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集團經過近20年的發展,主營業務和管理模式已經基本定型,無論是在集團內部推行改革,還是對戰略進行調整,想平穩落地都不是件容易事。
之所以不易,其最根本原因在于它一要對抗人性,二要對抗本能。
改革的過程,就是將人驅逐出舒適區的過程;就是完成各方利益交割的過程;就是暴露人性弱點的過程。
面對突來的動蕩,人會本能排斥,繼而試圖反抗。
而每到這時,公司內部就會出現分歧,各種聲音夾雜其中。若再有媒體推波助瀾,那勢必就會引發蝴蝶效應——四季集團在帝都扇扇翅膀,四季集團旗下美股、深股、港股的控股公司便會刮起一陣颶風。
季明銳行事一貫慎重,他先行召集集團高層,通過閉門會議的形式,對公司改革一事展開討論,凝聚共識。
由于大家所站的立場不同,會議結果差強人意。大家各持己見唇槍舌戰兩天,真正問題沒能得到解決不說,反倒因為討論的特別熱烈,又牽扯出不少以前沒有深挖出來的潛在問題。
季明銳最后總結發言:“不管今天會議結果如何,有一點我相信各位老總都看的很明白:今天的四季集團內耗、僵化、官僚氣息嚴重。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這些內部管理問題我們可以通過自身的刮骨療毒去解決,最糟糕的是外部環境的改變,那些我們自以為的舒適區,早已變成懸崖峭壁。
現在所有企業都在講生存,企業的最低綱領就是活下去。今天的四季集團已到生死存亡的時刻,再這么依靠慣性發展,走老路,吃老本,別的不提,段逐一的‘二進制’就會把咱們遠遠甩在身后。別的我不再多說,下周再開會議的時候,希望各位老總能完全站在公司發展的角度,謀大局,棄小利。”
散會后,季明銳跟陶姜一同往會議室外面走:“一起出去吃點?”
此刻正是飯點,陶姜以為季明銳說的是大家一起聚個餐:“那我群里通知一聲。”
“聽他們嚷一天你還沒聽夠。就叫著媳婦兒,咱們倆家出去吃,我請客。”
陶姜笑道:“呦,季董要破費,那我可得選個大館子。”
“你沒得選,泰湖炭烤,妍芝知道怎么走,我接下戈頌就過去。”季明銳說。
聽陶姜在電話里說季明銳單獨約他們夫妻去泰湖炭烤吃飯,方妍芝上車便問:“泰湖炭烤?季明銳要帶你去那吃飯?這意義可有點深啊。”
“怎么呢?這地兒有什么特殊含義?”陶姜不明所以地問。
“聽說四季開張營業第一天那哥四個就是在那吃的。我們從那個小地下室喬遷到四季科創大廈的最后一頓團餐也是在那吃的。季明銳今天突然提議來此,還能是就饞這一口啊?這幾年四季集團無論是營業收入還是利潤占比,你作為總經理,業績都是可圈可點的,季明銳難不成是推不動改革,就想推動換帥?”說到此,方妍芝一臉疑惑地望向陶姜。
陶姜神態自若地開車:“換帥的前提是什么?”
“業績差?”方妍芝問。
陶姜笑道:“是有帥可換。”
方妍芝覺得陶姜有點缺乏危機意識:“地球離誰都能繼續轉,公司離誰都能繼續開。職業經理人還不有的是,你前腳走,后腳就隨時能有人頂上。當時大家都覺得四季離不開三哥,三哥走的時候一堆人跟他抱頭痛哭,結果三哥這離開四季也很有些年頭了。”
“我來四季的時候,既不缺錢,也不缺名,經歷一場生死,有了一番頓悟,剛想肆意揮灑,逍遙人生,結果發著40度高燒的郭戈銘拖著快死的身體直接賴到我家,迷迷糊糊的跟陸里念叨:別讓陶姜那貨跑啦。所以妍芝,若你老公有一天要離開四季,那只能是我自己想走,而不會是德不配位,能力有欠,被季明銳給攆走。”
“你倒有自信。”
“沒自信干不了CEO,你連自己都不信,還能指望誰信你。如果是想炒我,季明銳不會選在這個夢開始的地方,要對你老公有信心。”
“不是有沒有信心的問題,我對你當然有信心,我只是對季明銳沒信心。”
“對你二哥就更得有信心,他雖然不是我跟過的最聰明的人,但他絕對是我跟過的成事能力最強的人。”
“那你說他突然選這么個地方約你吃飯是為什么呢?要平時我也不會多想,現在這個時間,太敏感。”
陶姜自責的嘆息一聲:“哎,看來大家今天會上說的對啊,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下面開始不太按規矩辦事,而是不停揣測上面的意思。為啥,小傻樣,就為這好吃唄。”
泰湖炭烤門口坐一堆嗑著瓜子排隊等位的年輕人,陶姜對方妍芝道:“這可夠火的,這些年輕小美女估計都是你的小師妹。”
方妍芝笑他:“呦,男男女女這么多人,怎么陶總就只看到小師妹?”
陶姜去牽方妍芝的手:“方總你這家教也太嚴格,以前是想都不能想,現在不能連看都不讓看吧。”
“看,盡情看,渣男本色不減當年。”
“咱倆當年半斤八兩好吧。”
“誰跟你半斤八兩,我渣的比你高級多了。”
陶姜看著方妍芝呵呵的笑:“對對對,這我不跟你爭,甘拜下風。”
“甘拜下風就對了,他們還沒到,咱倆先看菜單。”
“你說四季開業在這吃的,那這店可是有些年頭,他一直這么火嗎?有加盟店嗎?”陶姜問。
“我上學的時候這店就開了。因為味道好價格還便宜,一直特別火。當時好多人都說讓老板擴大規模,但小老板擔心店大不好做品控,就一直沒擴店。再后來這小店面實在扛不住,一排得兩三個小時,除k大的學生,還有很多像我們這種k大校友,沒事想起來這口,就跑這老地方吃吃老味道,回味回味自己的大學時光。
然后小老板就趕著左右兩邊的店鋪出兌,把三個小店擴成現在的一個大店。這么多年,k大附近的飯店都不知道換了多少茬,唯獨這個泰湖炭烤還屹立不倒,每當有人來這吃一頓,就往校友群里發照片,發到最后大家都說,如果有一天,泰湖炭烤關門了,那他們對這青春歲月可能真就沒有啥實實在在的念想。”
“一個燒烤店能承載這么多故事?”
“那是,太多故事都發生在這里。”
“有你的故事嗎?”
“必須有呀,我當時可是班花!”
陶姜笑道:“在個老和尚班當班花有什么可驕傲的。”
“全班就我一個女生怎么了,每年情人節,我們全班男生都會集體對著我的寢室喊我的名字,很轟動的!”
“是是是,我媳婦生來就萬眾矚目……”
“說什么呢二位老總,說的這么熱鬧。”季明銳帶著郭戈頌來的時候,正聽到兩人在那說說笑笑,聊的甚是開心。
“這不來到我媳婦曾經的地界了嗎,說說我家媳婦被愛情故事填滿的青春歲月。”
季明銳笑道:“那是得好好聊聊。”
郭戈頌馬上問:“那這也是你曾經的地界,你有沒有被愛情填滿的青春故事要分享?”
季明銳挨著郭戈頌坐下來:“沒有,我的愛情故事里只有你一個人。”
“季董,一會咱倆得單喝一杯。”
方妍芝一說完,陶姜和郭戈頌一同瞪著眼睛問:“什么情況?”后面就差補上一句:不是你倆有故事吧。
方妍芝道:“我倆是校友,還不值得單喝一杯啊。”
對貴客自然要有不同待遇,別桌都是小服務員過去點餐,這桌則換成小老板親自接待。
十多年的小老板現在已經是腰纏萬貫的大老板:“你們可是有年頭沒來我這小店了,常客都變稀客。”
郭戈頌笑道:“還不是為給你省點酒錢,上次我哥可說了,來了你得茅臺款待。”
老板也跟著笑:“從那以后我就真給戈銘備了兩箱茅臺,現在這酒價都翻兩翻了。”說完老板看著眼生的陶姜問,“這位是新朋友?”
方妍芝道:“介紹一下,我家先生,陶姜。”
“幸會幸會,能娶到妍芝陶先生福氣呀。”
陶姜笑著跟老板開玩笑:“娶了偶像劇女主,確實有福氣。”
“我也不把你們當外人,跟你們打個招呼我就先去忙了,你們好哪口我門清的很,今晚什么都不用點,吃喝都聽我安排。”
郭戈頌向老板豎起大拇指:“還得是老板哥哥,真敞亮!”
等老板一走陶姜笑問道:“這店你們入股了啊?”
“入的情誼股,我們同一天開業,來的那天是凌晨,老板一個人光著膀子,在嶄新的烤爐上給我們烤,烤完就坐在一起喝酒,同慶開業大吉。”季明銳說。
烤品、菜品、酒品陸續上齊,吃吃喝喝也掀起幾個小高潮,等大家都感到微醺暢快之時,陶姜問季明銳:“這么有淵源個地方,季董今天選在這可是有什么特別用意?”
季明銳跟陶姜輕輕碰杯:“陶總,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身為當局者,認咱們再多努力、掙扎,也還是很難看透自己當下的局,下得去世間最狠的手。今天的會開的,我內心有太多感觸。今天來參會的,包括戈頌、妍芝,一半以上都是四季創業時立下汗馬功勞的老將。
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少了誰,都不會有四季集團的今天,可是現在又恰恰是這些人在阻礙著四季改革的步伐,這個局面是怎么造成的呢,是我們四季人的血性不夠了嗎?志得意滿了?不思進取了?慫了?陶總啊,四季現在已經干到頂峰了,如果不突破,不改革,找不到新的增長路徑,那以后就真的只有下坡路可走。”
陶姜道:“季董,以前人總說革命。革命革的是什么,是命,其過程是要流血犧牲的。現在企業要動,動的是什么,是筋骨,是人心,也是要流血犧牲的。不傷筋不動骨,那叫抓癢癢,不治標也不治本,也許還會越撓越癢。今天大家提出的問題都是實實在在的,企業在飛速發展的過程中,確實積累下很多問題。
機構小的時候,我們輕裝上陣,強調的是速度,不被條條框框所約束。后來我們發現問題,又開始痛定思痛的抓管理,經歷每個企業或多或少都會經歷的陣痛過程。今天我們面臨的最大問題,我覺得管理是次要的,真正定生死的還是戰略問題,關于未來的戰略定位,能不能賭對未來的風口。
如果我們明確了戰略定位,大家就都有了新的目標,看到了前進方向,自然也就有了調整自己前進方向的自覺,來主動配合這艘大船的全速前進。所以現在不是大家不想動,是不知道怎么動,覺得動,不解決問題。而問題的根,在戰略。
我們都知道,戰略說出花來,也無非就是要‘有舍有得’,略去拖累你的輜重,得到你想抓的未來,其他的就都是戰術層面的問題,也就是由我來籌謀的問題,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各司其職,你指哪,我打哪,帶著兄弟們,不怕流血不怕犧牲的,把陣地打下來。”
陶姜說完,季明銳很有些動情:“陶總,陶總啊,戈銘去中東之前,跟我推心置腹地聊了一次,你倆說的不謀而合。然后戈銘提出,四季要改,那就一鼓作氣,徹徹底底。所以他提出的第一步改革,就是從股權結構上下手,釋放出一部分股權,給對公司發展有卓越貢獻的人,吸引更多年輕有為的人……
季明銳說到這,陶姜似有些猜中,卻仍有些不敢確認,因為這絕對不是一般胸襟和魄力的人能干出來的,甚至可以說,做這個決定是有些反人性的:“戈銘難道他是想……”
“沒錯,他說他現在不管四季的事,手里卻握著四季集團太多的原始股。他覺得如果四季不能長足發展,那握著再多股權也沒有意義。現在人才競爭激烈,四季想招兵買馬手里就要備足選馬的資本,所以他要釋放出他現在股權占比的60%,而這其中的20%,他將無償贈送給你。”
方妍芝聽完吃驚地問:“贈送他手里20%的股權?三哥他想搞什么?”
陶姜聽完恨的咬牙切齒,幾乎就要拍案而起:“他他媽的想搞我的靈魂!”
季明銳見狀哈哈大笑:“陶總,你這話真是讓戈銘猜的八九不離十,戈銘說陶總聽完會恨死他的,因為這是要你獻出靈魂。”
消化完這個巨大的意外之后,陶姜舉杯一飲而盡,喝完打個酒嗝,像是嗝出一口惡氣:“這么大的事,你就這么跟我談?”
“那還怎么談,都跑到這個地方來談了!這可是我們夢開始的地方,我們在這里確定的股權,又在這里重新分配股權,不正對!”
陶姜倒滿酒,跟季明銳又是一碰:“對對對!我真是,對你大爺!”
季明銳喝完杯中酒,又小吃口菜后對陶姜道:“陶總,專業的人辦專業的事,你說的這件事,我準備借用外腦,交給穆小舟去辦。穆小舟回國以后一直在給企業做戰略咨詢,他常年在各個國家跑,掌握的信息比我們多,在輔導企業的時候,是真正的用戰略思維指導實踐。讓穆小舟親自操刀我們這次改革,我們能用上的,既有他的專業經驗,又有他的外部視角。雖然沒有人能讓死人起死回生,但我們得承認,穆小舟確有能力讓已經死透的品牌和企業起死回生,何況是我們還只是處在剛剛生病階段的四季集團。”
陶姜執行力相當強悍:“那我明天約下穆總,爭取最近跟他見面詳談一次。”
“好,就交給你了,不過穆小舟現在可是行業內公認的天價‘貴人’。”
陶姜笑道:“真要能物有所值,那可是越貴越好。”
兩人相視一笑:“哈哈,沒錯。”
泰湖炭烤不愧是江湖名店,陶姜覺得這味道讓他想起童年時光:“就是這個味道,跟我小時候放學看人家烤肉串的時候,好幾天才能攢夠錢買一串來吃的那個味道一模一樣,我還以為是我記憶出了問題,原來是真的還有這么好吃的東西。”
方妍芝笑道:“好吃你就放開吃,難得二哥請客。”
“我不總請客嗎?”季明銳問。
“你說呢,以前都是三哥張羅。自從三哥離開四季以后,好像好多事,跟原來都不太一樣,我們四洲科技全員可是不習慣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接受三哥離開四季這個事實。
這兩年雖然任總盡心盡力,但四洲還是陸續走了一些老人,當然也進來很多朝氣蓬勃又有能力的新人。可能是這時代變化的太快,新技術開始以秒單位在不停翻新,這都讓我們有點無所適從,好像一天不學點什么,都沒有安全感。以前說的啃老是‘不能啃老年人’,現在說的不能‘啃老’是不能啃自己腦子里的老知識,哎,累啊,也不知道是生孩子生的,還是思慮過多,頭發掉的,發際線都開始后移了。”
郭戈頌笑道:“妍芝你這當媽媽以后,感覺思想都變不少呢。”
“原來不理解,而且是特別的不理解那些圍著家庭轉的女人,打心眼里瞧不起。現在自己從質疑到理解,再過幾年,真怕就變成那種人。”
“不會的,孩子一入學,馬上你就是又一個走在時尚前沿的職場辣媽。”郭戈頌說。
“你家孩子現在還那么淘氣嗎?”方妍芝問。
“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爸一打他,他就跟他舅舅打電話告狀。可是知道誰能給他撐腰。”郭戈頌說。
“對了,三哥沒在國內,我也沒來得及問,書煦這兩天高考考的怎么樣?”
“啊?高考?”郭戈頌一頭霧水的問完,猛的一拍腦門,“艾瑪,我忙著四季文創的收購項目,都忘記書煦前天高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