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苒之和秦?zé)o回福來客棧的時候, 店小二趴在賬桌上, 鼾聲正響。
秦?zé)o用靈力拉開內(nèi)側(cè)門閂, 隨后兩人輕手輕腳上樓, 回到自己的小客房里休息。
不得不說, 靈力外放真好用。
現(xiàn)在寅時沒過,距離天明還有一個時辰,可以多睡會兒。
蘇苒之沒多少困意, 但她若是現(xiàn)在不睡, 白日里再去處理素衣姑娘的事情又會疲倦。
所以她還是得讓身體再小憩一會兒。
說實在的,今晚看到的場景對蘇苒之著實還是有影響的,她閉上眼后滿腦子都是那姑娘大著肚子,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樣子。
到現(xiàn)在為止,蘇苒之所接觸到的妖邪, 除了實力強橫的骨龍, 大部分都是向善的。
就連木文都不曾真正殺人。
今晚,蘇苒之陡然碰到一個殘害凡人的惡妖, 心里沒有一點波動是不可能的。
秦?zé)o躺在她身側(cè), 睜開眼,輕聲詢問:“睡不著?”
蘇苒之側(cè)躺著, 轉(zhuǎn)向他這邊, “聊聊?”
“好。”
她說了自己的推斷。
“第一,老鴇說水中會呈現(xiàn)狐妖的真實面目,那就證明他修為不高;隨后,素衣能在跟狐妖走后十幾天自己回來, 那么他們所居住的院子應(yīng)該離畫舫不遠,而且定不是在狐貍洞。”
秦?zé)o剛剛也在總結(jié)這件事,正打算要說給苒苒,結(jié)果她自己已經(jīng)推斷的差不多。
秦?zé)o聲音里多了份溫柔:“繼續(xù)。”
“最后是關(guān)于時間點的推測,老鴇說丑時之后狐貍帶走素衣,而素衣是在午時自己回來的。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反向推測,帶走素衣的那只狐貍只能在夜晚化形陪著素衣,白日他不在,素衣這才能從他手中逃脫?”
民間常常流傳‘狐貍拜月’的傳聞。
就是說晚上有人在深山老林里迷路了,偶爾能看到狐貍頭頂死人的天靈蓋,在月色下作出人類祭拜的動作。
這說明夜晚陰氣重,妖、鬼的氣息就隨之增強。
以前化不了形的妖便能借此氣息化形,迷惑陽火虛弱之輩。
但這還是在印證蘇苒之說得第一點,那狐貍修為不夠,化形都化不好。
蘇苒之皺了皺眉:“如果他真的這么弱,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奪舍手段。還有素衣腹中之物,究竟是什么?”
此次,他們恐怕得面對兩只妖邪。
秦?zé)o揉揉她的腦袋:“睡一會兒,起來吃了飯再去看她,應(yīng)該能問出一些有用的東西。”
蘇苒之點點頭,為了培養(yǎng)困意,她幾乎要把腦袋埋在被子里。
據(jù)說這樣更像胎兒在母體內(nèi)的姿勢,會讓人有安全感。
最終,蘇苒之的腦袋抵在了秦?zé)o肩膀上。
她睡著前最后一個想法是——難怪當(dāng)時李長老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是一只母狐殺人并偷食人心,會對她痛下殺手。
她現(xiàn)在看到素衣這情況,對老鴇口中那狐貍確實憐惜不起來。
不過,李長老當(dāng)時情急之下確實殺錯了,矯枉過正,這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秦?zé)o被蘇苒之靠著,也漸漸升起睡意。
快睡著時他聽到蘇苒之在夢里小聲嘀咕:“定要仔細查清楚素衣姑娘的事情再做決斷。”
一大早,蘇苒之和秦?zé)o叫小二來送飯,又續(xù)了三日房錢。
小二進來時整個人都驚呆了:“兩位客官,我怎么記得你們昨晚子時出去了,我還關(guān)了門來著。這……早上開門后我還沒見人進來啊……”
你們到底怎么回來的?
蘇苒之和秦?zé)o也不能明說昨晚怕吵醒小二,就自己開了門。
秦?zé)o轉(zhuǎn)移話題,拿了一百四十五文錢,放在桌上,說:“除三日房錢外,還有十文是在下的答謝。”
小二當(dāng)即不再糾結(jié)客官怎么進來的,眉開眼笑的拿著錢走了。
他走后,秦?zé)o才跟蘇苒之說,昨日聽到她說家里窮的快揭不開鍋了。
于是便趁蘇苒之睡著,跟小二打聽怎么短時間賺錢,工錢日結(jié)。
小二消息靈通,當(dāng)下就給秦?zé)o了好幾個選擇,當(dāng)泥瓦工、抬棺材、下水救人等等。
秦?zé)o對比之后,去畫舫征聘了下水救人的活計。
這才有了昨晚的一番事情。
雖然說泥瓦工、抬棺材這些事秦?zé)o白天就能做。
但讓他把熟睡的妻子一個人留在客棧一整天,還是有些不放心。
恰好秦?zé)o去畫舫征聘時聽到他們說晚上有舞蹈、曲藝表演,他便覺得晚上叫苒苒來,一邊賺錢一邊看。
這活計當(dāng)真非常好。
吃完飯后,秦?zé)o剛拿了劍,抬眸便看到妻子正用布條一圈圈纏繞在手腕上,束緊袖口。
蘇苒之說:“既然素衣能自己跑回去,我們先在鎮(zhèn)子里搜查一番,運氣好還能找到狐貍的屋子。”
秦?zé)o點點頭,兩人想到一起去了。
只是他們不能走遠,不然老鴇派人來叫時他們不在,那就錯失良機了。
秦?zé)o和蘇苒之這里忙活著,狐三一則看著自己狐貍洞里藏寶貝的地坑被翻的亂七八糟。
狐二七聲音顫抖:“他怎么敢偷拿紅堇的遺物!”
那些可都是紅堇攢了近百年的寶貝,要留給五三的。
狐二七發(fā)現(xiàn)這件事后已經(jīng)氣了一天一夜,連給五五喂奶都顧不上。
因為那個偷竊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夫君,五五的親爹。
這里的殘留的灰白色毛發(fā),除了他,不可能有其他狐。
這只狐貍的存在,徹底讓狐二七體會到了什么叫喪偶式嫁娶。
懷胎、生產(chǎn)和帶孩子全都是她一手來的。
“要是我昨天在家守著就好了。”
昨天要不是她擔(dān)心弟弟,也不會帶著孩子跟去。
狐三一在旁邊呆坐了許久后,才緩緩開口:“他不是昨天拿的。”
盒子里關(guān)于那枚珠子的氣息已經(jīng)很淡,看樣子至少拿走了二十來天。
其他丹藥等,才是昨日拿的。
現(xiàn)在距離紅堇被殺已經(jīng)過去三個月。
原本珠子一直被封存在楠木盒中,狐三一為了避免睹物思狐,過了最開始的悲愴期后,便不會天天打開來看。
要不是突然發(fā)現(xiàn)紅堇的遺物少了許多,他估計到此時還不會發(fā)現(xiàn)那珠子沒了。
狐二七咬著牙:“我要去告訴老祖宗,把他除去族譜!”
他們狐妖不像大安國普通百姓婚嫁那樣認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大家都在一個狐貍洞住著,拜的是同一個山頭的老祖宗。
老祖宗庇佑后輩的同時,也在約束他們——不能枉殺無辜、偷盜拐騙。
不然被修士殺了她也管不著。
狐二七這番要求也算有理有據(jù),反正她也不想跟那個老狐貍過了。
狐三一眼簾耷拉著,并沒有阻止狐二七的舉動,只是在她去找老祖宗的時候,讓她把五五帶上。
“姐,我現(xiàn)在心情不好,照顧不了五五。”
狐二七叼起兒子,眼眸里露出一絲‘狐’疑。
但見弟弟確實一臉的難過,便壓下心里的不安,趕緊去找老祖宗了。
都說他們狐妖最會魅惑心神、花言巧語,其實他們狐妖話不算多,只是專挑對方最期待或者最能解決問題的說。
狐二七此番,是找老祖宗解決這盜竊一事的。
而狐三一……他支開了姐姐和外甥,卻是要自己下山解決此事的。
別人只知道那化形珠的寶貴,卻不知紅堇當(dāng)時腹中懷胎,給他說:“到時候我生下五三,這化形珠就給他當(dāng)壓歲禮。再過幾年等你能化形成功,我們一家三口可以穿著人類的衣裳,去逛廟會、花燈節(jié)。”
紅堇是從一只野狐修煉到如今這地步的。
她從小無父無母,要不是山里漢子、媳婦給她留一口吃的,她或許早就沒命了。
因此,紅堇天生是親近百姓的。
狐三一能跟她成婚,兩人性格自然是非常合拍。
他喜歡聽紅堇講外面的故事,也對紅堇描述的‘寶馬雕車香滿路’很是憧憬。
在狐三一心里,‘化形珠’的貴重之處絕非它的價值。
那是他和紅堇心中世外桃源的象征。
蘇苒之和秦?zé)o在客棧附近轉(zhuǎn)了一圈,一無所獲。
想來那綁了素衣的狐貍還是非常小心的,障眼法使得極好,氣味也遮掩的很不錯。
提防修士發(fā)現(xiàn)他要施行邪法,直接宰殺。
那狐妖恐怕也沒想到,居然是素衣最先受不了他,自己逃回了畫舫。
不過,這恐怕也是素衣命不該絕。
秦?zé)o和蘇苒之剛回到客棧門口,就見張管事匆匆趕了過來。
畫舫出現(xiàn)妖邪的事情自然得瞞著,不然誰還來他們畫舫看姑娘?
故此,張管事雖然很敬重兩位先生,但也沒有當(dāng)街躬身作揖。
在旁人看過來時,張管事還大聲說:“咱們畫舫征聘水性好的姑娘、夫人嘞,有意者來找我啊。”
鎮(zhèn)民果然四散而開。
“還以為出了啥大事。”
“那穿短打的姑娘真好看啊,比一般的相公都俊。”
“娘,我也想要那樣的衣服,你給我做一件吧!”
直到三人走到人少的小路上,張管事才趕緊合攏雙手,低頭賠罪。
“先生莫怪,我們畫舫名聲不能敗壞……今晚我一定好酒好菜的給先生們賠罪。”
蘇苒之和秦?zé)o都不在乎這些。
“無礙,救人要緊。”
自從老鴇發(fā)現(xiàn)素衣肚子一日比一日大起,她就一直讓力氣大的嬤嬤守著素衣,提防她想不開自殘。
晚上大家都得忙,沒辦法,只能把睡著的素衣綁起來。
素衣這邊醒的時間少,再加上白天一直有人陪伴,安全感十足。
她情緒雖然不穩(wěn)定,但偶爾還能正常說話。
蘇苒之和秦?zé)o到的時候,素衣雙腿還被綁著,老鴇在親自給她喂湯。
“媽媽最疼你了,媽媽還請了倆厲害的先生,你一定會好的。”
素衣起初情緒還算穩(wěn)定,但見到秦?zé)o當(dāng)場發(fā)作,驚慌不已,就算雙腿被綁,還一個勁兒往后縮。
秦?zé)o反應(yīng)很快,立刻退到門口。
老鴇慌亂叫道:“素衣、素衣……”
大概一盞茶功夫后,素衣才安靜下來,但她的身子還在一直發(fā)抖。
老鴇說:“難道是素衣看到男子害怕?不對啊,她見到老張就不怕。”
嬤嬤道:“可能是因為玄色衣裳……”那男子也一直都穿玄色的。
秦?zé)o也沒脫衣,就在外面守著,先聽妻子問話。
蘇苒之說:“素衣姑娘,我是來幫助你解決這件事的,現(xiàn)在有幾個問題需要你幫忙解答。”
老鴇和嬤嬤都跟著勸,素衣卻還在哭:“媽媽,我其實、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我真后悔,沒有好好孝敬媽媽。”
老鴇安慰她:“有先生在,一會兒先生問題你盡管回答,咱一定能救好你。”
素衣這才點點頭。
蘇苒之一雙明亮的杏眸看著她,無聲的給她一些鼓勵,說:“接下來的問題可能會讓你不適,你如果不想說可以拒絕,我不強求。”
素衣怯生生點頭。
蘇苒之這才開口:“你還記得自己與那男子的相處情況嗎?家里環(huán)境怎么樣?”
素衣緊緊抓著老鴇的手,幾個呼吸后說:“……我,我其實與他相處的很好。那會兒我還沒顯懷,他知曉我有身孕,對我特別小心。吃飯喂我、洗澡幫我、出恭也護著我。家里,我當(dāng)時看起來是白墻黑瓦,雖然只有一間屋子,但是氣派的很。”
蘇苒之臉色微微一變,這狐貍在白日居然也可化形?
那看來便不是她想的那種借陰氣、月華化形的。
——此狐貍手上應(yīng)該有幫助化形的法寶。
不然,他若是真的憑修為化形,水里倒映不會還是一只狐貍。
蘇苒之給素衣點點頭,又問:“那人住宅在何處?或者說,你是從何處走出來的?”
“鎮(zhèn)子最西邊,我其實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來。前幾天我醒來發(fā)現(xiàn)腹中劇痛,褻褲上有血,我很怕,喊他,他卻沒在。我肚子越來越疼,最后硬生生疼的我頭暈眼花……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眼前的院墻變了,他們成了各種枯樹枝,上面好像還有骨頭。我當(dāng)時動不了,身體下的血越來越多,只能眼睜睜看著高墻大院成了鎮(zhèn)子西頭的墳地。那會兒我因為太害怕,反而能有力氣站起來跑,我只想回畫舫找媽媽……”
幸好當(dāng)時是午時,日頭正盛。
她一個尚未顯懷的女子跌跌撞撞的跑回畫舫,倒是沒遇到其他邪祟。
老鴇也是第一回聽完所有事情,此前她怎么問,素衣都不開口,只求老鴇留下她,別趕她走。
老鴇為人還算不錯,任憑那男子拿著素衣賣身契,說要告官,她也沒心虛。
她就不信一個狐貍敢告官。
“咱們女子地位不高是一回事,但素衣才跟你回去幾日,就出了那么多血,現(xiàn)在再放她走,還能有命?你去告官啊!我四娘還沒怕過三條腿的男人!”
可老鴇也不敢把狐貍的身份說出來,畢竟這么一來,他們畫舫所有姑娘的名聲可都算是毀了。
狐貍果然灰溜溜的走了,除了放狠話,他根本不敢靠近畫舫。
蘇苒之沉思,西頭墳地,奪舍……
里面埋了什么妖邪嗎?
她突然問:“那墳地里都是鎮(zhèn)子上百姓的墳嗎?”
嬤嬤說:“不是,那墳地很亂,我奶奶說她小時候看到黃仙偷了雞就藏過去。”
蘇苒之能明白她的意思,‘狐黃白柳灰’是大安國東北地區(qū)民間流傳較廣的五大地仙。
其他地方的百姓一般不信這些。
但蘇苒之看過不少話本,對此稍微有些涉獵。
狐就是狐貍,黃是黃鼠狼,白是刺猬,柳是蛇,灰則是老鼠。
蘇苒之大概能理清思路了,隔著被子和衣服,她對素衣的肚皮微微點頭。
然后起身:“我們得去墳地一趟,興許……素衣姑娘有救。”
蘇苒之走后,素衣的肚皮突然像胎動一樣動了幾下。
素衣受驚不淺。
但胎動也就那一兩下便沉寂下來,似乎是給蘇苒之剛剛的點頭作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