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
當(dāng)御殿的士兵把他押上殿前,康王眼里寫盡了得逞在即,然而當(dāng)太子逐條逐條的問陸陵君康王是否知悉我是公主、是否下令殺我時,陸陵君很肯定的答:“是?!?br/>
他每回答一字,康王的臉色便陰郁一分,可任憑他絞盡腦汁只怕都想不通明明否認(rèn)還能活命,為何陸陵君要自尋死路。
就在陸陵君波瀾不驚的陳述完所有前因后果,太子欲發(fā)雷霆之怒時,蔣豐堪堪站了出來,伏倒在地道:“太子殿下,一切皆是臣之所為……原本王爺一心想著在早朝時稟明,可臣恐假公主會肆意動權(quán)謀害王爺,故偷用了王爺私章借王爺?shù)拿懥昃聪職⑹帧?br/>
太子抿了抿唇,沒憋住,翻了個白眼。
半路又殺出個頂罪的主。
我這皇叔雖說在勾心斗角方面資質(zhì)平平,但做如此冒險之事又豈會不給自己留后手?
棄車保帥,能找來這么多心甘情愿的替死鬼,不得不令人肅然起敬。
陸陵君他并沒有繼續(xù)聽蔣豐天馬行空的頂罪措辭,而是低著頭,雙拳微微發(fā)顫。
他一定磕破腦殼都沒有想到,即便康王親自寫下書函命他殺我,也未必能將其治罪。
這么多犬牙相錯屹立不倒,哪個手上沒沾染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
原本今日,我便沒想將置康王于死地,即便不為救陸陵君,這些除掉父皇的同袍兄弟,哪會是我與太子這種韜光養(yǎng)晦的羽翼未豐之輩敢輕易做的事?
但……陸陵君說他要報仇。
他說白兄,成全我吧。
究竟那時為何會鬼使神差的對陸陵君說:“陸兄,就算是條死路,你若想走,我必為你一路保駕護航?!?br/>
但我答應(yīng)別人的事,從來就沒有收回的道理。
我雙手手心捏緊金凳雕龍柄,再度起身。
蔣豐本還在說著什么,可當(dāng)我這么一起,他不由怔住,仰著脖子飄忽不定的看著我。
我不疾不徐問:“刑部掌天下刑罰之政令,蔣大人身為刑部侍郎,不如便由你自己說說,你所犯之罪,當(dāng)以何處?”
蔣豐垂首,沉著嗓子道:“臣謀害公主,天地不容……當(dāng)秋后……處斬。”
我雙眉一軒,“死罪?看來蔣侍郎若到了地下還當(dāng)好好修讀我大梁律法才是?!?br/>
蔣豐不明所以,我道:“成公公,把本宮所帶之物呈上來吧。”
成公公依言照做,捧著一個蓋著黃布的大托盤緩行上殿,移步到我跟前。
我不帶一絲猶疑,親手將黃布掀開。
在一道躍入日光的襯印下,在所有不敢置信的眼光中,圣旨、尚方劍、傳國玉璽同時出現(xiàn)在這大殿之上。
“三年前父皇于祭天大典后冊立太子,亦正是當(dāng)日并授本宮監(jiān)國之位!父皇昭告天下時曾當(dāng)著百官之面曰,‘從即日起,監(jiān)國公主之言即為朕之言,監(jiān)國公主之行即為朕之行,監(jiān)國公主之意即為朕之意,若有對其不從不敬妄言妄行者,視若欺君藐上!朕命尚方鑄寶劍以賜之,上諫明君下打佞臣……’”我高舉蛟龍金雕之劍,“‘……見劍如見君?。 ?br/>
搶先跪拜的不是別人,而是太子弟弟,在他撩袍之際趙首輔亦同時恭敬跪下,他們一個是身份尊貴的少年儲君,一個是霸占朝綱的內(nèi)閣之手,這一跪,無疑讓父皇賜給我的劍添了更多力量,頃刻間,殿上呼啦啦再度叩首一片,齊聲萬歲,聲勢煞人。
我道:“方才蔣大人對謀害本宮一事供認(rèn)不諱,趙閣老,你乃當(dāng)朝元首,不如由您來說說,蔣豐該當(dāng)何罪?”
趙首輔面上老態(tài)龍鐘,“謀害公主如謀害圣上,罪同謀反,依大梁律,當(dāng)滿門抄斬!”
滿門。
像是已看到屠殺血腥一般,蔣豐哆嗦如篩子的身子往前一傾,呆了半晌,眼神卻忽然癲狂起來,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掙扎,他的雙膝往前跪挪幾步,悲戚道:“臣……臣罪該萬死,可并非主謀,真正……真正主使之人……是、是……康王……太子與公主若是不信,臣府中留有切實憑證……”
雖然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答案,然而當(dāng)康王最得力的心腹堂而皇之的背棄他時,康王一度緊繃的神色反倒是平靜了下來。
這皇宮之中,往往不過利益為先,本就沒有什么絕對忠心之人,成王敗寇,與人無尤。
那之后的事,多半比預(yù)料中還要順利些。
康王認(rèn)罪,他不僅認(rèn)了他預(yù)謀殺我的罪,還認(rèn)了貪污結(jié)黨所有罪責(zé)。
很多年后的民間說書人每每講起“公主在金殿上大顯神威逼得康王原形畢露”的時候,總能天花亂墜的把襄儀公主鑲上金玉一般,耀如神佛。
可卻沒有人知道,我是如何拼盡全力把我珍視的好友推向死亡的深淵。
退朝后,我握著尚方劍一步步走在回廊之上。
三年前,父皇在賜予我劍的那夜召我入宮,他問我:“你可知,朕為何不將劍給你弟弟,卻了給了你?”
我裝傻:“因為父皇疼阿棠啊。”
父皇嘆了嘆,“是父皇對不住你?!?br/>
那時,我又豈會不明白,權(quán)力與危機永遠是如影隨形的。
可如今,我卻要感謝父皇,若不是這些權(quán)力,我也無法贏得這一仗。
精神松懈時才感到氣血淤在胸口,幾日幾番起伏,疲憊如潮水般侵襲而來,我聽到身后的太子弟弟在喚我,想轉(zhuǎn)頭回他,卻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皇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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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的時候,我躺在一片皚皚白雪之上,雪花如柳絮般飛舞,卻意外的不覺得冷。
我壓根沒搞明白太子弟弟怎么就把我弄到了這兒。
四處寂無一人,我走了好一會兒子路才尋到一輛馬車,車上有個小女孩懷里抱著一只小白兔細(xì)心喂食,我叫了幾聲小妹妹,她卻低著頭不應(yīng)我,直到過了一會兒她喂好兔子去看窗外的景致。
然后我看到了她的臉——那是九歲時的我自己。
我這才意識到我是在夢里。
這感覺委實特別,在夢境里,并清晰的懂得這是夢,一切都似乎變得得趣許多。
小襄儀安靜的摸著兔子,眼睛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馬兒一聲長蹄,險些讓她從坐榻上滾了下去。
她掀開車簾子,探頭往外一瞧,車夫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告訴她,前邊雪地里躺著一個人,似乎是一個流浪兒,八~九是死了。
說著那雪地里的流浪兒動了動小手,小襄儀瞧見了,命令道:“明明沒死,怎么能當(dāng)成是死的呢?”
小襄儀讓人給小乞兒裹上一層厚厚的被褥,車內(nèi)炭火充足,不一會兒,小乞兒臉上凍成的霜便化了,她好奇的拿起帕子替他擦了擦臉,看到了一張精致乖巧的面龐。
小乞兒睜開了眼。
烏黑圓溜溜的眼睛木木的轉(zhuǎn)了一圈,見小襄儀湊得他那么近,嚇的滾了一圈。
接著,小襄儀從車柜里搗鼓出許多糕點,擺在小乞兒的跟前,“你餓了么?
美食當(dāng)前,小乞兒不得不屈服。
滿滿一盒紅豆糕轉(zhuǎn)眼納入腹中,小公主殿下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餓成這樣,“慢慢吃,沒人搶?!?br/>
想來是太久沒有人關(guān)心過小乞兒的死活,眼前這粉雕玉琢的富家小姐居然不嫌棄他,小乞兒受寵若驚,半天才吞吞吐吐道:“謝……謝。”
小襄儀眼睛晶晶亮亮的,“你發(fā)呆的時候好像阿白哦。”
“阿白?”
“嗯,它就是阿白啊,有一周歲了呢。”小襄儀舉起白兔,“阿白的爹在它很小的時候就被大壞狗咬死啦,它娘親上個月也病死啦,如今它舉目無親,我是它最好的朋友?!?br/>
小襄儀不明白,為何她明明是在說自己的兔子,小乞兒卻突然哭起鼻子來,弄得是她欺負(fù)他一樣。
她又找出綠豆糕來,“吶吶,有好吃的,你不要哭了啦。”
小乞兒拾起綠豆糕,不哭了。
小襄儀無可奈何的想,我怎么今天一整天都在喂寵物吃東西啊。
在她眼里長得可愛的都是寵物,小白兔是只小寵物,小乞兒是只大寵物。
誰知小乞兒又囫圇吞棗的吞完綠豆糕,繼續(xù)哭。
小襄儀氣的伸手就給小乞兒的腦袋一記,“我大哥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哭哭啼啼只會被所有人瞧不起,鄙視你,非常非常鄙視你!”
小乞兒被她敲懵。
“你乖乖的呆在車上看好阿白,我下車辦事,不準(zhǔn)亂跑哦?!?br/>
小襄儀讓車夫停下來,她悄悄跑到一間衣鋪里給小乞兒選了件干凈好看的衣裳,又買了更多好吃好喝的。
她想,每回她哭個不停的時候,大哥就是這樣哄自己的。
她樂滋滋的想體會當(dāng)大姐大的成就感,誰料一回車廂,小乞兒和大白兔都不見了。
莫非小乞兒把大白兔偷走吃掉了?
她左顧右盼,見前方不遠處好像有什么動靜,忙跑出幾步,看到了一群小乞丐圍著一個人拳打腳踢,那可不正是小乞兒嗎?
小襄儀氣的要命,拖著長長的裙擺沖到他們跟前,喊道:“住手!誰讓你們?nèi)硕嗥圬?fù)人少了!”
小乞丐們見來勸架的是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丫頭,“你是誰啊,你管的著么!”
小襄儀哼了一聲,小手從衣袖里掏出一枚紫玉,玉上雕著飛龍,那是父皇親賜信物,整個大梁她是唯一一個能夠佩戴龍玉的女子,“本公主乃堂堂大梁襄儀公主,你們說本公主管不管的著?”
這時候馬車旁的佩刀侍衛(wèi)都適時趕上前來,一個個刷刷抽刀擋在小襄儀跟前,“大膽狂徒!膽敢對公主無禮?”
幾個小乞丐就這樣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逃了。
只剩小乞兒一人蜷坐在地上,懷里抱著兔子,訥訥看著小襄儀。
那眼神猶如看到天神。
小襄儀扶他起來,“你怎么就跑出來呢?”
“阿白……跑出去了,他們要搶……你讓我看好阿白……”
小襄儀覺得超級感動。
以往不論她多愛惜自己的兔子,身邊的人都當(dāng)她是不懂事,雖然確實是不懂事啦。只有小乞兒會為了她的朋友赴湯蹈火,小襄儀想,這果然便是衛(wèi)先生說的那樣,兩肋插刀,義不容辭。
小乞兒把兔子還給她,小襄儀見他不動,問:“你愣著干嘛?”
“你是公主啊……我怎么和你走?”
“為何不呢?”小襄儀奇怪,“你救了阿白,那就是我的朋友,你沒有家,便和我回家好了?!?br/>
小乞兒完全呆住,他努力咽了咽唾沫,“朋……友?”
“我會和父皇說我需要伴讀,這樣以后我們就可以一起玩兒啦?!?br/>
小乞兒忍不住綻開笑容:“真、真的嗎?”
陽光中,雪地上,墨黑散亂的頭發(fā),靈透的眼珠和燦爛的笑容,都讓這個小乞兒閃耀起來。
小襄儀開心的瞇著眼,“真的!”
小乞兒就這樣被小襄儀捎走了。
奈何好景不長。
小襄儀的馬車在途中遇到了刺客的伏擊。
敵眾我寡,十幾個帶刀侍衛(wèi)很快就被利索解決。
車夫拼死帶著馬車穿入?yún)擦?,亦被流箭一擊斃命?br/>
小襄儀緊緊抱著兔子,驚的瑟瑟發(fā)抖。
眼見刺客就要追上,小乞兒反倒鎮(zhèn)定下來,他對小襄儀說:“我們快把衣裳換著穿,我會引開他們,你往北方方向逃?!?br/>
小襄儀無動于衷。
小乞兒也有些急了,“再不換就遲了!”
小襄儀含著淚,“可是那樣你會死的?!?br/>
小乞兒愣了,“我的賤命怎么能和公主比?”
“大哥說過,人命皆可貴,那些侍衛(wèi)有守護我的職責(zé),你又沒有……”小襄儀搖了搖頭,“他們要殺的是我,你快逃吧?!?br/>
小乞兒的盯著小襄儀,“你真是個奇怪的公主……”
他毅然脫下自己的衣裳,從柜子里翻到一件紅色的群裳穿上,稚嫩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可朋友保護朋友,不需要職責(zé)的。”
小乞兒說:“我一定不會死的,公主說過的,公主會帶我回家。”
小襄儀不肯信,“你騙人。”
小乞兒伸出小拇指,“我與公主約定,我會去京城找公主,那時候,公主可不能裝作不認(rèn)識我。”
小襄儀將信將疑的和他拉了鉤鉤。
小乞兒立馬躍出馬車,小襄儀拉住了他的袖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br/>
“陸陵君,我叫陸陵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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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倏然崩塌,我幡然驚醒。
睜眼所望屋梁燦燦,卻不是在公主府,而是東宮。
我坐起身的時候,太子弟弟就趴在我的床邊呼呼大睡,渾然未覺。
想來是我暈厥的期間他放不下心讓旁人照看,又擔(dān)心如今的公主府不甚安寧,就把我安在東宮他的眼皮底下才滿意。
我見圓桌上擺著粥菜,湯上冒著暖煙,這才感到饑腸轆轆。
等我喝下熱騰騰一碗雞肉粥時,太子才睡眼惺忪的伸直懶腰,回頭見我端坐,他見整個人都要跳起來,“皇姐!你終于醒啦!”
我掏了掏耳朵,“太大聲啦?!?br/>
太子弟弟吐了吐舌頭,就著我身旁坐下,“太醫(yī)說你是因為太久不寐才一倒不起,只需睡個大飽覺就能醒來,皇姐,你曉不曉得,你睡了足足三天啊……”
“三天?何以不叫醒我?”
“我們哪敢吵醒你,尤其駙馬,每天辦完公務(wù)便早早來陪你,能看你一整夜……若非康王案牽連甚廣讓大理寺忙不過手腳,他那架勢巴不得要在東宮安張床陪你呢……”
我心頭暖了暖,“他人現(xiàn)在何處?”
太子弟弟撓了撓頭,“沒準(zhǔn)是忙陸陵君的后事去了……”
“后事?”我忙放下碗筷,握著太子的肩膀:“陸陵君已被殺頭了么?怎么會?就算是死囚也未到行刑的時候??!”
太子弟弟被我晃的前后擺動,“沒,沒,他不過是被發(fā)配充軍了。”
我:“……”
“皇姐你這是什么表情?”
“充軍就充軍你胡說什么‘后事’!”
“后事……”太子巴眨著眼,“難道不是處理后來事的意思?”
“……”
我努力想把額間的青筋揉平。
太子暈頭轉(zhuǎn)向,“哎,原本,國子監(jiān)生既非皇親亦非國戚,所犯之罪必死無疑,說來也怪,駙馬像是牟足了勁要救他,徐寧之說他幾乎翻閱了所有大梁律,終于找到了能保他性命的律例,雖說刑部與都察院檢察御史都不樂意,可在三司會審之上他言之鑿鑿確實讓人無可辯駁,哎,畢竟是看在皇姐你的面子上,惹了駙馬誰都沒有好日子過嘛……皇姐你說,駙馬忽然對一個小小監(jiān)生如此上心,該不會……”
太子像是想到什么不該想到的事,摸摸自己的小心肝,“他該不會是斷袖吧?!”
我瞪了一眼,他捂嘴不吭聲了。
宋郎生的心意,我豈會不知?
他這么鐵面無私的固執(zhí)鬼,能一門心思的想鉆律法的空子,不就是怕我會因陸兄的死而傷心難過么?
想到此處我愈發(fā)的想念我的夫君……等等,方才太子說,陸陵君被判充軍了?
“你可知陸陵君何時啟程?”
太子悠然道:“今天啊……”
我:“……”
“皇姐你這又是什么表情?”
我站起,“你怎么不早說?配軍路途遙遠,陸陵君腿傷未愈,豈能讓他今日就走?”
太子古怪的瞧著我,“你怎么知道他腿傷未愈?再說你關(guān)心他做什么?莫非……啊,莫非你和駙馬都喜歡上他了?那該如何是好?誒,皇姐,你要去哪?”
我乘著宮中快騎一路狂奔,出了城猛趕了五里路總算見到迤儷的充軍隊伍。
這一路我想過很多要和陸陵君說的話。
我想說“真抱歉我記憶力不大穩(wěn)定現(xiàn)在才想起你來,你還活著真的太好了”,又想說“陸兄我沒能保護好你我愧為朋友”,想著想著鼻子酸出各種情緒,不管如何接下來必然會是涕淚交錯的畫面。
然后當(dāng)我策馬駛到隊伍近前,就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夸張地對同行的伙伴們道:“哎喲你們可不知,襄儀公主其實有很多惡習(xí)的!比如睡覺會打呼嚕啊,還有吃飯不洗手,走路還有點外八你們曉得么……”
旁人將信將疑:“真的假的?”
“本公子可是奉命觀察她數(shù)月,她在國子監(jiān)的那段時間咱們朝夕相處,我若騙人,現(xiàn)在又豈會和你們一同來充軍不是?”
有人又問道:“可襄儀公主看上去如此貌美……”
那人得意忘形,若非帶著木枷鎖只怕是要手舞足蹈了,“那都是上了妝的,她素顏真的一般般啦……”
素顏一般般的我:“……”
我嗆到嗓子用力的咳了咳。
陸陵君聽到聲音愣是停下步伐,同行的流犯見他駐足亦慢下腳步,疑惑的跟著看我,前頭負(fù)責(zé)帶隊的官兵見隊伍滯了下來,一路小跑上前,氣勢逼人道:“何人在此擾亂本軍爺押送囚犯?”
我掏出玉鑒在那不識相的官兵眼前晃了晃,正想和顏悅色的請官兵讓我和陸兄好好聊聊,哪想那官兵兩眼一對,雙腿登時就軟了下來,“屬、屬下不知是公主殿下……求公主恕罪……”
周圍發(fā)配的流犯聞見了,也都嚇的屁滾尿流稀稀疏疏跪□叩首。
我眉毛突突直跳。
看來幾日前大殿發(fā)威一事給大家都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啊。
好在陸陵君沒有隨大流,只是朝我鞠了個躬,笑道:“白兄!”
我一手支著馬鞍翻身跳到他跟前,欲回敬他幾句,跪在腳邊的官兵卻猛地拿著刀柄狠狠的敲陸陵君的腳踝,迫使他跪下,“大膽狂徒!見公主殿下還不跪下行禮!”
陸陵君跪地的悶聲直把我心眼抖了三抖,想起他膝蓋上的傷,心疼瞬間轉(zhuǎn)為憤怒,我伸手指著那官兵道:“誰讓你動他的!”
那官兵傻眼,“呃,他他他見公主不叩拜……”
“他是本公主的人!本公主準(zhǔn)他不拜!”
一言駭世驚俗。
那官兵登時噤若寒蟬,一邊親手扶起陸陵君,一邊直對他陪不是,我瞥見陸兄手腕上用刑未愈的傷,瞅著那木枷鎖更是不順眼,對那官兵道:“替他解鎖!”
那官兵猶豫了片刻,結(jié)巴道:“殿殿殿下……這……這枷鎖解開無處安放啊……”
我眨了眨眼,不想這竟是個敢于挑戰(zhàn)權(quán)威的小兵。
此等勇士本公主哪有不給嘉獎的道理?
所以最后我讓那官兵自己把枷鎖給戴上了。
不管怎樣,總算能找處安靜地兒和陸陵君說說話了。
我心上掂量了一番,最后還是先揀了個比較重要的問題:“陸兄,你真覺得我素面朝天平平無奇?”
陸陵君:“……白兄你來是與我說這個的?”
我道:“不是?!?br/>
“……”
我又斟酌了一番,重新道:“陸陵君,你,可愿當(dāng)我面首?”
“……”
我咬了咬牙,“我想了許久,這是最好救你的方法了。
他本來一副被噎著的表情,見我不似說笑,才嘆息道:“還是不要了?!?br/>
“你不是曾說過,你陸陵君一不求入仕拜相封侯,二不羨清名流芳百世,平生最大的志向便是做襄儀公主的面首么?現(xiàn)在既能達成夙愿,又能免于苦役,何樂不為?”
陸陵君哇了一聲,“原話你都記得,愚兄佩服佩服?!?br/>
“……此等驚世駭俗的話哪能輕易忘掉?”
陸陵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彼時我還不認(rèn)識公主殿下,故而才會將一切都想的比較美好?!?br/>
“又誆人?!蔽业溃骸澳阕阕愠粤宋覂珊芯G豆糕一盒紅豆糕,還想裝不認(rèn)識我?”
陸陵君眨了眨眼,“你……記起來了?”
“你說呢!”我沒好氣道:“我還記得我一回宮就讓大哥差人滿天下的找一個叫陸陵君的孩子,結(jié)果呢!”
陸陵君怔怔的,冒出一句,“你那時候有來找我?”
“廢話!”
陸陵君咧開嘴,笑的很是燦爛,“果真?”
我看不慣他那得意的樣子,“倒是你,你又沒失憶,怎么就不老老實實說呢?”
“說什么?”
“說……說我們過往的淵源啊,說你就是那個小乞丐啊……”
陸陵君哈哈一笑:“原來你到現(xiàn)在都沒有發(fā)現(xiàn)啊!”
“發(fā)現(xiàn)什么?”
“那年,你把在雪地中等待死亡的我救回來,于你而言,或許只不過路途中的舉手之勞,可于我而言,一路上車馬流轉(zhuǎn),只有你肯停下來救一個臟兮兮的小乞丐,真是個好人?!彼D了一頓,“可你其實并不知道,在馬車上醒來后,我看到你那一身養(yǎng)尊處優(yōu),我問自己,何以上天如此不公,有人能夠錦衣玉食,有人卻注定孤苦。這樣想著的時候,遂起了歹念?!?br/>
“……”
“你以為我是要救你的兔子么?我不過是把你馬車上的貴重首飾都偷了趁機逃走,哪知你的阿白卻追了上來……恰巧有幾個乞丐看我遮遮掩掩不大對勁,我才順勢抱住阿白,裝作是要保護兔子的樣子……”
“結(jié)果你就沒頭沒腦的跑來了,還特霸氣的亮出你是公主的身份?!?陸陵君笑了笑,“我嚇得要死,只好扯了個彌天大謊。”
我努力順了順肺氣,“得,我知道你是想嘲笑我那時候傻……”
“你是很傻,認(rèn)賊作友還沾沾自喜……”
“……喂!”
陸陵君的聲音不自覺的柔和起來,“可卻對我說,要帶我回家。”
“你明明貴為公主,在危難之際卻把我的性命看的和你自己的一樣重要,我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 陸陵君眼若晨曦,“雖然我很自私也很怕死,可那時候我告訴我自己,哪怕豁出這條命,也要保護好你?!?br/>
我耳根有些熱,“陸兄,你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真的和你長得很違和……”
陸陵君斜眼,“可即使那個公主對我來說有多么與眾不同,當(dāng)我以為你是個會被駙馬處置的面首時,我還是毫不猶豫的用約定把你換出來了啊?!?br/>
我這回倒是怔住了。
“回憶固然美好,可既然過去,我陸陵君絕不會戀眷不舍止步不前……”陸陵君笑靨粲然, “所以……就算康王告知我你是假冒公主的壞人,或是我得知你是貨真價實的真公主,是男人也好,是女人也罷……于我而言,”陸陵君道,“你始終都是白兄。”
我心頭暖流暗涌,只聽他道:“是在岳麓茶館相識,在國子監(jiān)同院,白首如新,傾蓋如故的白兄?!?br/>
“你說,哪有兄弟給兄弟做面首的道理?”
我被噎了一下,“那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
“有什么好權(quán)宜的!”陸陵君笑的肆意奔放,“不過就是充軍,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為,我雖然沒能長著忠心耿耿的臉,還是有些豪情壯志的嘛,保家衛(wèi)國什么的……”
我當(dāng)頭給他一個掌蓋,忍不住笑罵:“吹牛別吹太過!適可而止??!”
陸陵君空手揮扇,“本公子句句肺腑!爾莫要以貌取人!”
我自然以為陸陵君只是不愿連累我才信口胡扯,誰又能想到,僅是數(shù)月之后,他就立下了戰(zhàn)功,獨攬八校之首,御賜仁勇將軍之銜呢?
那頭的官兵們等不及了想要趕路,礙于自己的小命又不敢催促,陸陵君唉唉幾聲,猝不及防的給了我一個大滿懷,嘿嘿說:“這樣他們瞧見了,一路上就不敢為難我啦?!?br/>
我笑:“你不要欺負(fù)他們,再怎么說也是盡忠職守的好將士呢?!?br/>
陸陵君眼神微動,明明是還想和我多攀談的架勢,可終道:“白兄,雖說我在的時候,也沒有怎么照顧你的樣子……但我還是要象征性的說一句離別之人都會講的廢話——顧好自己?!?br/>
我不客氣回敬道:“你才是!”
他流露出想要煽情的神情,“我說的‘顧’,既不是瞻前顧后的‘顧’,更不是顧全大局的‘顧’。那些‘顧’,往往會讓你顧此失彼,失去你最為重要的事物?!?br/>
我難得沒駁他的話根。
他摸摸下巴,噗嗤一笑,“好啦,意思就是,女孩子就是要無理取鬧隨心所欲些才討人憐愛嘛。
我也笑了,“啰嗦!”
天色漸黑,再不啟程,怕是要留宿荒郊野嶺了。
送他離去的時候,我無意瞧見了他轉(zhuǎn)頭那瞬斂去的笑容。
可我裝作沒有看見。
只留給我一個賣力揮手的背影。
走到很遠的時候,隊伍中好像又傳來什么哄笑聲了。
這家伙,不知又在造我哪門子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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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擦了擦忍了許久的淚珠,想回頭去尋馬兒,卻看到馬兒上坐著一個人。
京郊秀林,烏鴉棲樹。
那人的臉色比烏鴉的羽毛還要黑,可眉目卻比空谷清風(fēng)還要雅致。
宋郎生,每次出現(xiàn)總是神出鬼沒,偏偏是在我最最需要他的時候。
不知怎地,心情驀然好了些許。
“駙馬,你是來找我的吧?!蔽疑焓值人疑像R,他深深看了我一會兒,兩腿一夾,馭著馬韁拐了個彎自己走了。
我:“……”
見他沒有停下的意思,我撒腿在后邊跟上,喊道:“喂——怎么不等我——”
那已經(jīng)離我有些距離的宋郎生冷不防道:“因你紅杏出墻。”
果不其然……
我揚聲喚道:“我——沒——有——”
宋郎生勒了勒繩放緩了速度,卻沒回頭,“哼?!?br/>
我:“……”
原本大睡初醒就有些體力不支,跑出幾步跑倦了,我索性躺地上裝暈。
等了等,等了又等,總算聽到了達達的馬蹄聲。
宋郎生跳下馬一把摟起我,“阿棠!”
我借機回?fù)ё∷牟弊泳o緊不放手,得逞道:“阿生!”
“……”
阿生氣的想把我從他身上扒下來。
“不好了!”我忽然想到什么,緊張地道:“駙馬,我想起一件事?!?br/>
“何事?”
我無比認(rèn)真的凝視著他的眼,“咱倆以后生的娃……是不是該取名生棠?你一見他就喊‘升——堂——’,然后他回‘威——武——’”
未出世升堂的爹:“……”
晚霞退卻,天空墨藍。
被我磨到無計可施的宋駙馬最終還是捎帶上我回家了。
他雖說還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樣子,卻緊緊的環(huán)著我生怕我跌下馬。
這一路上,我發(fā)覺有好幾條道路都懸掛著紅燈籠,籠中無燭火,有些許陳舊破損,奇怪問宋郎生:“何以這些燈籠我以前從未見過?又為何都只掛路的右半邊?”
宋郎生沒有說話,我以為他還在生氣,轉(zhuǎn)頭瞪他,卻見他頗有心事的抬首。
他緩緩道:“這些燈籠,是公主你命人掛上的?!?br/>
我訝然,“我?幾時?”
他抿了抿唇,“在我生辰的……前一日?!?br/>
不知怎地,聽他提到這個日子,我心底微微一顫,“我掛這些燈籠做什么呀?”
宋郎生搖了搖頭,“那時你說你要告訴我一件事,但第二日……你便失蹤了。”
一件事?什么事?
我局促的笑笑,“這樣啊……都過去這么許久,這些燈籠怎么都還在啊?”
靜了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我以公主的名義,把它們留下來了?!?br/>
“為何?”
他攬我的力道稍稍加重了些:“只是想,若能從這些燈籠中找出謎底,也許,就能找到公主了?!?br/>
簡單的一句話,蘊含了那段歲月里,太多,我看不到的他。
是否刮風(fēng)下雪時損了燈籠,他都要喚人修補替換?
是否夜幕降臨回府途中,他會獨自走一走,望一望?
轉(zhuǎn)眼到了公主府前,宋郎生下馬,把手伸向我:“到家了,下來?!?br/>
家?
我怔怔的望著我的駙馬,恍惚間竟覺得有些不真實。
莫名的,我想起那年送恩師方良,一樣的兩個人,一樣的回途。
然而后來的后來,我們卻經(jīng)歷了那樣多,變了那樣多。
今日陸兄同我說:那些‘顧’,往往會讓你顧此失彼,失去你最為重要的事物。
或許他說的沒錯,可我再也不愿嘗到失去的滋味了。
心下有了決意,我把手放在他的掌心,借力躍下,迎上他的目光:“駙馬,我有個秘密,一直不敢和你說。”
“喔?”挑起了眉,“宋升堂?”
“……我沒在說笑……”我將他的手握的更緊了些,“這個秘密藏在心里好久了。從前,我以為我們之間橫著別人,害怕說出來反倒自討沒趣,后來我知道事情并非我們看到的那樣,又想著挑個更好的時機告訴你,可我此刻覺得我等不了了……”
宋郎生滿臉無語:“……公主在說什么?”
“我是說……”我深吸一口氣,“其實采蜜就是……”
“采蜜!?”
宋郎生訝異驚呼,可他目光卻不是看著我,我順著他的眼神方向扭頭,竟在重重樹影之下看到一個人。
月華之下,那人一身紫衣羅裙,瘦弱的身段顯得弱不禁風(fēng),眉目卻是清秀憐人。
若非皎月照著她斜影長長,我一定以為自己是撞見鬼了。
可惜不是。
采蜜。
這個在我身旁侍奉多年的小宮女,我怎么會看岔。
沒等我及時反應(yīng)這個駙馬口中已埋入土中的死人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下一刻,她奔上前一把摟住宋郎生。
“大哥哥!”
她的沖力太大,使得宋郎生往后一退,原本牽著我的手掙了開來。
我呆呆的望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
再抬起頭,宋郎生百年難得一見的震驚和無措落入眼中。
而采蜜長長的睫毛滲出一滴又一滴的淚珠,抽噎道:“采蜜……采蜜終于找到你了!大哥哥!”
——本章完,請看有話說!!
作者有話要說:首先,陸陵君篇暫時告一段落啦,這故事里的男人們沒有比陸兄更灑脫的,我非常喜歡他。so,陸兄暫時拜拜啦,數(shù)月后見。~( ^_^ )/~~
咳。我不知道大家看的這里是不是覺得,靠,怎么又冒出一個采蜜,這作者有完沒完,不能讓駙馬公主安生點么。
關(guān)于這個我有幾句話想說。一個就是,這章一萬多字,大家如果前面看得還算愉快,不要因為最后這段就否定我啊= =說我寫崩了什么的我很桑心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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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懇請,那些喜歡搬我的文到其他網(wǎng)站的親們,如果真心喜歡我的作品,至少忍到10天后好么?拜托拜托了。123言情這塊地就像我的聚寶盆一樣,搜集著各位的留言,就像財富一樣,流失到其他地方越多,就越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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