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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7

    ,最快更新怎敵他晚來瘋急 !
    薛瓔卻是在瞧他垂在身側的手。那對被捆過的手腕一點勒痕沒有, 是因為繩索大部分時候都是松的。她的人奈何不了他。他是心甘情愿來到這里。
    她無聲一笑:“摘了吧。”
    魏嘗抬手摘下黑布條,見到她一瞬似乎有些遲疑:“長公主?”
    薛瓔稍一點頭:“魏公子神出鬼沒的,叫我好找。”
    不料他卻面露錯愕:“長公主是說,我姓魏?”
    這回輪到薛瓔不解了:“你不姓魏?那你姓什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不記得了。”他木訥訥地解釋, “錢伯說, 我可能傷了腦袋。”
    錢伯?上回來個鐘叔,這次又冒個錢伯, 還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
    薛瓔微微一怔, 將他整個人從頭到腳再次掠了一遍, 這才感到一絲異常。
    人還是那個人,舉手投足間也還是那番氣度。但靠近了細看, 他的神情,尤其一雙眼睛, 卻透著一股空洞茫然, 不似原先那般神采飛揚。
    這么說來, 難道方才招賢臺隔簾相見,他那股志在必得之意全是她的臆想?
    薛瓔的目光笤帚似的來回掃, 魏嘗繃著個傻樣,被她打量得差點沒憋住,幸而她終于移開視線,問道:“你是說,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也不認得我?”
    魏嘗搖頭, 顯得有些無辜:“我……應該認得長公主?”
    “那么, ”她緊盯住他,以圖不錯過他臉上一絲細微變動,“你也不記得阿郎了?”
    他驀地舉起左胳膊:“錢伯說我這是給狼咬了,阿狼就是咬我的那只?”
    “……”
    薛瓔略一扶額,問:“你記得錢伯,他是誰?”
    “把我救上牛車的人。”
    薛瓔這下知道自己之前怎么找不到魏嘗蹤跡了。原是被人給截了胡。
    她偏頭招來羽林衛(wèi),叫人去接宗太醫(yī)和魏遲過來,而后再回頭問他:“既然連自己姓名也已不知,為何竊人憑證,混入招賢會,又為何假意被制來此?”
    “為了尋親。昨日錢伯偶然瞧見街上布告,與我講起,說我若在招賢會上出了名,家里人說不準會來找我。”
    他語氣誠懇,聽來倒有幾分“身世浮沉雨打萍”的意味。薛瓔將信將疑,叫他把這位錢伯喚來,話音剛落,恰有人來報,說查到魏嘗與一位姓錢名來的商賈有所交往,現(xiàn)已將此人帶到。
    她當即點頭請進。
    一名中年男子眼蒙黑布,跌跌撞撞進來,一到便是一番三跪五叩,瞎著眼向薛瓔使勁諂媚了一番,說“大牛”是他的伙計,如有得罪請多包涵。
    薛瓔聽見這稱呼略一瞠目,卻見魏嘗臉色不變,似乎非常自然地接受了。
    她問錢來:“為何叫他大牛?”
    錢來沉吟一下,因不見貴人神情,難以判斷她是何用意,老實道:“回長公主話,因為他力氣大得像牛,卸貨時候一個頂八。”
    “他不久前才重傷,你叫他幫你卸貨?”
    他這下聽出了薛瓔意思,忙改口:“萬萬不敢吶!是草民救他性命,他想報恩,主動干活的!”
    魏嘗點點頭,一本正經(jīng)道:“不錯,若非錢伯相救,我早已命喪荒野。不過我并未主動幫他干活,是他差使我的。”
    錢來顯然不知魏嘗也在場,霎時大驚失色。
    薛瓔淡笑一下:“那么你方才是在欺騙本宮了?”
    “不敢不敢,許是草民與大牛之間有什么誤會!”
    錢來邊說,邊把頭磕得砰砰響,動作起落間無意將面上布條蹭開一角。魏嘗見狀,突然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捂住了他差點露出的小半只眼。
    薛瓔:“……?”
    他邊給錢來理好布條,邊向她解釋:“長公主沒戴帷帽。”
    薛瓔心道那他怎么不把自己眼睛也捂上,面上淡淡“哦”了聲,叫錢來別磕了,說說救魏嘗的經(jīng)過。
    她方才自然并非想計較搬貨這種小事,之所以擺出威嚴姿態(tài),是要叫這生性怯懦的錢姓商賈先亂陣腳,那么接下來,他的交代便滿打滿是真話了。
    錢來果真不敢再油嘴滑舌,揩揩冷汗說:“草民是在衛(wèi)境邊的官道上撿到他的。他就橫在路中央,身上好多傷,只剩一口氣啦。”
    “是官道,不是山腳?”
    他一愣:“是官道,不過那附近也有山。”
    薛瓔看向魏嘗:“據(jù)我所知,你本該在雪山附近,為何出現(xiàn)在官道?”
    “我不曉得什么官道,當時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掛在山壁枝椏上,一掙就摔了下來,爬起來胡亂摸黑走一陣,也不知在哪倒下的。”
    他那么個老大不小的人了,說這話時撇著嘴,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直叫薛瓔看得渾身發(fā)毛,不自在地扭過了頭。
    僥幸被枝椏掛住,倒與她推測相符。這樣說來,他應是在下墜中撞著了腦袋,先就暈厥了過去。
    薛瓔點點頭,示意明白了,繼續(xù)問錢來之后的事。
    錢來聲稱自己急著來都城辦貨,見魏嘗什么都記不得,孤苦伶仃無處可去,便好心捎帶了他一起。昨日聽說招賢會的消息,因見他似乎對答案有些見解,便給他出了個尋親的主意。
    薛瓔沉默一晌,說:“知道了,你回吧。”
    “那大牛……?”
    “你的這位伙計,我留下了。”
    魏嘗聞言,目光微一閃爍。
    薛瓔的注意力卻恰好放在遲遲不起的錢來身上,蹙眉道:“還有事?”
    “沒,沒。草民就是有點舍不得大牛。但既是長公主要人,說什么也要給的!”
    她一牽嘴角:“少不了你賞錢,出去領吧。”
    錢來卻又慌忙擺手,示意自己不是討賞的意思,說:“哪敢得長公主賞,是該草民孝敬您才是!草民是買賣人,手里頭也有些好貨色……”
    哦,生意挺會做,是不是還打算日后在自家店鋪掛個“皇家御用”的招牌?
    薛瓔瞥他一眼:“那你說說,都有什么?”
    “草民這回經(jīng)手的商貨中,恰有一件亡宋骨董,您若不嫌棄……”
    “是贗品。”一直沉默在旁的魏嘗忽然義正辭嚴地打斷了他。
    錢來一愣。薛瓔也露出疑問眼色:“什么贗品?”
    魏嘗輕咳一聲:“就是那尊傳說以黃金玉打造的麒麟獸雕。”
    她顯出幾分興趣來:“你怎知道?”
    “因為……”因為真的那尊獸雕,早在三十年前,就被他砸碎了啊。
    “因為據(jù)我所知,黃金玉萬不遇一,且個頭極小,表面又十分油潤。而錢伯的那一尊大如盤匜,觸手卻有凝滯之感。”魏嘗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
    一旁錢來抖著嘴皮剛欲反駁,被薛瓔打斷:“行了,我不關心什么真假黃金玉,下去吧。”
    錢來只得千恩萬謝地退下。待他離開,薛瓔淡淡看一眼魏嘗,伸手一引,示意他上階。
    魏嘗三兩步上到石亭,在薛瓔對頭坐榻上跽坐下來,隔一方寬案,見她稍稍一笑,似問非問道:“不記得自己是誰,卻記得這些瑣事?”
    他仿佛聽不出她弦外之音,長眉緊鎖,一副自己也納悶的樣子,說了句“是”。
    薛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轉話鋒:“那么先前在招賢臺,所謂‘陳擇衛(wèi)道’一事,也是你所記得的了。”
    “對。”
    “說詳細些。”
    魏嘗將眉皺得更緊,低頭似作回想,隨即一字字慢慢道:“宋君性急且戇……”
    薛瓔看他的眼色霎時深了幾分。
    “誘其深入陳境,蓄勢擊之,乘勝逐北,謹擇衛(wèi)道……”他說到這里一頓,“我好像在哪兒見過這些話。”
    他所說每個詞,都與那篇策論字字不差。薛瓔神情一滯,盯著他的目光微微閃動起來。
    “在哪兒見過?”半晌后,她問。
    魏嘗搖搖頭:“不記得了。”
    “除此之外還記得什么?”
    “只這一句。”
    “再想想。”
    他撐著頭為難道:“真的記不清了。”
    又來了,這模樣,好像她這當官的欺壓良民了一樣。
    薛瓔略一蹙眉,將指頭摁上太陽穴,半晌點點頭認命:“等宗太醫(yī)來了,給你瞧瞧吧。”
    魏嘗“哦”一聲,見她不再有話,才問:“長公主似乎認得我?”
    “不算認得,在衛(wèi)境邊上的雪山有過兩面之緣,之后你墜崖失蹤,我才聽令郎說你姓魏名嘗……”
    她話音未落,就見魏嘗驚得手肘一滑,“砰”地撞向幾案,疼出“嘶”一聲,隨即駭?shù)溃骸拔矣袃鹤樱俊?br/>     “據(jù)說是養(yǎng)子。”
    “那孩子幾歲了?”
    “五歲多。”
    “該記事了,他也不知道我是誰?”
    薛瓔便將魏遲先前所答大致講了一遍。
    魏嘗聽完低低應一聲,自顧自陷入了沉思,一邊輕揉著左手肘方才被牽疼的傷口,想起什么似的問:“那長公主可知我這些傷,都是怎么來的?”
    薛瓔想了想,答:“意外。”
    魏嘗面上平靜“哦”一聲,內心卻已不平靜起來,看這樣子,她是打算趁他失憶,抹殺他的救命恩情,以防他挾恩圖報?
    幸好睿智如他,假裝失憶忘了簡牘內容。若一開始就和盤托出,失去了自我價值,豈不就要被她用賞錢打發(fā)走?
    這姑娘如今真是薄情無……
    “救我時發(fā)生的意外。”
    ……無與倫比地善良美麗。
    魏嘗心里一舒坦,精神頭差點松懈下來,使出渾身的勁才憋住了嘴角將欲浮起的笑,繼續(xù)木著臉“哦”了一聲。
    薛瓔不知他內心百轉千回,心思依舊在正事上頭,沉默片刻道:“這些日子,我已將北邊州郡登記在冊的名籍查過一遍,籠統(tǒng)找出三個叫魏嘗的,但都與你對不上號。”
    “是嗎……”魏嘗擰著個眉附和道,“那興許我并非北域人士呢?”
    “令郎曾提及家中藏有許多刀幣,前朝流通刀幣的地帶,也就那么一片。”
    魏嘗聽罷一滯,臉色霎時垮了下來。
    這皮小子,知道什么叫言多必失,禍從口出嗎?有言道財不外露,他那套“凡事都可用一車刀幣解決,若一車不夠,便五車”的教養(yǎng),看來是很有些不妥了……
    這是她掌政以來頭次公行,往年此時便愛湊熱鬧的百姓更慕名蜂擁而來,以至卯時不到,安門大街上就已是摩肩接踵的景象。人人翹首,希冀一睹這位傳言里年輕有為,才貌雙絕的長公主。
    可惜事不遂人愿,卯時過半,便有大批羽林衛(wèi)開場清路,命無關人等退避道旁。待到辰時,儀仗隊終以青幡為引緩緩行來,眾人又不得不頷首行默禮。
    如此一來,想瞧一眼貴人便實在太難,唯有瞥瞥貴人的儀車過干癮。
    儀車駟馬并驅,翠蓋擎天,上刻云紋,四角雕飾鸞鳥,蓋沿綴金鈴、懸珠珰,一路馳來,琳瑯作響。
    如此架勢,都已是國喪期間從簡了的結果。
    隊伍漸近,有人悄悄抬眼去瞄,卻見儀車四面垂下的碧油幢將里頭景致遮了個全,根本連絲想象中的朦朧倩影都見不著。
    薛瓔正在車內翻閱簡牘,只覺自己是要被眾人的目光射穿了,便給一旁驂乘人打個手勢,示意她吩咐馭手快一些。
    車行加快,冷風絲絲縷縷灌入,她緊了緊身上雪色狐氅,將注意力重新落回手中簡牘。
    這捆看上去已有些陳舊的木簡,便是先帝所指,藏在龍床內的寶冊。
    若單只為遵照帝命,其實她未必如此心急。但這寶冊對她而言,不僅是一道命令。
    她是當真想得到它。
    薛瓔研讀過這卷簡牘,發(fā)現(xiàn)其中上半所述,是指引大陳在前朝末期的亂世紛爭中決勝的策論,而下半開頭,則提及了王朝更替之后的社稷根脈,接著戛然而止。
    她因此猜想,遺失的那部分,便是講大陳之主該如何振興一個嶄新的大一統(tǒng)王朝。
    策論上半篇精妙絕倫,字字珠璣,正是阿爹一步步統(tǒng)一天下的準則,所以薛瓔不難理解他多年來苦苦執(zhí)著于另一半的心情。她也一樣,很想看看論者針對亂世初定,百廢待興的大陳,究竟會有怎樣驚艷的言說。
    所以,她決意再次出手。而那道三日前便布告天下的考題,便與這篇策論有關。
    辰時過半,儀仗隊到達招賢臺。
    一丈許的高臺巍峨聳峙,底下七尺皆為鏤空,遠望宛如蜃樓浮世。高臺方圓一里之內無一障物,是為免居心不良者埋伏四周,趁亂向高官暗下殺手。
    臺下,數(shù)百名提前向朝廷請試的布衣已列隊恭候。
    薛瓔下了儀車,踩著青階一級級往上走。及至腳踝的帽紗遮沒了她的容貌身形,直到頂上風大處,輕紗自下被吹開一角,下邊一些膽大的試題者才白斜著眼,瞥見半只小巧玲瓏的翹頭履。
    只是很快,高臺四面細密厚重的竹簾便將她徹底藏沒。
    一片寂靜里,薛瓔隔簾說了句“鳴鼓吧”。
    鐘鼓喈喈作響,主事官講了番漂亮的場面話,宣布招賢會開始。有位粗麻缊褐的中年男子當即出列,向高臺長揖一禮,繼而自報家門:“在下長安謝秋,拜見長公主,能否答長公主問?”
    主事官伸手示意“請”。他得了允許,便站在底下高聲自答布告所問。眾人聽罷紛紛點頭暗贊,薛瓔卻朝一旁侍從微一搖頭,示意不對。
    侍從見狀晃一下鈴,主事官在簾外聞聲得令,宣布結果。
    男子嘆口氣,再還高臺一禮,碎步退下。
    很快又有數(shù)名試題者上前作答,薛瓔卻只是接連搖頭。如此整整兩個時辰過去,她漸生倦意,不再如起始那般耐心,再見眾人一個個“前仆后繼”,往往聽了個開頭便打個手勢,示意侍從晃鈴打斷。
    幾次過后,主事官有所察覺,打簾繞到她身邊,低聲道:“殿下若是累了,不妨回宮歇息。微臣可命剩下的人將答案記于竹簡,過后再一并呈與您看。”
    薛瓔這次只是造勢為主,并未預期短短三日便有線索上門,主要還把希望寄托在下兩場招賢會,因乏了,聽他這一說,倒也覺未嘗不可,便點了點頭。
    不料她剛一起身,忽聽下邊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在下無名氏,拜見長公主,能否答長公主問?”
    薛瓔心頭一震,困意頓消,霍然回首,電光火石間,腦海中掠過一張年輕男子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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