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知道山里的夜晚遠遠沒有文人騷客紙上寫的那樣美好與安靜,而現(xiàn)在,西山的夜晚,極好的證實了我的認(rèn)知。
草長,蟲鳴,鳥叫,獸吼。。。各種聲音或大或小、或遠或近的傳來,清晰的灌進了我的耳朵里,而在這許多的聲音里,我卻沒有聽到一點想聽的,來自對面那人的聲響。
駱塵凈似乎丟掉了魂魄一樣,兩只眼睛直直的盯著我,毫無氣息的站在我面對,好半天,一絲動靜也沒有。
駱塵凈曾經(jīng)說過,我們是一樣的人。
我們都有著冰冷的內(nèi)心,都隔絕著這個世界,現(xiàn)在看來,還應(yīng)該加上一條,那就是,我們都不會輕易用情,可一旦用上了,卻是萬萬沒有再回轉(zhuǎn)的余地了。
他是這樣,我也是這樣。
看著他那痛苦欲絕的樣子,我的心亂跳如鼓,一陣陣的痛苦如潮水般不斷襲來。我咬了咬牙,用盡了全身的力道,勉強自己承受住了這巨大的疼痛。
我若無其事的撫了撫胸,暗暗的喘息了幾口,待心痛減輕一些之后,靜靜開口道:“駱塵凈。。。”
“哇。。。”駱塵凈向旁邊一側(cè)身,卻是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見他吐血了,我心急如焚,慌忙站起身來想跑過去,可一下子起猛了,只覺一陣天昏地暗,咣一下又坐回了地上。
駱塵凈一閃身就來到了我身邊,雙手伸出,象是要將我扶起來。
可手都伸到我面前了,他卻顫抖著又縮了回去。
“我。。。再幫你開張方子吧。”他好象在努力壓抑著什么一樣,說話都變得艱難了起來。
荒山野嶺自然沒處去找紙筆,駱塵凈撿起丟到地上的那把劍,然后輕輕一揮,半個衣擺被他斬了下來。
將那白色的布片鋪到地上,手中銀劍一揚,劍尖準(zhǔn)確的落到了他的食指指尖上,然后他蹲下身去,用那受傷的食指,在白布上緩緩寫起字來。
夜里光線太暗,我看不清他寫的什么字,我只能看見,每寫幾個字,他都會再次揚起劍。。。
字寫的越來越多,那劍揚起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多,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四散開來,從我鼻端輕輕飄過。
看著眼前這個用鮮血在給我寫藥方的男人,我的心痛到失去了知覺,就象有一只手,在我心里攪動了半天,然后又緩緩用力,慢慢的將它捏成了粉末一樣。
我和駱塵凈,從相識到到現(xiàn)在,不過短短半載多點而已,可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誰也沒有料到,我們竟然能將感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
我自幼生長深閨,自啟蒙開始,就念女誡,讀烈女,在十六歲之前,除了家人,根本沒有接觸過任何成年男子。來到秣馬之后,沒有人再為我撐起一片天,我必須親力親為,這才不得已在沒有成親之前,自己拋頭露面了。而駱塵凈,無疑是我印象最好,幫助我最多,也是我接觸最多的男人。
我需要溫暖,需要依靠,才能再次龜縮進那方院子中去,不再踏入這個喧囂的紅塵半步。
而駱塵凈,無疑是給我保護的最好人選。
看上他了,覺得合適了,所以我不惜違背禮教,親近了他,接受了他。
這個過程看似簡單,可又有誰知道在我心里經(jīng)過什么樣的掙扎。
千年以來,禮教森嚴(yán)壁壘,被男子看到個手腕就得嫁給人家,我一直在這禮教的束縛中長大,主動的去親近駱塵凈,已經(jīng)是下了必嫁的決心的。
親過了,吻過了,抱過了,他又是如此的溫柔體貼,由不得我不將心拴到他身上去。
濃也罷,淡也罷,總是有情意在其中的。
只是,造化弄人,我算計了婚姻,老天卻算計了我。
任由駱塵凈那邊劍芒揮舞不斷,我卻仍坐在原地,沒有上前一步。
有些事情,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任我再怎么不愿提起,它終歸已成了事實。
我的身體不再冰清玉潔是事實,駱塵凈那沉重的往事也是事實。
我無法忽略與胡夜鳴發(fā)生的一切,駱塵凈也有著不能解開的心結(jié)。
縱使愛如海,縱使情如山,又怎么敵得過我們心中的魔?
緊緊的攥著拳頭,任由指甲刺破掌心,我無言的坐著,悲傷的眸子里,全是駱塵凈那痛苦的身影。
過了好久,駱塵凈終于寫完了,他將那白布整整齊齊的疊好,這才站起身來。
在他一抬頭的瞬間,在那繁星的光芒中,我看見,他的眼角,有晶瑩的淚光閃動。
呼吸一頓,只覺得整個肺忽然被抽空了一樣,血突突的在血管里亂撞,撞得我疼痛難捱,幾欲心絕。
駱塵凈走過來,輕輕將那白布放入我的懷里,然后用輕飄飄的聲音道:“連服三個月,就好了。。。”
說罷,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回頭,腳步虛浮著,如夢游般晃向了樹林。
看著他那漸漸離去的背影,我咬著嘴唇,終是忍不住出了聲:“你。。。走么?”
駱塵凈停住腳步,低低一笑,笑聲的苦澀清晰可聞:“嗯,要走的。明天,我就離開七豐。。。”
“離開七豐?”我無意識的重復(fù)了一句,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身份已經(jīng)被拆穿了,留在這里再也不會有安分日子了,何況,這里已經(jīng)沒有需要我留下來的人了。”他自嘲一笑,終是邁步走進了樹林。
踩著枯著爛葉,那腳步聲越來越遠,最后寂不可聞。
他走了。。。
他就這樣走了。。。
一去,再也不會回頭了。。。
那個為我千里求醫(yī),對我噓寒問暖,照顧有加的溫柔男人,徹底的走出了我的視線。
那個寄托了我寂寞的情絲,與我相伴了半年的男人,絕望的與我訣別了。
那個帶著寵溺的笑,給我挾菜,給我治病,給我熬藥,給我擁抱與親吻的男人,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了。
心里的滋味,已不是用苦,用痛,用疼來形容了,而是疼到無法再疼,變成了麻木。
有水滴落在手背上,我呆滯的抬起頭,看向那星光燦爛的夜空。
想了好久才想明白,這落下的,原來不是雨水,卻是不知何時,我流下的眼淚。
抬起手背送到唇邊,我輕輕舔了一下。
我的淚,是咸的呵。
淚,我竟然流淚了么?
我怎么會流淚呢?
娘親死的時候,我沒有掉一滴眼淚。
爹爹打我個半死的時候,我也沒掉一滴眼淚。
四哥離我而去的時候,我也沒有掉一滴淚。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薄情寡義,不會流淚的人,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原來,我也是可以流淚的,我也是會哭的。
望著駱塵凈離去的那條路,我的淚,就象那夜的雨絲一般,長長的,沒個盡頭,沒個終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哭泣,只好任由淚水,靜靜的流淌,靜靜的滴落。
不知是破滅了希望,還是不舍得這個人,或者是悲傷于自己的身體,又或是獨自面對人生感到了無奈。。。
流淚,流淚,流淚。。。
淚水如豪雨,不見停歇,不見結(jié)束,只是肆無忌憚的傾泄。
我挺直著腰身,無聲的坐在黑暗中,任由淚水爬滿了臉龐,沾濕了襟裳。
湖藍色的身影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那個俊美的人兒蹙著眉,緩緩的蹲了下來,慢慢的伸出手,輕柔的替我擦去了臉上的淚水。
可我的眼淚,如同山谷涌泉,奔流踴躍著,始終斷不了流。
淚水染濕了胡夜鳴的衣袖,仍是止不住的往外冒。
胡夜鳴嘆了一口氣,不再給我擦淚了。
他雙臂一伸,我身體一輕,人已經(jīng)被他橫抱在了懷里。
沒有說什么勸慰的話,他抱了我,靜靜的在樹林里穿行。
走了好長一段路了,他忽然開口道:“我小時候很笨的,都一歲了還不會自己捕食。我們狐族在夜里會比較活躍,可我卻是個例外,我很討厭夜晚,只喜歡在太陽下睡覺。我爹和我娘看見我就發(fā)愁,說這個孩子早晚會餓死的。后來他們就將我送到族里的大長老那里了,讓長老教我一種餓不死的方法。后來長老就教我修行了。別人都說修行很無聊,很苦,我卻不覺得。我喜歡真氣在身體里運行的感覺,暖洋洋熱乎乎的,和在太陽下睡覺一樣舒服。所以我就天天修煉,才幾百年就修成仙啦。。。別人都夸我天資聰穎,可誰也不知道,我是為了睡覺才努力修煉的。。。”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和我說些什么,可我也沒打斷他,一邊流著淚,一邊聽著他不知所謂的話語。
“我學(xué)的第一個法術(shù)叫火云彈,就是在手指尖上跳出一團火來。那時候小,怎么學(xué)也學(xué)不會,氣的長老拍案而去,把我一個人扔在書房里了。小時候我很淘氣的,他一走立刻就撒開歡了,把書房遭的都沒模樣了,后來不知怎么一弄,就將火云彈給折騰出來了,我一見法術(shù)成功了,那個高興啊,立刻就又施展了幾個,好好練習(xí)了一番。你知道后來怎么了么?”他含著笑,低下頭來輕輕問我。
我哪有那個心思去動腦子想,自然是不知道的,不由的就搖了搖頭。
他撲哧一聲,笑的很快活:“后來自然是被長老揍了一頓唄,我的火云彈把他的書房給燒了。。。”
見我沒有笑,他又講道:“你知道蠻蠻多大了么?”
蠻蠻么?
它和我吹過說它成年了,可后來又露餡了,我只知道它幾百歲未成年,卻還真不知道它幾歲了。
我搖了搖頭,嘶啞著聲音道:“不知道。”
胡夜鳴見我答了腔,立刻接著說道:“這個小家伙四百三十七歲了,再過六十三年,就能行成人禮了。”
狐族成年那么晚么?
我怎么覺得它們好象一年就成年吧?
胡夜鳴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我的疑問,將將巧的說出了我想知道的答案:“若是普通的,靈智未開的狐,自然不會這么長時間才成年的,可對修行的狐來講,成年需要的時候是很長的。我剛成年沒多久就成仙了,我厲害不?”
他忽然狡詐的眨了眨眼,帶著一臉詭笑道:“偷偷的告訴你哦,小蠻蠻有個娃娃親,你猜是誰?”
啊?小蠻蠻竟然有娃娃親?
我被這個消息吸引了,不由的抬起了頭,向胡夜鳴看了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