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的第一周,也是學校教學嚴管的一周。即使年年都有兩次開學,但是每學期的第一周,各級領導還是如臨大敵一般,嚴查緊防,生怕出現紕漏。
各個學院的督導們神色凜然的穿梭在各個教學樓層,那嚴苛的神情讓站在講臺上的年輕教師們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即使是有著豐厚教學經驗的老教師們,在瞄到他們佝僂的腰身時,也下意識地努力糾正自己的普通話發音。
這些督導們,秉承了幾十年的校風和校訓,挑剔地看待著一切。他們對高科技的運用似乎永遠抱有質疑的精神,更是對年輕教師熟練運用PPT來教學持有懷疑的態度,他們總是覺得切換的PPT遠不如工整的粉筆字,似乎那些知識經過一筆一劃地書寫后,也變得更有分量了,而快速切換的課件只會讓他們已經慢了幾拍的思路更加混亂。
同時在他們眼里,年輕教師個個都過于急躁且缺乏耐心,對于知識的講解總是模糊不細致的。所以開學的前幾日,幾乎在每棟教學樓的每一層,下課鈴聲響起之時,都能看到一位年過花甲的督導員挺直了腰板在訓話一個唯唯諾諾的年輕教員。不管他們說的是否合情合理,這些年輕老師都會畢恭畢敬地聽完他們的長篇大論,除非上課鈴聲才能把他們解救出來。說實在的,年輕教師們對督導們的建議和意見大部分也趨于認同或理解的,但很多時候卻無法真正的改進和執行。
比如說,關于知識點的講解,督導們總覺得他們講的不夠透徹,可是教師們都是按著授課計劃來進展的,每堂課的時間有限,而內容確實很多,如果一個地方講解過于細致,就意味著在這個知識點上花了更多的時間,那么后面的知識講解時間就被壓縮了,否則后續的教學內容都會隨之后延,這種不按照授課計劃的時間來講授,就是嚴重的教學事故。
再比如說,督導們還會提出理論聯系實際的問題,理論聯系實際事實上就是從書面知識到實際的運用,要做到這個,教師們就需要備課時間匯聚實踐經驗,這不僅需要時間上的付出,還意味著工作量的增加。
一直以來,備課都不是件一勞永逸的事兒,而要時時更新,年年精進的辛苦活兒。課上時間是有限的,新舊知識的更新,一系列的改進,不只體現在每堂課的PPT上,還要呈現再授課計劃和教案等。
老師這個職業,說白了,除了站在講臺上的那一刻是老師,走下講臺永遠都是學生,永遠都需要學習和補充,職責使然而已。每周的教學討論會上也就存在著這樣一個有趣的對比:督導們的意見幾乎是一致認為年輕老師不夠耐心,不夠細致,講課速度太快;而年輕老師們則抱怨課程內容太多,講不完,兩難。
至于來自學生們的意見,就五花八門了,比如,不知道學習這門課有什么用。現在的學生已不是被隔離在象牙塔里的天之驕子,而是完全臣服于社會的這個大指揮棒,很多時候,學生反倒比老師還要急功近利,也更追求實用性和金錢至上。
這一內驅力與眾多基礎學科的本質是相違背的。要知道,很多基礎學科,其本身就是不受當代社會價值走向的影響,它更需要一種極度專注靜心的態度來研究。
這是一個耗費時間和精力的過程,沒有快速的時效性,更沒有立竿見影的實用性,只是在漫無邊際的學術中消耗掉了無限的時間和短暫的生命。妄圖憑借幾年的時間或一個人的努力就來完成某一項理論或研究,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學生卻不以為然,在社會價值的導向下,他們對于沒有時效性和實用性的課程,尤其是以枯燥兼純粹的理論和數字來填充的課程,他們表現出明顯的耐心不足,以至于興趣缺缺。而偏偏又是這樣的學科,奠定了大部分學科的研究基礎,最后的結果就是,學生基礎課程的不扎實,影響了后續的學習,在解決問題時候更是力不從心似是而非。畢竟地基不實,高樓怎可能穩固?!
曉慶教的課與社會聯系相對緊密些,也有一定程度的趣味性。曉佳則就不然了,她所教的基礎課程里滿篇滿頁的公式和計算,因此每次教學反饋的意見也特別多,她為此郁悶不已。尤其是她已經盡量做到每節課都滿懷激情的去講解了,但回過頭來看著臺下心猿意馬的學生們,心里還是難免受傷。
這個周末,她又在跟曉慶抱怨:“哎呀,你知道么?每次我在臺上滿頭大汗邊講解邊寫,把一個復雜的公式推導出來后,心里就特有成就感,結果呢,一轉身,偏偏看到他們在玩手機,心里就受到了一萬點的暴擊。”
曉慶安慰她:“要不互動一下?”
曉佳說:“我也試著互動了,可是他們還是心不在焉的樣子,甚至愛答不理。你知道么?每次我想邀請學生一起討論或者來推導公式的時候,他們都理直氣壯地說:老師,我不會。然后自己就坐下了,一點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倒是我每次都覺得挺尷尬的。”
曉慶安慰她:“咱們學生基礎差,自制力也不好,你盡心就好了。沒聽老教師說么?如果你還在生學生的氣,那就代表你還不是一個合格的老教師啊,真正合格的教師是從來不生學生的氣,不管學生什么態度,也不管他們做出什么反應,永遠都不生氣,還是繼續耐心地上課,耐心地解答問題就行啦。”
曉佳瞥了她一眼:“看來你已經合格了,我是永遠不合格的那個,我就是生氣。”
曉慶笑了:“別生氣啦,走,咱倆看電影去。”
曉佳詫異:“你哪位呢?大周末的,戀愛蜜月期竟然不陪你啊?曉慶笑著說:他有事出遠門了,周一才回來呢。”
曉佳一聽又來勁了:“哈哈,原來都已經開始匯報行蹤啦,看不出來,你還管教的挺嚴的嘛。”
曉慶耐心地說:“我沒讓他匯報,是他自己說的,我才懶得管他呢。”
曉佳追問:“那他干啥去了?”
曉慶想了一下,回答:“好像是有些債務要處理吧,具體他也沒細說。”
曉佳好奇心又被勾起:“他欠別人的?還是人家欠他的?”
曉慶看著她眼神里的光,笑了:“你問這么多干嘛,我都不關心,你查戶口啊?”
曉佳笑了:“這不是不放心你嘛,現在你倆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他翻船了你還能不濕身么,笨,對你好也不知道好。”
曉慶也樂了:“好好,我笨,笨蛋請你看電影,行了吧?”
曉佳也笑了:“好,然后請我吃飯,要服務一條龍哦,不滿意的話下次還得重新來。”
曉慶剜了她一眼:“你是不會滿意的,我知道。”說完倆人奔去了電影院。
這會兒,雷振東在家里看書呢,接到了董舒的電話:“鳥人,在家干嘛呢?”
雷振東悶聲說:“看書啊。”
董舒又問:“你媳婦在家么?我去你那混飯吧?”
雷振東說:“不在家,只有速凍餃子啊。”
董舒也不客氣:“速凍餃子也行,媽的,飯都吃不上了。”說完就掛了電話。
不一會兒有人敲門,雷振東起來去開門,董舒一腳就跨進來了,在屋里轉悠了幾圈說:“你小子,舒服的很吶,有女人就是不一樣。”又拿起雷振東墊腰的靠枕,看著上面精細的繡花,語氣里更是透漏著酸味:“真是艷福不淺啊。”
雷振東沒搭理他,從冰箱下層找出來兩袋速凍餃子,轉身去了廚房。董舒后腳也跟著進去,他看著餃子下鍋說:“聽說沒?趙亞偉昨天晚上被人打了。”
雷振東一臉的冷淡說:“早晚的事。”
董舒又說:“你知道怎么被打么?他是晚上出來散步,被幾個人跟蹤,走到人少地方,被拖進小樹林暴揍了一頓呢,眼眶都打破了。”
雷振東還是不咸不淡的說:“他的實名舉報信一周內塞遍了行政樓的每個領導的門里,被打也屬正常。趙一鵬不是吃素的。”
董舒沉默了一下,問:“關鍵是,他也不是只為自己。你自己說,你有沒有被領導逼著寫論文寫項目啊?那些老家伙們,平時科研全靠恐嚇得來,年底發錢卻都拿最高,你說氣不氣?趙亞偉也算是為我們發聲,他被打,我就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這學校,真是太他媽的黑了,太他媽不把人當人看了。”
雷振東淡淡地說:“那你考博走人啊。”
董舒嘆了一口氣說:“唉,考博,窮死了。你知道現在博士生什么待遇么?一個月還不到兩千,個個豬狗不如,我他媽那房子月供都兩千呢,吃喝拉撒都是湊合。”
“你知道我家里那情況,上面兩個姐姐雖然都結婚了,可下面還有個上學的弟弟呢。我考博去了?房子怎么辦?我跟你比不了,你媳婦已經有了,我還指著這套房子找媳婦呢。你小子倒好,先找了個媳婦,兩人一起還房貸,我呢,房貸自己扛,都活不下去了。”
雷振東安慰他:“那你也趕緊找一個啊,回來我讓曉佳幫你留意,有合適的女生就介紹給你。”
董舒一點也不客氣:“趕緊啊,趕緊啊,別光說不練,兄弟我真快過不下去了,媽的,必須得找個人跟我一起還房貸。”
雷振東笑了,拿出兩個小鋼精盆,把煮熟的餃子從鍋里撈出來,自己端了一盆徑自走到客廳吃起來,董舒則端了另一盆也坐在他身邊了。
雷振東埋頭吃了起來,董舒卻不樂意了:“不會吧?真的只是餃子啊。”
雷振東抬頭笑了:“你以為呢?”董舒左顧右看,隨后起身打開冰箱門,一邊說:“好歹有個蒜瓣什么的啊,或者倒點醋啊。”
雷振東不咸不淡地說:“曉佳不吃蒜,別找了,家里沒蒜,醋在廚房,自己倒去。”
董舒卻從冰箱里找到一瓶老干媽,笑嘻嘻地說:“這個也行。”說著就擰開了蓋子,用筷子挖一坨抹到那盆餃子上。
雷振東提醒他:“吃多了嗓子不好,小心上課發不出聲。”
董舒哼了一口氣說:“不就吃你點醬么?德行!發不出聲我愿意!”
雷振東無奈了:“那你用勺子挖啊,別用筷子,筷子上有唾沫,戳來戳去,剩下的會很快變質的。”
董舒得意得笑了:“剩下的?放心,不用擔心變質的問題,我壓根不會給你剩下的。”說完他就著餃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雷振東看他那德行,也懶得搭理他了。兩個男人,一會兒功夫,把兩盆餃子吃了精光。
雷振東收拾著去洗刷,董舒還是在客廳晃來晃去,過了一會兒,他蹭到雷振東身邊,笑嘻嘻地說:“郝曉慶是曉佳的閨蜜,沒錯吧?”
雷振東眼皮都沒抬,說:“早干嘛去了?已經有家兒了,別做夢了。”
董舒一聽,詫異了:“之前不是聽說有男朋友么?我最近才知道她分了。這么快就又有家了,操!”說完就轉身又去了客廳。雷振東洗刷完了,來到客廳,看見董舒在拿著門口架子上的橘子在吃,心里一陣心疼,水果一向是曉佳的獨食,他平時也只是在曉佳吃的時候,吃到幾瓣她硬塞到嘴里了,自己卻從來沒有主動去拿一整個吃。
他看著董舒吃完了一個,又吃第二個,還要去拿第三個,忍無可忍了,說:“沒事你走吧,我還得看書呢。”
董舒斜視了他一眼說:“行,你奮斗吧,我回去窩著。這狗日子,真是沒法活了。”雷振東看他出門前還順走了一個,關上門后看到他扔在茶幾上的橘子皮,嘴里蹦出來一句: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