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的叫一個凄涼。我總結發現,人善不僅被人欺,狗也會來欺負的。鑒于這種認識,我也不在這條吃皇家狗糧長大的出身貴族血統純正的狗面前保持什么形象了,除卻那么多定語修飾成分它不就是一條欺軟怕硬專門欺負我這種老實人的狗么。
我與卡魯互相提防,時刻看緊我碗里的飯菜。蕭然一頓飯也基本上沒吃,光顧看我們樂了。末了,他把狗招呼到邊上,要它抬起爪子跟我握個手。結果我倆各自把臉扭到一邊,鼻孔里出氣。
晚上臨睡覺前,阿姨端了杯濃稠的飲料給我。我好奇地指著問:“這是什么?”
阿姨鼓勵地微笑看我,道:“嘗嘗看,好不好喝。”
我喝了一口,香甜可口,味道真如宋玉口中的東鄰之女,添一分則多,減一分則少。
“真的很好喝呢,阿姨,這是什么?”
“現榨的玉米汁,阿姨的另一項拿手絕活。”蕭然倚在自己的房門邊,懶洋洋地微笑。
我一看那條流氓紳士狗已經屁顛屁顛地跑到我的床邊了,立刻一聲尖叫,跑到對面蕭然的房間。
“關上關上,它連飲料都要跟我搶。”
門外傳來狗狗的抓門聲。高貴的狗狗抓門聲也跟隔壁二毛家的阿黃聲音差不多。
蕭然目瞪口呆地看我緊張兮兮地盯著門的響動。半天,他回過神來,問我:“你打算在我這躲到什么時候?”
我示意他噤聲,把耳朵靠在門上聽了一會兒,沒響動。哼哼,跟我玩實則虛之,虛則實之,也不看看我都被你主人鍛煉到什么境界了。腳指頭想也知道你在門口候點呢。
我優哉游哉地在他的房間里晃悠。他的房間裝飾的很簡潔,沒有什么多余的飾品。床很大,估計睡相也不會好到哪里去。我隨手拿起他書桌上的雜志看,全是電腦汽車什么的,一大串字母看的我眼蒂疼。我嘟嘟嘴,放下,舌頭舔嘴唇上的玉米汁。
“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蕭然低聲說。我回頭看他的時候,他已經走到窗戶旁邊看風景。并不熱的天氣,他卻把窗戶打開了,夜風吹動窗簾,如波浪般翻滾,他的面孔就像從泡沫里走出的維納斯,精致而惟美。
“真好看。”我喃喃地由衷贊嘆。
“趕緊回去睡覺。”他過來拍拍我的腦袋,低聲道,“聽話,快回去。”
“可是卡魯還在外面。”我郁悶,對付一條狗我也得采取斗不過就躲的策略。
“你玉米汁不都已經喝完了么。”
“對喲。”我傻呼呼地笑,那我還怕它個什么勁,倘若跟我搶杯子,給它就是咯。
“傻瓜。”他嗤笑著擰擰我的臉,聲音很輕,“趕緊回去睡覺吧。”
我躡手躡腳地把頭探出門,咦,那條大狗終于走了。我施施然地往門口走,忽然看見樓道里有個黑黑的身影,見了我,特哀怨地瞟了一眼,憂郁地轉身走了。
然后我一晚上的夢境里就是這條名為卡魯的紳士狗的哀怨眼神。
第二天早上吃飯的時候,卡魯就酷酷地不理我。這條狗還挺記仇,喝牛奶的時候對阿姨和蕭然特熱情地搖頭晃腦,就是不看我這邊,生怕人家不知道它冷落我似的。因為我說玉米汁很好喝,吃完飯,阿姨又給我榨了一杯。
當馨香的玉米汁端上桌的時候,卡魯及時表現出了與它貴族身份相匹配的骨氣,氣呼呼地跳下椅子走了。我超級有負罪感,人家這條動不動就玩深沉的狗難得有興致屈尊紆貴搭理偶等平民,我居然把它惹的再度發憂郁癥。
我端著玉米汁蹲到它旁邊,空著的手摸它的毛,低聲下氣地哀求:“帥哥,不生氣咯。來,香甜的玉米汁,喝一口吧,美容養顏的。咦——不屑一顧?不要以為你是男生相貌就不重要哦,帥狗狗才能找到女朋友的。這種事情你問你的主人就知道了。”
“好狗狗,我向你道歉,真的不要生氣哦。你看,你這么大的一條狗狗怎么可以生我一個小女生的氣呢。乖啦,不生氣啦。生氣會長皺紋的,長了皺紋就不帥了。你真的不要喝玉米汁嗎?你確信?那好,我全部喝掉了。”我裝模作樣地把杯子舉到嘴邊。
酷狗終于沉不住氣了,爪子抬起來,要跟我搶。
上帝啊,這條狗怎么比它主人還難哄。
“逗你的啦,統統歸你。”我把玉米汁全部倒進了它喝牛奶的盤子里。它津津有味的喝了起來。看它昨天吃青菜香菇的投入和今天喝玉米汁的陶醉,卡魯很有希望被調教成狗和尚嘛。
我一面梳理它的毛,一面抱怨:“你的架子大的離譜,跟你主人一模一樣。明明是自己莫名其妙的陰陽怪氣,還要我先過來哄。還紳士呢,沒風度。”
后面傳來“哧哧”的笑聲,蕭然在看著我跟狗狗笑。
“要你睡覺不關窗子,著涼了吧,活該。”我放下梳子,沒什么同情心的看他,早上吃飯時就鼻音很重。
他干咳了一聲,沒說什么。
“你別過來哦,不要把感冒傳染給卡魯。”
“那傳染給你怎么樣?”他蹲到了我旁邊,笑瞇瞇地看我。
“不要。”我立馬跳開,煞有介事道,“我跟你同時感冒。人家會怎么想?我的名節要怎么辦?”
“還名節呢?就你。”他仔細看了看我,肯定,“有眼睛的都知道,你很安全。”
“你要死啊你。”我火,把看旁邊看的津津有味的卡魯的頭轉到我面前,“卡魯,他是壞人,我們不要理他。”
“我小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就會對著卡魯說出所有的悲傷。卡魯不會背叛我,不會嘲笑我,也不會嫌我麻煩。它會一直靜靜地坐在那里,聽我把所有的話慢慢說完,然后它就舔舔我的手,如果我哭的時候它也會舔掉我的眼淚。這樣子我的難過就傾訴出來了,悲傷也就不再老是壓積在心里。”蕭然輕輕地搖了搖卡魯的前肢,柔聲道,“卡魯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傾聽者呢。”
“原來卡魯之所以這么憂郁,是被你從小灌輸的結果。”我了然地點點頭,同情地看卡魯,多可憐的狗狗。
他笑,用握過狗爪子的手摸我的頭,輕聲道:“相信我,說出來以后會舒服一些呢。”
我撇撇嘴,沒說什么。
我回學校的時候,心情已經好了很多。阿姨打電話問蕭然,怎么我們走以后,卡魯又開始深沉地坐在牛奶盆前思索。
此后我又上蕭然家騷擾了卡魯幾次,直把那條狗折磨的神經衰弱,甚至屁顛屁顛地把它的皇家狗糧叼過來賄賂我。看見我跟蕭然同時出現,立馬要往我懷里撲,幸虧我恪守男女授受不清的原則,才沒被它撲倒在地。吃飯的時候,它暴熱情地往我邊蹭,蕭然搛的菜它理也不理,直眼巴巴地看著我,等待我的施舍。把蕭然氣的恨不得把這條吃里爬外的狗逐出家門。
生物奧賽的日子越來越近,我的日程安排也越來越緊張。平日的課業我不敢放松,只能綿里插針地擠出時間看競賽參考書和習題。高中的奧賽真像是一種戰斗,拼時間、拼勇氣、拼耐力;非不把人折騰的半夜都兩眼鰥鰥不甘休。
周六的晚上沒有晚自習,舍友們聚集在一起打撲克。我不喜歡紙牌游戲,而且惦記著要把《普通生物學》過一遍,就收拾好去閱覽室看書了。
路上遇見久違的秦歌,他因為被保送,已經很少來學校了。
看我手里拿著厚厚的書,他笑:“怎么周六晚上也不好好放松放松。”
我搖頭,嘆息:“沒辦法,底子薄,時間緊,只好笨鳥先飛,試圖以勤補拙。”
“現在心情好一點了沒有?放心,不要太緊張,奶奶會在天上保佑你的。”他寬慰我,“那天,你跑出學校的時候,真把我嚇壞了。”
“原來是你啊。”我報以赧顏,“那天我腦子一下子就蒙了,根本沒認出來。呵呵,失禮了失禮。”
“那蕭然怎么找到你的,你還能認出他?”
“他啊,隔著十公里都可以看見他眼里冒的壞水,想不知道都難。”我想了想,又說,“文輝的事,蕭然不知道的。你千萬別誤會是他出的手,他就算會動手也會事先跟你通聲氣。”
“我明白。文叔在河邊走,怎么可能不濕鞋。他被查出來挪用公款炒股也是遲早的事。至于文輝,她跟社會上的人混也算不上什么秘密。這個社會本來就人走茶涼,學校給她記過處分來殺雞儆猴也屬情理之中。大家情義都已經盡了,她自己也該好自為知。”秦歌苦笑,搖搖頭,不再說什么。
我識相地沒有告訴他,我曾經聽林風說什么要按道上的規矩處理那兩個女人。當時我好奇,什么叫按道上的規矩?他陰森森地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一聽臉色就白了,連忙叫他別胡來,把人逼上絕路就麻煩了。他揮手說他知道,還說我是婦人之仁。我嘆氣,他不是女生,怎么可能理解女生的感受呢。現在想想,管文教的文輝老豆落馬的是不是有點蹊蹺,畢竟他挪用的公款數額還沒有超過七位數啊。林風因為一直都心疼曉諭,所以始終看文輝不上眼,會不會是他暗中出的手。想到他那個笑瞇瞇的黑道大佬爺爺我就更加篤定。
再一想,這么明顯的事我都能看出來,秦歌的高智商腦子能想不透?他冷眼旁觀不動聲色又到底隱含了什么玄機。算了,蕭然要我別管這檔子事,我要不聽話,他一準要訓死我。
我看看手里厚厚的《普通生物學》,秦歌就非常善于察言觀色地告辭了,臨走時還跟我比劃著要我加油。
閱覽室里不算多,在座的都在翻閱雜志報刊。唉,為了這個競賽,我已經兩耳不聞窗外事很久了。我放下書本和筆記,安安靜靜地看書。生物競賽中,涉及計算的部分其實很少,關鍵是知識點的記憶。這本書我已經翻過不知道多少遍,所以再過的時候其實很快。看完書,我看離閱覽室關門還有半個多小時,就開始做習題。
有人扣擊桌面,我抬頭一看,是蕭然。
我立刻出聲警告,不要跟我講話哦,一跟你講話時間就過的飛快。
他笑,那是你禁不住誘惑。
我白了他一眼,不搭理。他自己坐到了我旁邊,在我眼前晃著手問:“這么這么晚還在這里看書,生活老師斷你們的電啦。”
“你以為是你。像我們這種奉公守法的好公民,老師怎么會短我們的電使呢。我在宿舍看不起來書。”
“怎么?又被人孤立了?真是個可憐的孩子。”他假模假樣地同情我。
“切!像我這么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尤物,是人都喜愛,人渣除外。怎么會被孤立呢。是她們打牌啦,我又看不來,只好出來看書了。”我拍拍旁邊的生物書,嘆氣,“好厚的一本書,太有營養了。我連夜宵都不敢吃了。”
“你這是不是在變相地提醒我,你又斷糧了。天啦,上個星期才看你拎的跟逃荒似的從超市回來的。”
“噯,又不是我一個人吃。她們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結果快樂就很短暫了。”
“豬!”他齜牙咧嘴道,“一窩子的豬,看你們宿舍走出去,哪個不是噸位級的。”
“說到這個。”我泫然欲泣,“她們說吃零食看書的習慣都是被我帶出來的,所以呆會兒回去我要負責給她們帶奶茶。”
蕭然在旁邊拼命地抽冷氣。
我付出總算有所回報。臨陣磨槍我也竟然饒幸成為了學校為數不多通過生物奧賽初賽的學生中的一個,也是其中唯一一個沒有選擇生物學科組合的人。我跟后面的兩個男生臭屁了一上午,結果下午他們就得到通知,他們也通過了化學的初賽。至于物理,唉。
初賽的那天下午時逢星期天,曉諭說要去超市血拼。過來拉我的時候,我們三個正坐在教室里看書。林風立刻自告奮勇要當跟班拎包,并且拉上蕭然,還振振有辭道,我一男的,她倆女的,要是對我用強怎么辦。蕭然一聽有道理,覺得應該防患于未然,力保他兄弟的清白,也跟了出去。走到超市門口,我突然反應過來,今天好象是考物理競賽。跟兩位應該立刻沖回考場的考生一說,他倆竟然面面相覷,不是明天么。我差點沒暈過去。
結果當然是沒去考試。
蕭然跟老師瞎掰林風忽然肚子痛,以為是闌尾發炎,他就送他上醫院去了。那天剛好人多,醫務人員服務態度又差,折騰了半天也沒給個準信,嚇得他倆走也不敢走,最后來了個相貌還算慈善的中年女醫生,他倆上去一問,才知道不過是吃壞了肚子而已。
“是嗎?”老師把鋼筆套一套,似笑非笑,“怎么那天傍晚我看你倆拎著大包小包回的宿舍。”
“是啊。”蕭然面不改色,“我倆尋思了半天,沒在外面湖吃海喝過啊,那么肯定是在學校食堂吃出的問題。老師你不是常常教育我們,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要我們時刻不要放松對有損健康因素的警戒嗎。我們想,跟食堂鬧,拿不出真憑實據肯定是我們吃虧。誰叫我們是弱勢群體學生呢。遇到這種事,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往肚吞,自己去超市買口糧儲備了。”
“你跟我掰,要是化學競賽也拿不到名次看我怎么收拾你們兩個。”老師聲色俱厲,后來又忍俊不禁,“站在這里干什么,還不給我滾回去看書。”
我跟林風在外面刺探軍情,看他灰溜溜“滾”出來的模樣,樂的跟什么似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