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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完整)

    ,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
    再催人淚下的過去,憶完了還得重回歸現(xiàn)實。
    伴著楓葉,我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強親了駙馬,那場面本不可謂不唯美,可當我松開他的脖子時,他說的第一句話卻是:“……脖子不酸?”
    是的,這就是兩年前噼里啪啦說要與我同生共死的那位。
    “我,不過是恢復(fù)了我們曾經(jīng)的記憶,稍稍有點感觸罷了……”
    宋郎生這才有些緊張的模樣,“都想起來了?”
    我微微偏頭,“至少想到你熱淚盈眶的對我說,‘那、就、一、起、死’……唉,原來你如此心儀本公主,當真意外的很吶……”
    “哦。”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像是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怪笑,“彼時我還當你無藥可醫(yī),心想滿足你的夙愿就當行善,誰知你中的疫毒只是似其癥不致其命……”
    他這前半句本聽的我氣不打一處來,正想修理他一頓,后半句倒讓我思緒回歸正軌:“你是說,我中的疫毒是假的?”
    宋郎生點了點頭,“我們派了許多人馬卻怎么都找不到你說的青姑,或許,她是有意救你一命,至于理由,無從得知。”
    我了然,“那煦方……”
    宋郎生奇道:“什么煦方?”
    我心中一怔。莫非,我當時沒有把煦方的事告訴他?
    再一琢磨也是,那畢竟是險些紅杏出墻的歲月,后來峰回路轉(zhuǎn),眼見宋郎生的芳心終于要騙到手了,要是讓他知道他在苦苦尋我的那段時日頭頂上有些綠……咳,我豈會蠢到自己給自己挖坑的道理?
    見宋郎生狐疑的盯著我,我掙扎了一番還是遵循了我原本的意愿——繼續(xù)隱瞞,“我只是忽然想起,去年我不是失憶期間就住在那陳家村嘛,或許那時你有沒有見過煦方,誒,可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有點巧合……”
    宋郎生好整以暇的看著我繼續(xù)扯。
    我可憐兮兮的看著他:“我餓了。”
    宋郎生繼續(xù)保持雙臂抱胸的姿勢巋然不動。
    我想起了我腹部受了刀傷,急中生智,想要掀開衣服給駙馬看博同情。奈何這宮女服是套頭款,需得從衣襟解起,宋郎生見我是要脫衣服的架勢,漲紅了臉,倒退兩步:“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想要做那種事……”
    無視他,繼續(xù)解。
    宋郎生見我不似說笑,忙又上前握住我,“我知道你剛恢復(fù)記憶,有些情難自禁也是情有可原,但畢竟這兒是荒郊野嶺,再怎么樣都要克制住!”
    “…………”
    我低著頭看著他握著我的手繼續(xù)解扣子。
    喂……其實我的手已經(jīng)停下了好嗎。
    正當他想要湊上來吻我時,我掀起了肚皮上的衣料,說:“看,我受傷了。”
    宋郎生:“……”
    我:“稍微動一下肯定又要流血了。”
    宋郎生替我把衣服穿整好,很不高興的瞪著我。
    我:“你怎么都不擔心?”
    宋郎生漲紅的臉色未褪:“不是結(jié)痂了?有什么好擔心?”
    我:“你就是不心疼我!”
    宋郎生:“我沒有。”
    “就有,你方才的表情明明就不是心疼的表情!”
    “……”
    于是我很成功的把話題從煦方轉(zhuǎn)為心疼了。
    宋郎生嫌我羅嗦,摟著我一個縱身就躍出了陷阱。我稍稍站定,自洞口往下看了看深度,“你如今居然已經(jīng)可以不借繩子直接蹦上來了,輕功突飛猛進啊。”
    “如今?突飛猛進?”
    是了,這個傻瓜還一直將我誤認為采蜜。
    若他發(fā)現(xiàn)一直以來陰陽兩隔的初戀居然是我,不知作何反應(yīng)?會否追悔莫及的抱住我說“是你,是你,我怎么會這么蠢連你都沒認出來?”
    我甜滋滋的看著駙馬,“你十七八歲的時候辦不到的吧?好啦,其實我就是……”
    “誰說我辦不到的?”宋郎生道:“這點高度,我十六歲的時候輕功便能做到了。”
    我斜睨:“騙人。”
    他將秀致的眉毛一展,“何需騙你?當年采蜜也和你一般跌進這坑里了,我還故意誆她我救不了她,需下山找繩索,后來就在上頭看她在下面干著急大半夜,最后才救她出來,她竟都沒發(fā)現(xiàn)還對我感激涕零,想一想,是傻的有些可愛。”
    “……………………”
    現(xiàn)下恨的牙癢癢是怎么個情況?
    我篤定如實現(xiàn)在告訴他我乃采蜜,他下一句保準跟著:“所以你意思是你在同一個坑跌過兩次?”
    宋郎生見我滿腹打鼓的樣子,牽起我的手,道:“不是餓了,還不走?”
    我瞪著他:“天底下哪有你這樣的人,你覺著好玩,你可想過人家小姑娘在下頭呆著快要被嚇死了?”
    宋郎生奇怪:“你生什么氣?”
    “因為你這樣很過分,你如此待她,誰曉得會如何對我?”
    宋郎生,“你和她又不一樣。”
    聽他這樣說,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有什么不一樣?”
    “你是你,她是她。”
    我停下腳步,“什么叫‘我是我,她是她’,同樣是喜歡,在你心中還分什么三六九等么?”
    宋郎生頗有些無奈的看著我,“公主怎么忽然對這種無聊的事斤斤計較起來了?”
    “何謂無聊之事?”我越聽越氣,口不擇言,“在你心里我和另外一個女子有全然不同的對待方式和喜歡程度,你覺得我要開心還是歡喜?”
    是的,此時我已忘記我就是采蜜了。
    宋郎生約莫被我的話刺的有些不痛快,“你明知她已不在這個世上了,和她比這個有意思嗎?”
    “那你說,”我與他嗆起話來,“若她還活著并且忽然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你待如何?”
    是的,我正在與自己吃醋。
    宋郎生冷笑說,“既然這樣,我問你,若煦方并未失憶,不曾負你,而你恢復(fù)了我們的記憶后,是會選擇與他遠走高飛,還是與我破鏡重圓?”
    這個問題倒是讓我呆了呆。
    那樣依賴煦方的和風,若是在與煦方歸園廝守的歲月里漸漸想起了這些與駙馬的過往,她會如何?
    我只不過是嘗試想了想,心底頭就仿佛像是被澆了醋一般,又是酸楚又是冰涼。
    他見我不答,倏然放開了我的手,背對著我,說:“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我知道是自己過分了些,伸手揪住他的袖子,他揮開,我繼續(xù)扯,最后他不理我索性掉頭就走,我心中也有氣,偏偏不跟上去,偏不信他會丟下我不管。
    他走出了一步兩步,待到第十步,果然停了下來,回頭看我。
    不知怎地,看他如此這般,我心底的氣莫名其妙的消了一大半。
    他折返回來走到我跟前,也不吭聲,伸出手示意讓我牽。
    我裝傻不動。
    他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一把拉起我往前走,這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
    到最后,他終于忍無可忍,道:“公主無理取鬧起來當真是不可理喻。”
    我心知理虧,嘴上卻不愿意討?zhàn)垼罢l讓你不回答我的假設(shè)……”
    宋郎生停了下來,轉(zhuǎn)頭看我,我感覺到我的眼睛眼睛濕濕的快要滴出水來了,可他板著臉不為所動,道:“公主不覺得那種假設(shè)很是愚蠢么?”
    我心中咯噔一聲,“愚蠢?所以,你的意思是……是你會拋棄我和她走?”
    “當然……”宋郎生目光炯炯地說,“得先看看她如今生的是什么模樣!”
    我懵了,“哈?”
    宋郎生無比認真地說:“我與她也有七八年未見,若她腸肥腦滿或是尖嘴猴腮,我豈會拋棄公主而選擇她呢?”
    我:“……宋郎生我們現(xiàn)在是在吵架,請你嚴肅點好么?”
    宋郎生眉頭蹙的更深了,“我說的這才是現(xiàn)實問題。”
    我:“……那若是她生的花容月貌傾國傾城呢?”
    宋郎生,“那鐵然是冒充的。”
    …………
    我:“……若她生的比我貌美,比我好看呢?”
    宋郎生理所當然地道:“那就瞞著公主在外頭養(yǎng)她暖床不就好了。”
    我:“…………”
    此時此刻,什么對大哥哥的仰慕情懷,什么為駙馬的自我奉獻精神,統(tǒng)統(tǒng)拋到九霄云外。
    我咬牙切齒道:“你若當真在外頭與采蜜重逢,我一定把她大卸八塊!”
    ……不知這可否算是自我詛咒?
    宋郎生不甘示弱地道:“公主若當真有好好暖我的床,我又豈會舍近求遠!”
    我:“…………”
    兩人蹬鼻子上臉,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到最后,他先揚起了嘴角,繃著很久的臉終于舒展開來,瞅著我淺淺的樂呵起來,那樣子,哪還是什么俊朗無雙月白風清的大慶駙馬?
    我股起腮幫子,“很好玩嗎?”
    “你吃醋的樣子很是好玩。“
    “……”
    看我的樣子好像在看一只炸毛的家養(yǎng)貓,卻沒有繼續(xù)挑逗,而是順毛一般摸了摸我的腦袋,我氣的直跺他的腳,心情不知怎地就莫名好起來了。
    只是眼見日照當頭,臨近玉龍山莊,看到前方不遠處黑壓壓的立了一群人,方不由自主的停下步伐來。
    這一刻,我才驟然想起即將面臨的血雨腥風。
    要面對的人,有康王,有太子弟弟,還有陸陵君。
    那種烏云壓頂?shù)年庼玻僖脖軣o可避。
    現(xiàn)在倒寧愿再回到山頂上的坑里邊和宋郎生大鬧三百回合。
    誠然“鬧”字會被什么替換還有待商榷。
    我說,“不吵了,再過一會兒,會有好多人一起來和我吵,運氣不好,會被吵死的。”
    宋郎生握著我的指尖緊了緊,“你既已恢復(fù)大半,那這次的事是否也解開了?”
    “本來在昨夜,在恢復(fù)這些記憶以前,我就把許多線索給想通了。” 我瞧著他的眼睛,“只是一恢復(fù)記憶,想的,回憶的,都是你。”
    宋郎生愣了愣。
    我嘆說,“現(xiàn)在好像還在兒女情長里沉著,你說,一會兒我會不會被一刀斬敗。”
    宋郎生淡淡瞥著我,“我一直都在公主身邊,可公主卻要在想起了過去才如此這般,此前的心都不知花到誰身上去。”
    “我哪有……”這個話題略讓人心虛,我話鋒一轉(zhuǎn)問:“你不是被禁足公主府了,怎么找來這了?”
    宋郎生道:“你讓陸陵君中了圈套后自然證明我的清白,禁令一解我就來找你了,見你不在房里,門上了內(nèi)鎖,窗沿卻有腳印,可等了許久都不見你下來,就知你要不是山上看日出,要不就是被困陷阱里了。”
    看他風塵仆仆來尋我,我心底升起一絲寬慰,只是再提陸陵君,腹上的傷口又應(yīng)景的疼了疼,我聽風吹的樹葉沙沙作響,“我從來沒有想過,陸陵君會想殺我。我對自己說,他對我不仁,我就該狠下心,因為只有落實了他的罪名,才能真正將康王繩之于法……可真到了這關(guān)口……又……”
    宋郎生松開我的肩,慢慢的挪到腰間,我轉(zhuǎn)頭瞪他,“我在和你說正事呢,你就不能安慰我?guī)拙涿矗俊?br/>     然而,他的手停到了我受傷的腹部。
    “這個位置,非五臟非六腑,即使當真穿刺而入,及時止血,亦無性命之憂。”
    我倏然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何尚書說,就在你差人尋他在國子監(jiān)部屬以前,他收到了一封匿名字條。”
    宋郎生這樣說著,我心中已猜出了幾分,只聽他說:“字上曰,國子監(jiān)綠茵河邊,有人要行刺襄儀公主。”
    我渾身一震,寫這封信的人,只可能有一個,“是陸兄……可他為何……”
    為何?
    他既無心殺我,那分明是做了一場戲,不,與其說是做戲,他刺殺了當朝公主,那可是殺頭死罪,他拿自己的性命做這場戲,究竟……究竟意欲何為?
    然則,這個答案不已昭然若揭了么?
    康王的門客遍及天下,得知他要殺我,與其讓別人動手,倒不如主動請纓,方能保我平安。陸陵君知我懂我,他以這樣的方式讓我以為他要殺害我,我自然也會狠心利用他扳倒康王保住太子。
    我忽然想起陸陵君第一次亂闖公主府的時候,他在門外嚷嚷著——
    “公主還記得我么?我是陸陵君。你可還記得你小時候與我的約定?”
    而昨夜陸陵君動手前說的——
    “白兄,我這么小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小女孩……然后,我和她做了一個約定,那以后便沒有見過她了。”
    我徒然一驚,心中死水逐漸泛起波瀾。
    陸陵君所喜歡的那個小女孩……是我。
    他說:“直到我遇到了一個人,他……很有趣,至少,我很喜歡和他呆著,聽他說話,有段時間,我都快懷疑自己是斷袖了……”
    “白兄,聽到此處,你應(yīng)當知道,我說的那個他,是誰吧?”
    陸陵君喜歡的那個白玉京……也是我。
    我怎么就沒有想到呢,在匕首刺入我身體前,他分明是說自己在二者間掙扎,但若二者皆為一人,又何來抉擇之說?
    “白兄,你說,這世間的情義,究竟是友情重要些,還是愛情?”
    友情……他所說放棄的友情,從來都不是指他對我的感情。
    ——而是我對他的。
    宋郎生緩緩地道:“他選擇背棄康王,用自己的性命助你救你。即便……”
    即便讓我誤解,即便割舍我對他的友情,也要守住,他的愛情。
    我鼻頭泛起濃濃的酸,千萬種難以言喻的感情想要從眼眶涌出來,此時此刻,我真恨不得立刻沖到牢中把陸陵君那個小子揪出來,罵他個狗血淋頭,打他個片甲不留。
    我轉(zhuǎn)頭望向宋郎生,“現(xiàn)下該如何是好?陸兄可是眾目睽睽被逮到的,早朝時太子弟弟必然會以此向康王興師問罪,我已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節(jié)制同審此案,若要徹徹底底治康王叔的罪,這可是最好的時機了,若是一擊不倒,對我,對太子,甚至整個局勢,都只怕后患無窮啊。”
    “這一點……”宋郎生睜開眼,認認真真地道:“我怎么知道。”
    我:“……”
    那請問你這一副洞悉真相胸有成竹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只不過,公主曾與我說過,居于高位者,處事當以大局為重,”宋郎生平平地道:“舍棄一個陸陵君若能保住危機的局面,你不會猶疑,亦不會心慈手軟。”
    宋郎生的話一點兒也沒錯。
    災(zāi)銀、沉船、燒輪、康王、趙庚年、李國舅、夏陽侯、聶然、太子……所有的人都像棋海里的棋子,這對弈中的險象環(huán)生,一著不慎就會滿盤皆輸。
    若是既想保住陸兄,又想贏這場棋局,只怕艱難重重。
    但……
    “大局也好,小局也罷,不問可不可能,只問應(yīng)不應(yīng)該。”
    我心中密布浮云逐漸散去,“太子,我要保,陸兄,我也要保。”
    “看來,公主一會兒是不會被一刀斬敗的。”
    說完這話,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嘴角不知不覺的往上翹起,看著我的眼神暗含著別樣的情緒,心中有些訕訕: “你……是不是吃醋了?”
    宋郎生面不改色:“我從不吃醋。”
    “……”
    宋郎生不再同我說笑,“公主,既然眼下局勢雜亂無章,錯綜復(fù)雜,各方勢力虎視眈眈,你當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一會兒上朝,切不可再惦記著什么是是非非恩怨情仇了。大慶第一公主,哪能是成日沉浸在情愛中的女子。”
    我瞥他:“人家戲文里的男子這種時候都會說,‘不要怕,有我在’的,哪有你這般催著女孩兒上戰(zhàn)場的。”
    宋郎生聲音響在我的頭頂,“我不善權(quán)謀,公主若因我沉情而不能思政,我能做的,就是把我所看到的,把我能想到的,盡悉說與你聽。”
    我垂下眼簾,“那我若是傷心難過到厭世,你會如何?”
    “你若是傷心,我當然可以替你擦拭眼淚,公主若是厭倦朝局,我自也能帶你遠走高飛,可是,太子有難,朝局動蕩,國子監(jiān)的同窗枉死,陸陵君為了公主甘入牢待死,此間種種,公主你,絕不會為了一己之安而罔顧他人。”
    我抬起眼眸看他,雖說笑意苦澀,眼神卻異常堅定:“在朝堂上,我無法替公主解圍,亦無法對你說,只要有我在什么也不要害怕這樣的虛言。”宋郎生的聲音平穩(wěn)而富有力度,“我的安慰起不了任何作用,反倒會助長你的軟弱。”
    “所以公主,陰謀真相,需由你來揭露;親情友情,也要由你自己去守護。”
    他目光如辰,明麗的叫人簡直移不開眼,我囁嚅問:“都讓我扛,你不擔心嗎?”
    宋郎生輕笑一聲,正想同我說什么,視線忽轉(zhuǎn)前方,卻有一名軍將快步行至跟前,單膝跪拜,“太子左衛(wèi)率常云,參加公主殿下、駙馬爺。屬下奉太子鈞令,護送公主回朝上殿!”
    連東宮六率的左位率都喚來請人了,看來皇弟那兒是刻不容緩了啊。
    我應(yīng)了一聲:“好,這便走吧。”
    常云起身上馬,示意護衛(wèi)隊讓出一條道來,讓我與宋郎生比肩前行。
    臨上馬車,我拉住駙馬,問:“你方才,想同我說什么?”
    宋郎生托著我的腰坐上車轎,在我耳邊輕言道了一句話。
    我聞言立刻踹了他一腳,“你這是損我!”他輕笑一聲扳鞍上馬,先行一步,策馬入宮。
    其實玉龍山莊離皇宮不算太遠,過了三條街便是,算一算,他應(yīng)當趕得準上朝時辰。
    而我緩行一步,在入宮前刻意回府換上一身黃袍宮裝,金絲繡鳳,裙幅寬大逶迤,不可謂不雍容莊重。
    整個大慶能穿黃色的,除了父皇和太子弟弟,第三人堪堪正是本公主。
    這錦服本是我封為監(jiān)國那年所御賜,后來我嫌穿一次里三層外三層完成掩住了我婀娜多姿的窈窕形象,也就甚少再碰了。
    但今日這種需要強大氣場的場合,礙手礙腳的服飾反倒成了某種利器。
    我正襟危坐,透過珠簾,皇宮銅釘鎦金門在前,自中行門而入,眼見殿門逼近,改車為轎之時,一位英姿偉岸的公公朝我大步奔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蹲一站行了一禮,火急火燎地道:“公主,奴才可總算是把您給盼來了。”
    正是太子弟弟的心腹內(nèi)監(jiān)成公公。
    我被這身衣服悶的一身汗,本有些不大耐煩,“被你成公公盼著的,準沒好事。康王這些年的各方罪證不都給太子整好了嗎?直接把罪證罪狀當著百官丟去,他還有何話好說!”
    成公公不知所措地搖頭道:“太子殿下本也是這般想的,且不知這康王哪來滔天的本事,那一宗宗鐵案皆有官員主動認罪一力承當,不論是私鑄銅錢還是貪墨結(jié)黨,到頭來,他竟能將自個兒撇的清清白白,那些人居然還非他治下,連個治理無方之罪都治不了了啊。”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先前是我疏忽大意,小看了這韜光養(yǎng)晦的皇叔了。
    我冷冷問:“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陸陵君是他康王的門生這一點可是毋庸置疑,既有各方人證亦有多年信箋物證,而陸陵君眾目睽睽刺殺本宮未遂在前,親口招供在后,連同畫舫沉船案亦是證據(jù)確鑿,他又是如何抵賴的?”
    成公公急道:“太子爺現(xiàn)下正說著這事兒呢,可奴才瞅著那康王面不改色的模樣,心中總是不安,一聽公主來了這不立刻先趕來同你先知會一聲,您看……”
    我微微頷首,“一會兒看準了再吆喝。”
    成公公恭謹?shù)溃骸芭琶靼住!?br/>     離殿門十來步遠,就看到文武百官分列的身影,不知前一刻太子弟弟說了些什么讓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只聽遙遙當首的康王義正言辭地道:“太子殿下方才列了臣五宗罪,可一樁樁數(shù)下來哪一樁不是奸邪小人對下臣的污蔑與陷害?如今竟說臣有意刺殺襄儀公主,那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謬,下臣一心忠于圣上,公主乃是圣上欽賜監(jiān)國,下臣便是有天大的膽子又豈會以下犯上!那國子監(jiān)生是臣門生不錯,可他是受何人指使在何處何時刺殺于誰,臣一無所知,僅僅聽一名小小的國子監(jiān)生的一面之詞就蓋棺論罪,下臣不服!說臣幾番對公主起殺心,那么還請?zhí)訉⒐鞯钕抡埳系顏砼c臣對峙,臣問心無愧,只求還臣清白!”
    這一聲還臣清白的余韻可謂裊裊飄蕩。
    空谷般的大殿上死寂一片。
    我瞥了一眼成公公,豎起食指,想要同他說再多聽一會情形。
    果然不是自己的人不懂自己的心,成公公仿似心領(lǐng)神會的點了點頭,長吸一口氣高聲喊:“襄儀公主到——”
    我:“……”
    整個大殿登時猶如一座大墳。
    我應(yīng)聲徐徐前行,行的不快不慢,淡淡的掃過他們每一個人。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的挺了挺背脊,低頭不語,好像生怕一個不留神,便要被閃瞎似的。
    當然除了幾個人之外。
    這之中有隨和如趙首輔,平和如李國舅、平靜如衛(wèi)清衡、平常如聶然。
    我卻也無心再分神去嗟嘆恍若隔世,朝太子恭謹行了一禮便即揮袖落座,而由始至終,康王都那般氣定神閑站著,連頭禮都不點一下,姿態(tài)倨傲的望著我。
    看來我的好皇叔不僅是胸有成竹,更是留有后招啊。
    滿朝文武見狀不覺左顧右盼,成公公替主分憂道:“大膽,公主殿下在此,還不速速行禮!”
    康王聞言沉下臉,眼中寒芒閃爍,語氣沉冷的回敬道:“這大殿上幾時有你這狗奴才說話的份!”
    那與生俱來的皇家威嚴又豈是成公公能應(yīng)付的了的。他一張口,成公公似寒了一下,立時噤口。
    太子冷言道:“方才還口口聲聲要皇姐出來對峙,怎么?忠心如皇叔竟連基本的禮節(jié)都忘了?”
    康王看了看太子,又瞧了瞧我,非但不懼反倒氣勢囂張地道:“若當真是公主殿下,臣又豈會罔顧君臣之禮?呵呵呵,只可惜,現(xiàn)下坐在這上頭的……”他頓了頓,振袍直指我道:“根本就是冒充的!”
    他這一聲振聾發(fā)聵,滿朝文武頃刻間抬起頭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康王如此一舉,倒確實是令人措手不及。
    太子拍案而起:“皇叔!御殿之上,豈容你胡言亂語!”
    我尚不做聲。
    原來如此。既然,陸陵君行刺一案無從推脫,那么,只要我這個公主是假的,殺我,非但無罪,甚至可以說是有功。
    只不過……謹慎如康王,無憑無據(jù),又豈會誣陷的如此明目張膽?
    “臣也是近日方才得知真相……”康王勾了勾嘴角,“已著刑部侍郎蔣豐查明,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傳上幾位人證,以證虛實。”
    這檔口,太子說不了一個不字,很快,那所謂的幾位人證就這般大剌剌先后走上殿來。
    當先而入的是一對步履蹣跚的年邁山村夫婦,大殿莊嚴的氛圍嚇的他們連路也走不好,只怕活了大半輩子都從未見過這等陣仗,一到跟前就雙雙跪□連連叩拜太子拜的如神如佛如仙逝一般。
    康王讓他們看看認不認得我。
    誰料他們一抬頭就猶如見到鬼魅般嚇的癱軟在地,那老漢口中直呼:“是她……就是她,她,她不是跌入山崖死了嗎?怎么……怎么……”又轉(zhuǎn)頭問他的妻子,“老婆子,是我眼花了嗎……”而他的妻子亦驚恐不已,“不會錯,就是這姑娘……她……還活著?”
    正當眾人摸不著頭腦之時,康王朝太子道:“這兩位個是居住在靈山腳下五十多年的村民,在一年零九個月之前,也正是當朝駙馬壽宴前夕,他們親眼所見,襄儀公主因被人追殺,而跌落懸崖,彼時他們并不知是公主,只等刺客走后下山尋探,看到了一具摔的血肉模糊的尸首后就立即報官——”他示意人呈上一個木托盤,掀開布蓋,上面躺著一支精制的玉釵,“這是當年京師衙門對這樁無頭懸案所備留的物證,臣以命宮中侍皇后多年的嬤嬤證實過,這支發(fā)釵乃是公主出嫁時皇后親自準備,自那具尸首處尋到。”
    康王把他凌厲的眼神轉(zhuǎn)向我:“既然公主已死,那么試問,如今坐在上面的這位‘公主殿下’,又是何許人!”
    這一聲質(zhì)問像把死寂的朝堂給激出了千層浪,那些縮頭縮腦的朝臣們也不由大起膽子,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接下來的上來的人證更是駭世驚俗。
    她的登場讓本已有些鬧哄哄的殿堂再度壓的寂靜無聲。
    直到跟前。
    我瞇了瞇。
    看著眼前這個生得與我有七成相似的女子。
    不,這樣的容貌只要稍加易容,說她就是我,也決不會有人質(zhì)疑。
    康王:“這位,正是近兩年來上朝替太子輔助監(jiān)國的‘襄儀公主’。”
    此言一出,滿朝震驚!
    我轉(zhuǎn)頭看向太子,盡管他想強烈掩飾自己的驚異之意,但……
    我嘆了嘆,看來我這弟弟還是心慈手軟在我歸來時沒忍滅下這個口啊。
    那“公主”緩緩抬眼,卻不看太子,而是轉(zhuǎn)頭朝往第三排宋郎生的位置,指著他道:“是他,是駙馬見民女生的與公主殿下極為相似,以民女家人性命為脅,讓民女冒出公主殿下,欺瞞太子、欺瞞皇后,欺瞞滿朝百官。”她垂淚俯身,“民女,民女后來實在是擔驚受怕想要反悔,可、可駙馬爺便說即使沒我,他還能找第二個第三個‘公主’,若非……若非是康王救了民女,民女此刻只怕已身處黃泉之下了……”
    她說的聲淚俱下,話里虛虛實實,讓人看見了實處,自也把那些虛處給信了去。 加之近兩年當我的替身,對公主府種種都如數(shù)家珍,連府上馬夫的小兒子叫什么名字都能一一道出,朝中大小事務(wù)更是不在話下,甚至連上呈的物證都種類齊全,偷偷替換的奏章或是駙馬在府中的案卷應(yīng)有盡有,如此一來,只怕上上下下無人不信了吧。
    或許,刑部還會順便把殺害公主的罪給一并讓宋郎生攬了去。
    當然,康王高明之處還不僅限于此,她明明是太子找來的替身,卻把所有責任都推向了駙馬,可太子偏生還不能指認,若他承認這兩年找了個假皇姐瞞天過海只為自己獨攬大權(quán),滿朝文武誰會再服從于他。
    所以太子即使再想保住我,也會三緘其口。
    這一保,恐怕連他自己的儲君之位都難以保全了。
    如說,之前的那些人證物證,所指證的是公主已死,仍不能單刀直入的說明我是冒充的,那么第三次上來的這些人,才是康王真正準備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為,他們每一個人我都認識。
    是我失憶一整年在陳家村朝夕相處的街坊鄰居,有牛頭叔、牛頭嬸、有村長、有狗娃、有池婆婆、有鈞爺爺。
    他們那樣膽怯的問我:“和風,你怎么就變成公主了呢?”
    “和風姐姐!”
    “你不記得牛頭嬸了嗎?去年咱們還一起織過布呢,你手腕還讓狗娃給燙傷了,你不記得了嗎?”
    我垂下眼瞼,看著腕上依舊留疤的燙傷,聽著那一聲聲猶如催命符般的關(guān)切問候。
    直至此刻,我總算是明白,聶然前些日子似是而非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說有人要置我于死地。
    為什么他總是讓我離開這紛爭這糾葛。
    為什么他總認定我是假公主,我只是替身。
    因為連他自己都這樣認為,并向康王提供了這樣的證據(jù)。
    聶然就那樣筆直的站著,靜靜的,望著我,我也在望著他。
    他根本不是煦方。
    可他卻利用了……已經(jīng)消失的煦方。
    我端坐在高處,殿宇百態(tài),一目了然。
    有賢名卻無實權(quán)的康王為何如此氣焰囂張,他身后的那根線連向了夏陽侯鎮(zhèn)守嶺南的十萬兵權(quán),而聶然為何要與內(nèi)閣首輔趙庚年的獨女聯(lián)姻——我轉(zhuǎn)眸看向了永遠都在沉默的趙首輔,還有滿朝過半的趙黨官員。
    一切真相,皆已明朗。
    康王再度抬手,一只指著宋郎生,一只指著我,“來人,還不快將這兩個欺君弒主逆賊給本王拿下!”
    殿前的精兵應(yīng)聲而入。
    我平生從未料過,這貨真價實的公主之位,也會有被人指鹿為馬的一天。
    精兵已將宋郎生團團圍住,眼見就要沖上前來。
    康王滿眼掩飾不住的亢奮,像極了一個殺紅眼的劊子手,事到臨頭成功在望,豈能不喜不自勝?
    自上殿以來,我半聲未吭,直至此時此刻,我才緩緩松開了一直藏于袖中緊握的拳頭,俯視著正要踏步上前將我擒獲的幾名精兵。可他們幾人觸上我的眼神,卻慌亂了步伐,僅幾步之遙,竟不敢再往前逾越一步。
    我慢條斯理的站起身。
    康王不明所以,“還愣著做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她是冒充的公主!!!”
    精兵衛(wèi)將聞言壯著膽子移步上前,我終于緩緩啟齒,沉喝一聲:“孫軒!”
    當先而行的士兵見我忽然叫住他,瞠目看著我,似乎完全沒能反應(yīng)過來聽到了什么。我盯著他道:“元宗十三年,你以武試第一入了三千營主巡哨,短短兩年時日便以超群之能進了羽林軍,本有大好前程,卻因家中老母病危而違反軍令,本宮體恤你一片孝心,方才向父皇求情留你在宮中當這個侍衛(wèi)親軍,怎么,才五年,你便忘了當初效忠的宣誓了么?”
    “公、公主殿下……”孫軒整個人完全呆住,旋即停戈而跪,叩首之聲回響殿宇。
    其他幾位精兵見領(lǐng)頭下跪,正不知所措間,我繼續(xù)道:“梁方,若本宮沒有記錯,令尊可是前軍都督府所轄的胡廣都司梁遠平?”
    梁方滿臉是不可置信,“家父……家父確實……”
    我打斷他:“元宗十四年梁都司以區(qū)區(qū)一萬兵力擊潰南蠻五萬寇賊,后他負傷辭世,臨終前囑托當年的中軍都督將你帶回京師安置為公主府親兵,彼時你夜夜操練長槍吵得本宮難以入眠,本想趕你走,但看你槍法精準就將你推薦給了太子殿下……梁方啊梁方,你身為太子親兵不聽命于太子,他人發(fā)號施令倒踴躍的很,令尊未曾教過你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嗎?!”
    “哐當”一聲,長刀落地,梁方跪□伏在地上,“殿下……屬下知罪……”
    “池東!”
    “邱明飛!”
    “王之意!”
    我一個個點著那些殿前侍衛(wèi)親軍的名字,細數(shù)他們從軍入伍的點滴歷程,看著他們一個個跪□高呼“公主千歲”,終于溫吞的翹起了嘴角。
    父皇曾教誨過我,寧可不記得那些皇宮貴族的名字,也要記住每一位負責守護你兵士的名字。
    因為他們所保護的,是你的性命安危。
    不錯,康王這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苦心籌謀委實令人不敢小覷,但,終究是算漏了一件事。
    我是真正的襄儀公主。
    那是即便萬千鐵證如山,也不可磨滅的事實。
    也正是今日晨時,我問駙馬擔心與否,他在我耳邊所低喃的話——
    “擔心?比陰謀斗詭策,我還從未曾見過……蕭其棠會輸。”
    我目光冰冷的掃過殿堂內(nèi)一干人愕然的眼神、詭異的神情,直落到康王身上,方才停了下來。
    此時此刻,他的容色已是有了掩不住的驚惶,卻仍強自鎮(zhèn)定下來:“你……你以為記下了這些親兵們的卷案名冊,就能假扮是襄儀公主了么?”
    皇叔,你終于把最后一絲黔驢之技也給用完了么?
    我揚起眉峰。
    那么,接下來,輪到我了。
    ——(本章完)
    作者有話要說:求!!!!評!!!!論!!!!!!!
    公主殿下……終于……開始……要……一手遮天了!_
    _<::
    大家不要看太快,不跳行的話應(yīng)該不會存在什么看不懂的情況。跳行卻嚷嚷看不懂的……回到27、28章重擼一遍。
    這篇文章的男主角肯定是駙馬,結(jié)局肯定不會是BE,但是是不是比較舒適完滿的HE也未必……我還在猶豫……接下來比較重要的人物篇是聶然(煦方)。
    上章提到過太子哥哥,很多人不記得。這里解釋一下,在第三章介紹公主的基本情況時候,有描述一個她從小膜拜的太子哥哥,只是后來因為喜歡上一個民間女子為皇室所不容,于是就拋棄權(quán)貴榮華,拋棄皇籍和姑娘浪跡天涯了。而現(xiàn)在這個弟弟是因為整個家族都沒男的才接上去的,年齡小,能力偏弱(這個有待商榷)。
    太子哥哥叫蕭景嵐,花了不少筆墨旁敲側(cè)擊的去敘述過這個人,這個人自然不會只存在公主的回憶里。
    嗯,忘記情節(jié)的,現(xiàn)在大概懂了點?
    看文的能留言就留言啊,能留和情節(jié)有關(guān)的就留啊,我有事沒事都會來看看評論然后會斟酌好好寫的~~
    么么噠~~晚安思密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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