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杜乏岄。”
聶樞沒對這名字做什么多余的評價,只應了一聲,又掐著點朝教學樓方向看了看:“喂,我們該走了。”
那邊快下課了。
杜乏岄沒動,腳底像被釘到了地上。
不想走?
聶樞捉摸不透杜乏岄的心思,但又不能一直陪著對方待在這。
要知道他能翹了語文課,一方面是和陶姐關系好,另一方面是他語文成績不差,確定陶姐不會給班主任告狀,這才敢跑的。
但第三節是物理課,再翹估計會有生命危險。
他蹙起眉,想了想問:“那要不我先回去,你再呆一會?”
杜乏岄沒說話,低著頭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聶樞就權當他默認了。
“那我撤了。”聶樞直起身,臨走前多說了一句:“別在這待太久,小心被逮到。”
杜乏岄眼看著聶樞起身離開,雙腳控制不住的往前挪了挪,又驟然停住。
他強行克制住想跟上去的欲望,喉結微動,忍了又忍,最后還是沒忍住,在對方徹底離開前問了一句:“你叫什么?”
聲音不大,但吐字清晰。
‘咻——’
一枚黑色的銘牌從空中劃過,被杜乏岄穩穩接住。
他低頭,看到銘牌上刻著兩個暗金色的字。
——聶樞
……
聶樞回去的時候正好趕上下課,教室里亂糟糟一片,小胖眼神好,在他剛邁進教室的時候就發現了他,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
“聶菜菜,你上節課干嘛去了?”
聶樞擋開小胖伸過來的胳膊:“沒干嘛。”
伸出去的手被毫不猶豫的擋回來,小胖不太高興:“菜菜!你怎么回事,還是不是好兄弟了!翹課不帶我,現在連碰一下都不給了。”
聶樞聞言動作一頓:“我沒……”
‘嘭嘭嘭——’
“把你們班聶樞叫出來。”
突如其來的捶門聲打斷了他說到一半的話,混亂的教室有那么一瞬間的寂靜。
聶樞下意識抬頭,班里的人也都跟著往外看。
門口站了五個人,每人胸前都掛了個學生會的牌子,其中一個臉上掛著傷,細看還是熟面孔。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那個熟面孔又錘了幾下門,抬高聲音說:“叫你們班聶樞出來,都沒聽見?”
班級里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聶樞知道學生會為什么來找他,不太想把別人牽扯進來,直接就從人群里站起身來,身前的桌子被他推開,發出一道刺耳的挪動聲。
那熟面孔看到聶樞終于站出來了,表情不屑的嗤笑一聲,故意迎著聶樞的方向走了幾步,伸手想夾聶樞的脖子:“好兄弟,叫了你這么多聲都不出來,是躲我呢?”
汗液和狐臭混雜在一起的味道熏得人頭昏腦漲,離這么遠就已經叫人受不了了,聶樞單腳勾住旁邊的椅子往那人的方向一甩。
咣啷一聲,椅子橫在他和那人中間。
“我操,你他媽——”
那人咒罵一聲擼起袖子,下一秒就被另一個人拉住:“靳揚,別!主席他……”
靳揚臉色鐵青的甩開那人的手:“松開我。”
那人松開靳揚,抬手看了眼手表:“快點,馬上上課了。”
靳揚冷笑一聲,用腳把地上的椅子踹開,抬手把一直攥在手里的打印紙扔到聶樞身上。
“三班聶樞是吧?”
“鑒于你上學期逃課次數已累積到總學時的三分之一,期末成績已掉出年級前一百,學生會根據你的平時表現及總學分通知你。”
“為了避免讓你影響其他人,馬上,立刻,從現在開始你給我滾去十一班。”
十一班是出了名的爛班,年級倒數全堆在那,都是群魔亂舞的小混混。
聶樞撩起眼皮看了眼靳揚。
靳揚輕嗤,對聶樞這幅作態不以為意,轉而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眼里劃過一抹惡劣。
“對了,有個事還忘了跟你說了。”
“你猜我是怎么這么快就能找到你的?”
他等了一會,見聶樞沒反應,便自問自答:“老子告訴你,就是你帶走的那臭蟲,哈哈哈。”
“那臭蟲聽說學生會要找你,主動跟老大坦白,老大還獎勵了他一百塊錢,你他媽也就值一百塊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傻逼。”
聶樞也笑,對著靳揚輕聲附和了句:“傻逼。”
不知道是在罵誰。
三班一片死寂。
現在是下課時間,老師也沒到,班長不在班級,班里唯一能主事的只有段溪。
段溪和聶樞的關系還算不錯,但也覺得這狀況有點棘手,主要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突然就這樣了。
眼看著聶樞就要被帶走,那邊都要打起來了,段溪不得不開口:“是學生會也得按規矩辦事,現在不是轉班的時候,上一輪期末大分班早就結束了,今天突然通知,教務允許了?”
學生會的人都知道段溪,這是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少爺,只不過太低調,所以不出名。
靳揚有主席撐腰敢胡來,但學生會的其他人不敢。
“是主席親自去辦的手續。”剛才拉住靳揚的人耐著性子回答:“教務處已經批準了。”
段溪靠著椅背,覺得這話不太好往下接。
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來,聶樞這次轉班轉的很微妙。
雖然說聶樞確實成績不好,差到了三班倒數第一,但這畢竟是三班,圣才三個重點班,三班的平均成績從大一開始就在榜首。
總體水平掛在這,哪怕是倒數第一,那也比普通班的成績要高出一截,這根本就不是突然降班的問題,而是就算就是再怎么降班,那也降不到最差的十一班。
再者說降班這事,上學期期末成績出來都分完了,哪有降班還補辦的?
還有翹課,有是有過,也沒三分之一這么離譜。
但靳揚說教務允許了,還是學生會主席去辦的,那就……
聶樞知道這是自己得罪了人,本身他成績就是不怎么好看,之前降班降不到他身上是因為他還不至于差到被踢出三班的程度,但現在學生會有人要搞他,那他的成績就有點不夠看了。
反正是板上釘釘的事,他也懶得廢話,轉身就回去收拾東西,至少現在他還不想鬧起來,鬧起來一時半會沒法收場。
“菜菜,你真要走啊。”
小胖看見聶樞收拾東西的動作有點慌,伸手拉了下聶樞的袖子,表情十分驚慌:“那可是十一班。”
聶樞挑眉:“十一班?”
“那可是……那可是……”小胖發現靳揚就在前面用眼睛夾他,越說聲音越小,看著聶樞的目光里充滿了擔憂。
“沒事。”聶樞拎起書包掛在右肩,朝小胖笑了下:“走了啊。”
圣才的教學樓是個弧形半圓,三班和十一班隔著一整個走廊,一個在圓弧的最前面,一個在圓弧的最后面,稱得上是兩方極端。
大概走到走廊的一半,聶樞就聽見了從十一班傳出來的鬼叫,聲音大的能掀翻房頂。
他腳步慢了兩拍,掏了掏耳朵,慢悠悠走到地方,悄無聲息的推開十一班后門。
十一班太吵了,所有人都圍在教室的斜前方不知道在做什么,沒人發現班級里多了個不速之客。
聶樞往斜前方多看了兩眼,發現那里擺著個兩米高的鐵柜子,柜門被一個小鎖頭鎖的死死的,外面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學生。
乍一看沒什么特別,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那鐵柜門每過幾秒就會輕晃一下。
許是因為晃動的聲音太過輕微,圍在柜子周圍的學生都沒發現。
“我X,怎么那臭蟲半天都沒動,不會死里面了吧?”
“怎么可能,多半是裝的,想讓我們打開柜子,剛才不還踹門踹的挺響?”
“對,我看也是,就是裝的,不如把他關在里面一節課,反正下節課是體育課,老師問就說不知道,嘿嘿嘿嘿嘿……”
“關一節課?不會出事吧?是不是有點……”
“沒事,反正他現在也不動了,誰知道是我們關的?”
“那他不會上著課突然踹柜子吧?萬一把巡查老師引過來咋辦?”
“他敢踹?看我弄不弄他就得了。”
‘轟隆——’
有人用木棍砸了下柜子,滿腔惡意的警告:“里面的,想死就給老子死安靜點,敢動一下老子弄死你,聽見沒有。”
很快,柜門上那一點輕微的晃動也不見了。
聶樞沒參與這場群魔亂舞,隨便在后面找了個空椅子把書包放在上面,然后沒骨頭一樣靠著椅背,臉上沒什么表情。
不高興的時候他就不太愛說話。
也說不太上來是因為什么不高興,興許是被靳揚影響了心情。
“誒——這誰的狗牌掉了?”
“汪童,又是你的吧?你老掉牌子。”
“放屁,我校牌在我衣服上別著呢,你不會看上面的名字啊?”
“那這誰啊,聶——聶樞?聶樞誰啊?咱班有姓聶的嗎?”
“等會,這牌子跟咱們的牌子不一樣,這字金的,咱們的不都銀的嗎?”
“沒見識,金字是重點班的牌。”
七嘴八舌的聲音從前面傳到后面,最后落在聶樞耳朵里。
他抬頭,看到那校牌被人隨手扔到講臺上,在陽光照射下無比晃眼。
‘鈴——鈴——鈴——’
上課鈴響了,班級里的人拖拖拉拉出去上體育課,人一少,吵吵嚷嚷的班級驟然安靜下來。
聶樞沒動,低著頭坐在后面毫無存在感。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全班里的人都走干凈了,他才起身,慢慢走到前面,伸手拿起講臺上的校牌。
咔吧一下,校牌后面的別針被直直掰開。
柜子上的鎖頭被聶樞用手托起,尖長的別針伸進鎖眼里摸索著轉了幾圈。
‘嘎吱——喀——’
老式鎖頭不復雜,聶樞只撬了沒兩分鐘,鎖就開了。
柜門自己嵌開一條黑漆漆的縫隙,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
幾秒后,一只成年人拇指大的蟑螂從里面爬出來,緊接著是更多。
數不清的黑殼蟑螂在柜門嵌開那條窄小的縫隙里爬來爬去,看著直叫人頭皮發麻。
聶樞眉頭壓了一下,腳尖挨著門邊往外挑了一下。
柜門被他打開,里面撲撲楞楞炸起一片蟑螂,飛的漫天遍地。
柜子里,穿著黑色衛衣的少年蜷縮在角落。
他木然抬頭,臉上沾著干涸的淚水,身體上上下下爬著不少蟑螂,里外都是,白皙的臉上還掛著許多白色的黏液和殘肢觸須。
“……”
聶樞聲音沙啞:“這也是你業務交易里的一項?”
杜乏岄陰沉沉的看著聶樞,黑漆漆的眸子像兩個無底黑洞,陰沉的透不過一絲光芒。
他扶著柜門起身,動作踉蹌的從柜子里摔出來,雙腳踩上水泥地的一瞬間,他突然像瘋了一樣把自己的身體往墻上撞,每撞一下都能聽到數不清的甲殼碎裂聲從他身上響起。
十一班門外,有個人影一晃而過。
幾分鐘后,走廊里先后過來七八個人,人擋人的堵在門口。
看這幾個人呼哧帶喘的樣子,估計都是跑過來的。
帶頭那個臉上有疤,圓臉,下三白眼,腰間圍著皺皺巴巴的校服,手里拿著根從拖把上卸下來的木棍子。
那人手持木棍隔空指向聶樞:“你他媽給這臭蟲放出來的?”
聶樞掃了那幾個人一眼,視線在最左數第三個人身上停了幾秒,雙手插兜笑了一聲:“要打就打唄,廢什么話。”
“草了,你他媽跟誰說話呢?”
那三白眼許是覺得在小弟面前掉面子,拎著木棍走到聶樞面前,棍頭直接戳在聶樞的鼻子上:“你給我再說一遍試試?”
聶樞伸手抓住指著自己鼻子尖的木棍,一腳踹向那人的肚子,同時手腕用力一擰又往回一拽,把那人拽了個趔趄,趁著其他人不注意,拉起杜乏岄就往外跑。
那人被拽了個跟頭,啐了一聲招呼周圍的人:“媽的,給我擋住他。”
人數太多,聶樞一下躲不過,右手剛把杜乏岄推出門外,轉身就被那三白眼揪住頭發。
三白眼也是被氣狠了,揪住他的頭就死命往地上砸,嘭嘭嘭幾下,一道蜿蜒黏濘的小河就從地上流了出來。
聶樞咬牙擺了下頭,拉住頭頂抓著他那只手就往下掰,由于太過用力,指部關節彎成了個奇怪的形狀,發出一串咔咔聲,可惜還沒掰過來,就被人按住手腳。
‘咣!’
木棍照著他胸口攔腰一砸,疼的人眼前一白。
杜乏岄猛的深吸一口氣,被聶樞推出去以后又重新邁回教室,還未被撞死的部分蟑螂仍在他身上爬動。
面前的場景和記憶的無數場景重合,一點點擊潰了他的理智防線。
他雙眼死死盯著那幾個圍起來的人,心底滿是濃郁到化不開的恨意。
幾分鐘后,他抬手撩起衛衣,從褲腰里緩緩抽出一把不知哪來的水果刀,握著刀柄的骨節泛白發青。
‘嘭——’
聶樞被甩到講臺桌上,混亂中他視線一轉,剛好看到杜乏岄手里那把閃著銀光的水果刀。
臥槽,這兔崽子要干什么,瘋了嗎?
那刀是能隨便拿的嗎?
那一瞬間不知哪來的力氣,他渾身肌肉爆發,屈肘一下砸在身前那人的太陽穴上,隨后扯著那人往旁邊一扔,最后竭力撲到杜乏岄身上,掐著對方的后頸,連人帶刀死死壓在自己懷里。
“杜乏岄,不行!”
聶樞一只手護著對方,另一只手捂著昏沉到快要抬不起來的頭,嘴巴幾乎壓到了杜乏岄的耳朵上。
“快點,把刀收起來。”
他直覺自己腦子被錘的不太清醒,硬撐著把杜乏岄護在墻和課桌的夾角,用后背在那群人和杜乏岄中間隔出了一堵人墻。
‘咣——’
一把椅子從天而降,猛的砸向聶樞的后腦勺。
杜乏岄眼疾手快,雙手死死抱住聶樞的后腦,眼睛下意識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