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斌開著車，曉慶問他：“你給咱媽打電話了么？”

張斌一臉的焦躁：“打啥打，自己家，想回去就回去了。要我說，咱們就應該天天回去，老人最怕就是孤獨，你知道么？”

曉慶小心翼翼地提醒他：“老公，是咱媽讓咱搬出來住的啊，你忘了么？”

張斌還是一臉憤懣：“也許她只是客氣，或心情不好，我跟你說啊，人上了年紀，就越發體諒兒女，說話都是繞圈的，指不定我媽平時多悶得慌呢。今天她生日，咱們去了就多陪陪她，免得她一個人瞎想。還有你，每天下了課也不過去看看，不孝順！”

曉慶一時氣結：“萬一咱媽不高興呢？你是兒子，我是媳婦，到底還是隔一層嘛！”

“什么叫隔一層？”張斌越發較真：“都一樣的，我媽就是你媽，是咱最親的人，你這么說就是不孝！”

曉慶也生氣了：“那是不是也得隔天去看看我媽啊？我媽也是一個人，也悶的慌呢！”

張斌頓時無法回轉，只得喃喃地說：“這不是路遠么？”

曉慶掃了他一眼，懶得跟他置氣了。快到家了，張斌又問：“貸款辦的咋樣了？”

曉慶淡淡地說：“得等！”

張斌忍不住又嘮叨：“就說你應該早點去辦理，一天跑完幾個銀行，到時候錢就一塊兒下來。這得推到啥時候啊？”曉慶忍著不吭聲。

倆人拿著禮物上了樓，到了家門口，張斌掏出鑰匙，直接開門進去了。走到客廳，才發現，客廳里有兩人：張斌媽正跟一個老頭對面坐著，桌子上除了幾盤家常小菜，還有一個精巧的蛋糕，和開了瓶的紅酒。

張斌媽看他們來了，呆了幾秒，趕緊站起來，滿臉似笑非笑地尷尬表情，慌亂地說：“哎呀，回來啦？這個，坐吧，也不打個電話，我去.....去給你們拿筷子啊。“

老頭也趕緊起身了，曉慶看著這個老頭，頭發全白，黑紅臉龐，個子不高，明顯發胖的身上穿著一套還算干凈利索的深藍色衣衫，許是心寬體胖，氣色不錯，眼角和嘴角的有幾道笑紋，舉手投足間透著和氣勁兒。

她趕緊說：“叔叔好！”順手推了把一聲不吭的張斌。

張斌這才勉強一笑：“來了。”

老頭越發不自在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揮著手招呼：“來來來，坐下，坐下！”他這一招呼，倒顯得曉慶他們是客人似的，張斌的臉色越發難堪了。

曉慶拉著張斌在沙發上坐下，笑著說：“多虧叔叔在這，剛才我倆還吵架來著，說怕我媽悶得慌，沒個說話的朋友，可巧今天您今天也來了，咱們可以好好熱鬧一下啊。”

張斌媽拿著兩副碗筷過來了，還是滿臉遮掩不住的尷尬，一邊遞來東西，一邊小心翼翼地對著他倆說：“這是您單叔，你們或許認識，是咱們學校后勤處的。”說完，不停偷看著張斌。

張斌看著母親那神色，只得開口：“單叔好，今兒麻煩您了啊！”單叔越發不自在了，心里的惶恐幾乎全搬到臉上了。

四個人在有一句沒一句的客氣和匆忙中吃了飯，張斌說了句：“媽，這是我們給挑的包，你看喜歡不喜歡，這是購物清單，要是你相不中顏色和款式，還可以去換。”

斌媽淡笑：“凈亂花錢，我自己又有錢，你們亂買啥啊？！”說著接了過去，單叔在旁邊說：“難為孩子的心思了。”

聽見單叔說話，張斌臉色一沉，曉慶趕緊說：“媽，我下午前兩節還有課，要是沒啥事，我們就先回去了啊。”

張斌媽趕緊是：“好好，那你們回去吧。想回來隨時打電話哈。”說著站起身來了。

張斌卻扭頭對單叔說：“叔，您走不走？咱們一塊兒吧，我還能送送你？”

單叔愣了一下，趕緊起身說：“走，走！”又跟張斌媽低聲說：“那我也先走了啊，回頭再來看你。”斌媽只得錯愕的看著三人出門了。

直到門關上，斌媽才失落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看來兒子還是不滿意這個事兒啊，她有些心酸地想。她這一輩子，幾乎就封印在這方圓幾里大的校園里了，一年四季都是在這兒轉圈圈，干著清閑如云的工作，吃著三餐不變的飯菜，走著固定如一的路線，日子說不上多么有滋有味，只是跟她同齡人相比，相對安穩一些。雖然不曾太奔波，可心里的苦卻一點也不少。

先是伺候老人，后來又送走了他爸，一個人帶著孩子手忙腳亂地過著，直到孩子上了大學走了，她抽出身來，也見了些人，最后兜兜轉轉，年近五十了，才碰到這么一個知冷知熱的人兒。

兒子不在的那些年，兩人相依相伴，倒也打發了不少落寞時光，如今兒子回來了，只得鬼鬼祟祟不像個人樣。也不是沒有想過結婚，可兒子自始至終不吐口，她又能怎樣？她還能怎樣？抗爭么？就這一個獨苗，她又舍不得徹底翻臉。不抗爭吧，眼瞅著日子一天天過去。

雖說時光悠悠，從前她倒也沒覺得啥，只是最近兩年，她過了六十，才覺得她根本等不起時光，隨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出現各種狀況，她也越來越感受到老之將至的凄涼，尤其在寂靜無聲的長夜里，半醒半睡間都能隱約感受到夜風的陰冷，也正是這風，一點點地帶走了她軀體的溫度，只留下漫無邊際的絕望和哀傷。一個人究竟要經歷多少辛酸和無奈，才能達到內心的圓滿平和，要經過多少次的邂逅和離別，才能找到足以慰藉靈魂的擁抱啊。

下了樓，張斌臉色一點也沒好轉，半涼不熱地說：“叔，你住哪兒？要不我送你吧。”

單叔趕現在緊擺手：“不用，不用，離得不遠，我散散步也好。”說完，好像是為了緩解氣氛似的，又笑著對曉慶說：“你媽最近又覺得身體不好了，你們也多陪陪她吧。”

曉慶點點頭，張斌只是把臉扭一邊去，單叔輕嘆，說：“你們忙吧，我走了。”說著就轉身，晃悠著走了。

張斌看他走遠了，才上車子。曉慶詫異的問：“老公，你干嘛這個態度啊？咱媽有個伴不是挺好的么？你不是說，老年人怕孤獨么！”

不料張斌卻一臉的怒氣：“你懂啥？自己的事兒辦好就行了，不懂別瞎摻和！”

曉慶要懟回去，可看他臉紅脖子粗的，也就不敢再說什么了，只是悶坐著。張斌邊開車邊氣呼呼地指示：“貸款的事兒，抓緊時間去辦。”

曉慶還是不吭聲，張斌看她也生氣了，才和緩了語氣說：“不是我說你，你說，平時你也不忙，趕緊把這事兒辦了得了，人家廠家等著打錢發貨呢，醫院也在等著呢，你這耽誤多少事兒啊？聽話，這周都辦完！”

曉慶扭頭看著窗外說：“公積金貸款沒那么簡單，人家銀行說了，要拿房產證去呢，可房產證上壓根沒我名字，拿去也不行，根本辦理不了。”

張斌嘆了口氣說：“那你就再拿上結婚證啊，證明咱倆是兩口子，兩口子一起還的房貸嘛。”

曉慶不看他，也不吭聲，張斌看她冰著臉，又說：“等忙完這段時間，咱們去房產處，把你名字加上得了，我問過了，加個名兒也就十塊錢的事兒，就是房產處人老多，光排隊都得大半天時間。回來我打電話問問熟人，看哪天人少，咱倆趕緊過去辦了。”

聽完這句，曉慶又說：“那辦了房產證再去辦理貸款也行啊，這樣還省得復印那么多東西，也不需要開各種證明了。”

張斌和氣地說：“剛才不是跟你說了么？是房產處人多，一會兒我就打電話問問，你這邊該咋辦理還去辦理，不就復印些證件么，沒幾個錢。行了，別墨跡了，下午上完課就去。”

曉慶心里有氣，可是使不出來，只是不說話。張斌又絮叨：“你放心，等我做成這單生意，掙個幾十萬，抽出空來，先給你買輛車，你這段時間可以先看看喜歡哪一款？我覺得大眾的一款比較適合你，POLO，你可以在網上搜搜看看，爭取年底給你提回家哈。”

曉慶心里才緩過勁兒來，點了點頭，隨后又搖搖頭說：“買什么車啊？咱家已經有一輛了，還是還房貸吧，剩下些錢，出去轉轉也好。”

張斌看她態度好轉了，又說：“該買還得買，回來咱有孩兒，萬一我上班忙，你接送小孩，我這個車子太大，你肯定不順手，再買個小點的，方便你出去逛街，接送小孩什么的。”

曉慶忍不住笑了，說：“那我是不是得趕緊考駕照啊？”

張斌一拍方向盤，笑著說：“可不是么？啥也別說了，辦完這個事兒，你先去駕校報名，把駕照考下來再說。這事兒一件都趕著一件兒呢。”

曉慶嘆了口氣，又轉了心思，追問：“你干嘛對單叔那樣？我看他挺和氣的，對咱媽也挺好的，咱媽也喜歡他，你干嘛......”

誰料張斌半天沒吭聲，曉慶正在疑惑中，張斌突然吼了起來：“那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也配進我們家的門，一個燒鍋爐的！”

曉慶聽他這么一吼，嚇了一跳，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