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別墅有藥劑室,剛剛聶樞抱著管桐進屋的時候有看到。
藥劑室應該有藥,而且大概率是能用的藥。
聶樞是這樣猜的,依據就是這棟房子極高的保留程度。
如果他沒想錯,項謨應該已經離開帝國很多年了,這屋子是項謨的屋子,可這么多年過去了,屋里沒有灰,各種機器正常運行,連項謨遺留的信息素都沒消失,想必聶岐是真的很用心在守著這個地方。
總感覺聶岐留著這里,是期望有一天項謨還能住回來。
如果真的是這樣,或許聶岐會定時給項謨的藥劑室整理替換藥物。
當然,期望歸期望,也有很大的可能是那些藥物已經被扔了,或者沒有能用得上的,但他總得先看看。
藥劑室的門被打開,藥柜立在進門左手邊的位置。
聶樞走到藥柜前,一排一排檢索。
聚維酮k30、微晶纖維素、十二烷基硫酸鈉、氯苯那敏、鹽酸依普拉酮……
他隨手抽出其中一個試劑管,看到試劑上寫著幾個清秀端正的字:對乙酰氨基酚。
在這幾個字的下方還多了一張便簽貼,上面寫著幾排筆鋒凌厲的補充注釋,看墨水痕跡是剛寫了不久:四月更換,下十二月再替。
果然,幸好,直覺誠不欺我。
聶樞迅速從信息庫里調出各種退燒藥的成分藥劑表,經過精密計算后提取可用藥品,羅列出一排藥名和所需克數(shù)。
半個小時后。
藥劑室的門被推開。
聶樞嘴里叼著一袋密封的針管,手里拿著兩管藥劑,腳步匆匆去找管桐。
房間內,管桐已經醒了,但好像又不那么清醒,此刻正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發(fā)抖,干到脫皮的嘴唇張張合合的說些叫人聽不懂的話。
陶沐站在床邊試圖安慰管桐,不過效果明顯不好,他根本沒辦法靠近管桐,稍微往前動動都會把管桐嚇一激靈。
“你去休息,管桐交給我。”聶樞走過去,側身擋住陶沐靠近管桐的手:“這里應該有客房,一樓沒有就去二樓找。”
陶沐啊了一聲:“好吧。”
他又看了看聶樞,想想確實也幫不上什么忙,遲疑了幾秒還是走了。
聶樞也顧不上招待陶沐。
他騰出了一只手,用嘴咬住袋邊撕開了密封袋。
細長的針管從密封袋里掉了出來。
他拿起針筒抽空兩個試管,然后擠壓了一下針筒中的空氣,抬手抓住管桐的腳踝就把人往外拖。
管桐感覺到自己的腳被人拽住了,頓時掙扎的更厲害,被抓住那只腳來回踢著空氣,另一只腳用力踹著聶樞的手。
“沒事了沒事了。”聶樞一邊安慰著一邊將管桐拖到床邊翻過來,‘唰’的一下拽掉一半褲子。
‘滋——’
聶樞眼疾手快,針頭一下沒入管桐的屁股。
他能感覺到針頭沒入的時候,管桐全身都僵了一下,然后突然就不動了。
藥劑盡數(shù)被注射進管桐的身體。
聶樞拔出針頭,伸手將管桐翻過來,發(fā)現(xiàn)這人雖然不掙扎了,但嘴里還是念念有詞的。
他靠近管桐仔細聽了半天才聽清。
“我乖,我聽話,別用刀割我,別用刀割我了……”
說的什么東西?
聶樞伸手擦了擦管桐額頭上的冷汗。
視線渙散,呼吸無力,甚至沒辦法感知到外界,不知道是不是被燒傻了,希望藥能快點生效。
他將管桐放在床上,把被掖好,學著哄孩子的動作一下一下拍著管桐的肩膀:“我在,我在,沒事了,不怕,沒事了……”
整整拍了三個小時,聶樞才勉強把管桐哄睡。
雖然是睡著了,但估計也睡得不安穩(wěn),眼球轉的厲害,身體還時不時抽搐一下,那塊被子的被角都要被管桐抓破了。
他嘆了口氣,起身走出房間。
難以想象管桐到底經歷過什么,這種情況下,聶樞根本沒辦法放心的把管桐放在四班,自己去相隔甚遠的環(huán)湖島上課。
‘滴滴——’
‘確認小主人身份。’
聶樞坐到客廳的沙發(fā)上后,那個一直守在門口的小機器人忽然動了。
它通過腳下的滑輪滑到聶樞面前,臉上的光屏變成了一個笑臉:‘親愛的小主人,小乖這里有主人留給你的音頻哦,請問是否接收?’
聶樞一怔。
項謨留給他的……音頻?
有點奇怪。
他試著說:“接收。”
小機器人比劃了一個愛心的姿勢:‘小主人請稍等。’
一分鐘后,空氣傳來一個清冷好聽的青年聲。
“聶樞,我是項謨。”
“如果你能聽到這段話,說明我的實驗成功了,我制作的仿生人有了人類的意識,我不知道會不會真的有這么一天,我就假設會有這么一天,所以提前留了這么一段話。”
“制作你的目的不是為了科研,只是想擁有一個自己和愛人的孩子,因為我的腺體有問題,因此無法生育,只能自己做一個。”
說到這里,青年頓了頓:“當然,我和愛人在一起的時候并沒有受到祝福,最后自然也不負眾望的情感破裂了。”
“但你是我的孩子,我愛你這件事不會因為任何人事物而轉移改變。”
“我尊重你的意愿,你如果想留在奧塔星,那么這間房子連帶信息卡中的一大筆錢是我為你準備好的。”
“如果你不想留在奧塔星,可以隨時來伽馬星找我。”
“不知道怎么過來的話,去空間站給我發(fā)消息,兩天后我會過來接你。”
“哦,對了,如果你要來伽馬星,記得把小乖也帶回來。”
‘親愛的小主人,主人留的音頻結束了哦,還想聽的話小乖可以重新為小主人放一遍呢。’
小機器人繞著原地轉了一圈,最后捧著手放在自己臉下,裝成了一朵花。
伽馬星?
這倒是條聶樞沒有設想過的道路,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說起來,去伽馬星的話,管桐的處境說不定會比現(xiàn)在好很多,畢竟伽馬星里盡是Omega,Alpha反而大概率是不受待見的那個。
‘扣——’
聶樞正想著,身后卻傳來一聲異響。
他以為是陶沐,沒想到一回頭看到管桐陰沉沉的站在他身后,臉色因為高燒而顯得十分蒼白,嘴唇卻紅的仿佛要滴出血來,看著他的表情就像是要把他嚼碎吃了。
“管桐?”
聶樞朝管桐伸出手:“來。”
管桐似乎有些分辨不出眼前的人到底是誰,站在原地看了半天才拖著身體朝聶樞走了幾步。
一道光晃住了聶樞的眼睛。
聶樞瞇眼,看到管桐手里拿著把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尖刀,刀刃上還掛著血。
他眉心微跳,下意識坐直身體,聲音放的更輕:“管桐?”
“我看不清……你是誰……”
管桐用手錘了幾下頭,表情忽然猙獰:“你不要晃了,再晃我就殺了你!”
聶樞從沙發(fā)上緩緩站起來,一邊靠近管桐一邊安撫道:“好,我不晃,把刀放下,我?guī)慊厝ニX,好不好?”
“我不睡覺。”管桐捏緊了刀,滿臉陰鷙:“滾,再靠近我殺了你。”
“不靠近,我不靠近。”
聶樞走到離管桐兩步遠的地方,朝管桐伸出手:“管桐,過來。”
管桐歪了下頭,盯著聶樞伸向他的手一直都沒動,許久,他像是終于恢復了點理智,用力晃了下頭,眼睛因為看不清而深深瞇起。
“你是誰?這是哪里?”
“我是聶樞,這里是我家。”聶樞又往前走了一步,單手抱住搖搖欲墜的管桐,另一只手覆住被抓的緊緊的刀柄:“乖,松開手,別傷到自己。”
也許是周圍的氣息讓人覺得安心,管桐沒怎么抗拒,半個身子昏昏沉沉的靠在聶樞胸前:“聶樞……你是聶樞……”
“你怎么在這……那些抓我的人呢?他們去哪兒了?”
溫熱的氣息撲到聶樞的脖子上,雞皮疙瘩炸起一片。
聶樞用胳膊擋住管桐的鼻尖,單手把人扶到沙發(fā)上:“你燒暈了,沒有抓你的人,這里是我家。”
“是你家啊。”管桐把胳膊搭在額頭上,勉強撐起眼睛看這片已經畸變的血紅世界。
面前人的臉在聶樞與施虐者之間頻繁交替,幻覺和現(xiàn)實重疊在一起,叫人分不清這里站著的到底是誰。
耳邊好像有什么聲音響起,一股血腥味順著空氣彌散而來。
管桐費力扭了下頭,看到角落里有人抓著只兔子往墻上撞,撞得鮮血四濺,筋肉崩裂,撞得腦殼都裂開一條縫,黃黃白白的東西從里面淌出,流了滿地。
“聶樞……”他開口,嘴角小幅度顫抖:“他是誰?”
“他?”
聶樞摸摸管桐的額頭,看到反饋信息是四十度。
降了點,還是燒。
“你沒看到嗎?那里。”
管桐呼吸急促:“他抓著兔子往墻上撞,兔頭被撞裂了,流著腦漿。”
聶樞順著管桐的方向一看,發(fā)現(xiàn)那里是正在工作的掃地機器人。
他摸了摸管桐的頭發(fā):“是嗎?那你看到了嗎,他長什么樣子?”
他……長什么樣子?
這句話就像一處錨,稍被提及,記憶的閘門就被轟的一聲打開。
腦中的幻覺幾乎是瞬間就將周圍覆蓋,無邊黑夜翻涌而來。
身前的場景逐漸變成一道看不見邊際的河域,河域邊,身穿帝國軍服的男人抓著白團兔子的耳朵用力往地上砸。
砸暈,砸死,直到砸成一灘肉泥,那男人終于起身,轉頭,面無表情的看向他躲藏的地方。
一步,一步,一步。
銀白色的月輝照出了那男人的臉,像一只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
注意到沙發(fā)上的人已經神情呆滯了半天,聶樞擔心出事,伸手拍了拍這人的肩膀:“管桐?”
沙發(fā)上的人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身體猛的痙攣。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聶樞身體前傾:“看到什么了?”
“看到了……殺死兔子的人……”
管桐轉了下干澀的眼球:“那個人……眼尾底下有顆痣。”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驀然伸手在聶樞的眼尾用力戳了一下,說出的話混亂無序:“這顆痣……推他們下河……”
推他們下河?
這里說的‘他們’,是指那被意外淹死的第二任養(yǎng)父母?
聶樞又試著問了一句:“那你認識這個眼尾帶痣的人嗎?”
不知是哪個字戳中了管桐的痛點,他開始渾身發(fā)抖,嘴里翻來覆去的喃喃:“管硯……管硯……管硯……”
“誰?”聶樞靠近沙發(fā)上的人,表情錯愕:“管硯?”
沙發(fā)上的人感覺到聶樞的靠近,嗅著熟悉的信息素味道,下意識也往對方的身邊靠了靠,然而再抬起頭的時候,他的表情卻開始崩裂,眼中的某種信任突然崩塌。
幻覺未停,管硯的臉和聶樞的臉重合交疊,輪廓外形有種詭異的契合感。
就像……就像……一張臉。
長久不能無法呼吸的窒悶感席卷全身,混亂到沒有邏輯的大腦在這一刻突然開始瘋狂運轉,管桐的表情開始變得驚恐,身體不住后退,就像前面有什么可怕的東西正在逼近。
“管桐?”聶樞被管桐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擔心這人都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舉動,下意識用胳膊牢牢圈住管桐的身體。
“怎么了”
管桐沒有掙扎,他神情病態(tài)的盯著聶樞看了半天,直到聶樞被盯的渾身發(fā)毛,才終于喘著粗氣移開了眼睛。
“沒事。”他用身體掩住那只顫抖不停的手:“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