說。
容燁不應(yīng)聲,像是睡著了一般。
“哥,我真的冷,手指頭關(guān)鍵還疼,還有胳膊……”
“進(jìn)來吧。”
窸窸窣窣的合被子,兩個被桶又成了一個。歷無病鉆進(jìn)被窩中,也不敢離的太近,端端正正的躺平著睡。
容燁打小受世家規(guī)矩禮儀教導(dǎo),睡姿也是端正的。
“這下暖和多了,哥,我睡了。”
“嗯。”容燁應(yīng)聲。
大帳中沒一會靜悄悄的,只聽延綿細(xì)微的呼吸聲,容燁其實(shí)并沒有睡著,他望著黑漆漆的帳頂,聽著耳邊的呼吸聲,低聲道:“你我的命怎么會賤呢。”
早在容燁跟著歷無病踏上去往戎州的路上,兩人就綁定在了一起。
歷無病呼吸節(jié)奏未變,只是唇角微微上揚(yáng)了幾分。
天順?biāo)哪辏瑧?zhàn)事連連。
容燁同歷無病出神入死幾次,后因立下屢屢戰(zhàn)功,被調(diào)任到了戎州,到了戎州外患不提,又是權(quán)勢站位,爾虞我詐。
上次要了王副將的性命,斷了徐將軍一臂,如今歷無病在戎州人家地盤,自是要落幾分下風(fēng)。
“歷將軍的軍師瞧著不像是尋常之輩,敢問姓什么,哪處人士?”
容燁身份早都解決了,回答的不卑不亢,說:“在下容燁,祖籍宛南,以前在京里留學(xué)幾年,因親人關(guān)系,一路顛簸到了昭州。”
“姓容?”徐將軍早都打聽到了歷無病身邊的幕僚姓誰名誰,此時故意問,故意聽了咂摸下,笑呵呵說:“這姓倒是好,如今天下后宮里的二位尊貴娘娘都姓容。”
“在下一介布衣,跟京中貴人沒關(guān)系的,徐將軍玩笑了。”
徐將軍笑笑不言,只是沒一會帳外小兵通報:“將軍,容大人來了。”
“快請進(jìn)。”徐將軍說完,又看向容燁,笑呵呵說:“巧了不是,來的容大人是京里貴人主支的。”
容燁面色鎮(zhèn)定笑笑,心里知道是誰來的。
容二。
這個姓徐的對他名字起了疑,想對歷無病下手,卻多番疑云,是個心思敏感,想事情復(fù)雜的去。怕是誤以為京中容家?guī)蜌v無病,那就是天順帝對這個弟弟并不是真放手不管,因此掂量,沒早早下手。
今日之后——
容二已經(jīng)進(jìn)來了,徐將軍上前幾步相迎,寒暄后,說:“……忘了引薦了,這位是歷將軍的軍師,說來也巧,也姓容,叫容燁——”
“容燁?!”容二驚了下。
徐將軍眼皮一跳,難不成真是容家人?圣上對戎州這邊不放心,派了歷無病扮豬吃老虎來了?
“容大人認(rèn)識?”
容二先是驚訝,待看清帳內(nèi)之人,肉眼可見的失望起來,搖了搖頭,臉上還掛著傷痛,說:“徐將軍有所不知,我四弟與這位軍師同名同姓,不知道是不是同字,早兩年因病去世了。”
“呀!”徐將軍忙是抱拳說:“容大人節(jié)哀,我真不知道還有這層緣故。”
容二擺擺手,“剛聽你提名字勾起來了,不過容軍師同我弟弟樣貌相去甚遠(yuǎn),倒是不會認(rèn)錯。”
不是就好。
容燁給容二抱拳見禮,容二隨意擺手,看向徐將軍說起糧草的事情,容燁見狀便主動告辭了。徐將軍驗(yàn)證了后便爽快放人,他見容燁都走出大帳,容二郎只是客氣點(diǎn)點(diǎn)頭,想來真不認(rèn)識。
那就好那就好。
容燁回歷無病帳子路上,就被急匆匆的歷無病撞了個正著。
“哥你沒事吧?姓徐的找你干什么?”
徐將軍今日唱的調(diào)虎離山,歷無病去操練兵時,故意派人請容燁去他的帳中問事情,容燁也想會會此人就前往。
歷無病回來后,沒看到容燁,當(dāng)即是問了后急匆匆來找,像是怕他晚一步,他哥就能出事一般。
“無事,徐將軍問問我的祖籍身家,畢竟在軍營中,小心為上。”容燁說的冠冕堂皇,“回吧。”
戎州大軍中人多眼雜,歷無病也知,見人沒事便先回去再說。
后來回去,容燁把今日之事在夜間兩人同榻時,低聲說了,說:“……你要小心了,姓徐的要下手了。”
“我知道哥。”
爭斗再兇狠,也不能退回交接駐地軍處,戎州兵馬更多,是主戰(zhàn)場,打的仗大,立的功勞就大,在交接處,砍殺的都是一縷縷騎兵或是散兵。
好在歷無病不是單打獨(dú)斗,容燁也不是空有計謀卻有個忌憚他的‘上峰’,以前他投靠五皇子,是明珠暗投,五皇子面上寬容納諫,實(shí)則是忌憚容燁能力,時常對容燁也多加猜忌。
但跟著歷無病完全沒有這回事。
這天下中,歷無病是唯一會把自己性命交在容燁手上,連眉頭皺都不帶皺,問都不會問為何的人。
徐將軍為人圓滑,可手段辣,善操弄人心。
兩個計策,一是歷無病上戰(zhàn)場的布局,此乃搞歷無病的性命。二則是軍中散步流言蜚語,以此挑撥離間歷無病和容燁的關(guān)系。
“一個大男人,長得俊美,同主將同吃同住一起,軍中不能狎-妓,可沒說不能狎男子……”
若是尋常男子,聽聞此流言,定是不會受此大辱,要么立即從歷無病大帳中搬出來,要么就是避嫌,有一自是有二,挑撥離間要慢慢的。
誰知道容燁聽聞后,半分沒往心中去,倒是歷無病還害怕,“我怕你搬出去,哥,我抓住那些人嚴(yán)懲,替你出氣。”
“出什么氣?我沒生氣。”容燁讓歷無病別來,“不管你我對外解釋什么,說什么做什么,皆是中了圈套,軍營中小兵二十人一帳,同吃一鍋飯,同睡一張床,怎么沒人會傳?”
“傳了也沒人會信。”
“不必管他,來說這次出征的側(cè)翼兵打法。”
歷無病就不再說了,開始堆沙盤比劃。
兩人不做解釋,徐將軍聽聞也不在意,好似一切都在把握住中,胸有成竹說:“那就是火候還沒夠,多說些,我就不信。”
之后有些故意過分,在歷無病時常出沒的路上言語這些,歷無病自是聽了個正著,不過是陰著一張臉,目不轉(zhuǎn)睛一動不動的看了看那幾人。
那幾個小兵被看的陰森森脖子發(fā)涼,卻見歷將軍突然笑了。
“你們說的不對,我哥救了我這一條命,過命的情誼,本將軍暖被窩這都說小了,往大了說。”
“就說我以后有了功績得了賞銀爵位,我哥要什么本將軍給什么。”
“說去吧。”
又不在帳子中,歷無病雖是跟那幾個小兵說話,但來來往往巡邏的兵哪能沒聽到,后來這事傳開了,不過畫風(fēng)也變了,從那曖昧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男男關(guān)系,變成了過命的兄弟,好兄弟。
“我就說了那起子話瞎說,肯定扯犢子不對,歷將軍要真是和容軍師有啥不清楚的,那咋還能繼續(xù)吃住一起,半點(diǎn)都沒避諱的。”
“對啊對啊老話說得好,寡婦門前是非多,那寡婦都知道躲著些,倆人不躲肯定沒啥。”
“……狗蛋你是不是想女人了?一口一個寡婦的哈哈哈哈。”
又說起了一些葷話,當(dāng)兵的有家有孩子的,也有是毛頭小子光棍一個,啥都不知道,葷話聽得又是害臊又是向往,想著等仗打完了他要是還能回去就娶媳婦也生娃娃。
就不知道啥時候才能打完仗,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命回家。
跟這些一比,歷將軍和容軍師的八卦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有人興致缺缺,說:“都是救命的情了,男的硬邦邦的又不是媳婦兒抱著軟乎乎,咋就說這些屁話了呢。”
“可不是嘛。”
戰(zhàn)場的事,不知是說歷無病命硬,還是真戰(zhàn)神下凡了,幾次勝仗,恰逢京里趙家被滅門,豐州那邊輔政王一怒之下,率大軍殺到京城,天順帝早早跑路,自此輔政王與天順帝劃清界限,自稱并肩王。
再次回到京中皇宮的天順帝,終于想起來戎州這邊的弟弟歷無病了,尤其是歷無病戰(zhàn)功卓絕,戎州一直捷報頻頻。
年底,天順帝宣歷無病進(jìn)京。
封爵,忠親王,將戎州兵權(quán)皆是交給了歷無病,歷無病成為軍指揮所的副總將軍,從二品。
歷無病帶親兵自京城出來,一路往南,馬不停蹄,只是路過一小鎮(zhèn)時,馬兒隊(duì)伍慢了幾分,后頭親兵不解,歷無病在最前頭,想到胳膊上的傷勢,故意震了震,察覺到胳膊包扎好的血液流出,疼痛傳來,臉上露出愉快地笑容。
進(jìn)鎮(zhèn)子大門,直奔客棧。
“我哥近幾日如何?”歷無病問親兵。
親兵答:“將軍走后沒一日,軍師有些發(fā)熱,不過已經(jīng)看了大夫吃了藥,今日好多了。”
歷無病身影已經(jīng)到了容燁房門前,還未抬手敲門,容燁先一步開了門。
“哥,我回來了一切都好。”
“我發(fā)熱退了好的差不多了。”
兩人異口同聲道,皆知對方想問擔(dān)心什么。
容燁一笑,說:“進(jìn)來吧,我讓小二上熱水還有飯菜,你先洗了寒氣。”
“我一會去隔壁那兒洗,不然寒氣重給你傳了過去就不好了。”
容燁聽聞皺眉,“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不然為何今日洗漱要避開他?
歷無病剛剛的笑臉有些猶豫,但還是老實(shí)交代說:“不是大事,受了點(diǎn)皮外傷,哥你別生氣,我不是瞞你什么的——”
“脫衣,傷口在哪處,我看看。”容燁嚴(yán)肅道。
歷無病不敢耽擱,三兩下解了衣裳,也不怕冷,原先受傷的胳膊包扎的白布條早都被鮮血浸濕。
容燁看的眉頭直皺。
“誰動的手?不會是皇上,他還要用你,還是五——這人詐手段狠,是不是他試的你,還是莫家,他怕你掙他總將軍的權(quán),但不該這么手段的。”
歷無病坐在凳子上,垂頭說:“哥,別猜了,是我娘。”
“——你,儀太妃。”容燁此時不是皺眉,而是心疼了。
他想過任何人,可從未想過歷無病的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