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那一天，北市的雪剛化完，可天還是很冷的，宋知意起得很早。
今天是張萍的忌日。
比起對宋智的感情，宋知意對張萍的感情有些復雜。
十五歲之前，張萍是鄰居口中人人稱頌的好妻子好媽媽，她永遠都是溫柔體貼的，她會這么溫柔，也是因為張萍。
可是十五歲在之后的張萍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一開始她只是每天哭，哭了一兩年之后她就不哭了，開始隔幾天消失一段時間，等她發現張萍賭博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了。
賭博了之后的張萍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以往的溫柔善意全都不見了，每次打電話找她除了要錢就是要錢。
宋知意軟的硬的都試過，拿錢的時候張萍是什么都聽她的，可是錢一到手，馬上就跑去小賭坊賭錢了。
她和張萍后來鬧得那么僵，還是因為張萍知道她和顧南風在一起之后，曾經好幾次背著她問顧南風要過錢。
盡管那點錢對顧南風而言或許只是一頓飯錢，可張萍這樣做，也是將她的自尊摁在了顧南風的腳下。
張萍最過分的時候是有一次她輸了三萬多，背著她去找顧南風要錢卻被她知道了，宋知意屈辱地將張萍扯走，扯回家之后張萍坐在那兒罵罵咧咧，難聽的話她都聽習慣了，直到她聽到張萍說：“你跟顧少在一起不就是為了他的錢嗎？現在你自己過得好了，就不管爸爸媽媽死活了？！”這些話宋知意在背地里聽過很多人說自己，可她都不在意，她沒想到有朝一日，這樣的話會從張萍的嘴里面說出來。
張萍那天是賭錢賭瘋了，要不到錢，說得越來越過分，她忍無可忍跟她吵了起來，兩母女從此就像是仇人一樣。
可宋知意知道，張萍到底還是愛自己的，她后來也去找她道過歉，一巴掌一巴掌地往自己的臉上扇，全用的是狠力氣。
她也知道，宋智咽氣的那一天晚上，張萍在廚房里面哭過。
臨走前的那天晚上，她雖然猶豫，可最后還是選擇了跟她走，想和她重新開始。
張萍那么著急地跑出來，大概也是真的怕顧南風為難她吧，是想帶她走吧。
可她沒帶她走，反倒是將她一個人留在了這讓人絕望的世界里面。
墓碑上的女人停留在二十五歲的那一年，黑白照片上的張萍不掩風情，一雙星眸含花帶蜜，笑起來的時候溫柔又嫵媚。
從小就有人說她像張萍，可宋知意卻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像。
她哪里有張萍那么好看啊。
“媽，我下周日就結婚了。你放心，季越澤是個好人，季爸爸和季媽媽也是好人，他們對我都很好。”眼淚掉下來，她抬手擦了一下，又重復了一句：“真的，他們對我真的很好。”
可她越擦，那眼淚就越忍不住。
最后，宋知意干脆也不擦了，抬手撫著墓碑上的照片：“媽媽你為什么要跑呢，你不跑多好啊，等我去救你多好啊！”
她一邊說著一邊哭，凌冽的風吹得人心頭發寒。
“你以前說了要親自為我穿上婚紗牽著我出嫁的，可我要嫁人了，媽媽您又在哪兒呢？”
宋知意以前覺得自己是恨張萍的，恨她從一個好媽媽變成了一個壞媽媽，可是如今想起來的，卻全都是小時候張萍對她好的事情。
他們家就只有她一個孩子，她奶奶重男輕女，三歲那一年瞞著在北市打工的宋智和張萍把送到大山里面的人家去了。
過年的時候張萍和宋智回來發現她不見了，挨家挨戶地問，一座山一座山地翻，找到她的那一天，張萍抱著她哭得跟個孩子似的。
后來宋智跟張萍就帶著她來了北市，再也沒回去過家里面了。
她被送人的那半年多里面過得很不好，被餓得皮包骨，張萍為了照顧她，每天早上五點多就給她熬紅棗粥，六點多出門去工廠上班，中午又從廠里面偷偷帶了飯回來，菜全都給她，她自己只吃白米飯。
那時候家里面窮，肉都吃不起，可張萍還是愣是在三個月后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
人不能回憶往事，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一旦回憶了，總是免不了難受的。
偌大的墓園只有零星的幾個人來探望親友，宋知意靠在墓碑上，人冷得已經有些僵了，可她還是沒動。
顧南風看著她，想出去把她抱起來，卻又擔心上一次的事情重現。
見她動了一下，他腳步退了回去。
宋知意坐了一會兒，起來的時候手腳都是僵冷的。
她臉上的眼淚已經干了，可是這么冷的天，那眼淚凝結在臉上，風吹過來，就像是在她的臉上開刀一樣。
她將圍巾重新圍好，又看了一會兒墓碑上的照片，宋知意才轉身離開。
不遠處傳來三三兩兩的哭聲，她回頭看過去，發現是有人新下葬。
今天真不是個好日子，無論是四年前還是四年后。
從墓園出來之后已經下午四點多了，外面的天有些暗，宋知意等了十五分鐘才等到車。
回到市區天已經黑下來了，下了車，她才發現下雨了。
宋知意沒帶傘，這雨不大，只是冷。
她拿著包包頂在頭上跑進了公寓，這個時候電梯沒什么人，宋知意很快就等到電梯了。
回到家里面，她點了一碗牛肉面，然后去洗了熱水澡。
季越澤的家人明天早上十點的飛機，她今天晚上不敢晚睡。
吃了面之后，宋知意給季越澤打了個電話，確認了航班信息之后開了一會兒電視，十點左右，她就上了睡覺了。
大概是今天去墓園見了張萍，宋知意這一覺睡得很不好，她又夢到了那一天在機場里面的事情，她幾乎是跪在地上求顧南風放過她媽媽的，可是他沒有，他就那樣絕情地把張萍帶走了。
再之后，她就只得到了一個死訊和一句面目全非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