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書宜的身體并沒有因為商不患以身試毒而有所好轉。
相反,她的毒發作了。甚至因為之前境況糟糕看不出來,現在情況好些了,而衰敗的更加明顯。
珍貴的食物蓄養不了她的精神,高深的藥典救不了她的性命。
商不患不負神醫之名,他續接了安書宜的經脈,他讓安書宜臉上身上的傷痕疤痕消弭幾近于無,他甚至醫治安書宜的心,讓她不再一心求死,能平靜的重新接受他。
但是這一切都阻擋不了安書宜生命的衰敗的步伐。
因為在醫術方面,商不患能打敗所有人,唯獨打敗不了自己。
那次他下的毒,是致命的。
商不患在書房里徘徊的越久,對這一事實認知的就越是深刻。
直到某一日,他星夜歸來,月華的清輝鋪了他的青衫一身。眉眼間曾經數不盡的風流意氣,現在都變成了苦澀與茫然。
他站在安書宜的房前,——屋里沒有燈火,想必是早已睡下了。
但是他從未有過的,這么迫切的想要進去抱抱她。
她身上的毒,他解不了,他不愿放棄,可是他已經試了所有的方法。
到了這一步,商不患甚至不知道自己將安書宜帶出來是否正確。
甚至可怕的,他對自己認出真正的安書宜這一舉措產生了動搖。
如果他沒有認出安書宜,如果他還在逍遙谷里,如果他還為安書雪假扮的安書宜操心著……如今的痛苦,這大半年耗費的心力就都不會發生了。
——這種想法一生出來,商不患就猛地制止了自己的念頭。
什么時候他也會想要逃避了呢?
唇間泛出苦笑,商不患對月無言,站了一夜。安書宜的生命在不可挽留的流逝著,如果無法救下她,那么至少在剩下的時間里,兩人做一對夫妻吧,就想曾經夢想的那樣。
安書宜有什么心愿,他都會一一幫她實現。
商不患想到曾經天真善良的安書宜說,她以后也想成為一個受人敬仰的人,她會賺很多錢,然后兼濟天下,贈藥施粥,她還想踏遍千山萬水,看遍世間風景,方才不枉此生。
這些愿望,曾經也是商不患的愿望。最本質來說,他們的靈魂互通點都在于他們兩個都是純質的好人,他們天生一對。
……
商不患在安書宜屋前靜立的時候,他只注意到屋里沒有燈火,卻忽略了月華的清輝也將他的身形斜斜的打在屋子的門窗上。
安書宜是半夜夢中驚醒的。
她時常受到夢境的困擾,雖然算算時間已經脫離那個陰暗的地牢大半年了。但是那種陰暗和刺骨的疼痛依舊如跗骨之蛆,日日夜夜糾纏著她。也許是身體已經深刻的記住了這種痛苦的感覺,又或者是她其實從來沒有離開過那個地牢?
或許她同商不患的這些日子,只不過是她苦難中的瀕死的臆想。
她本是相府千金,不知從哪些書本里教出來的慈善心腸,迷迷糊糊的,就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她也曾暗自開心有那么多人喜歡自己,自己該選誰好呢?
而今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此前所受到的所有青睞都化作了萬般苦痛返還到了她的身上。
也許這一切本來就是錯的——或者說,本來這一切都是虛假的,虛假的人生,虛假的愛。
無論她的內心有多么堅韌,這一年來遭受到的一切,已經足夠使她內心所有堅固的堡壘都被摧毀,那些對她予取予求呵護備至的男子,口口聲聲說著深愛摯愛的他們,卻是換了身衣服就認不出她來。
這實在是可笑。
沉溺于他們的愛慕之中,然后被他們認錯,百倍報復回來,或許就是對她貪慕虛榮的最殘忍的懲罰。
安書宜想到這些,甚至為自己當時在山洞里快死了,卻還影響著商不患,讓他認出自己、救自己離開,盡心盡力讓自己恢復卻難有成效,而感到羞愧。
她始終是善良赤城的女子,自己的錯誤會反復深思,自我批評,督促自己以后不會再犯,別人的錯誤卻會隨著時間流逝,漸漸消弭,最終不再留下痕跡。
安書宜睡醒了看到商不患,不知道自己這個夢還要做到什么時候。
-
“我們去看看江南的風景吧,我在哪里租了一處小院子,院子里有棵合歡樹,這時節,合歡花開,像一把把粉紅的小扇子飄落下來,你一定會喜歡的。”
商不患提出這句話的時候,很擔心安書宜問他為什么不繼續研究醫術了。
但是安書宜沒有問,安書宜說好。
商不患抱住了安書宜,再次說:“對不起。”
為他的無能。
安書宜只是乖乖的把頭枕在他的肩上。昨晚后半夜都沒有睡著,她困了。
或許她已經厭倦了夢里的一切,或許她閉上眼睛睡過去,能夠重新在山洞中醒來,然后迎來生命的終結。
說到底,就算是做夢,夢見自己的身體再也無法治好,終究是太殘忍了些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