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似乎有事情要去辦,他這次來秣馬村看我,還是硬擠出了幾天的時間,把我安頓好后,四哥才依依不舍的告辭而去了。臨行前,他一再申明,等事情辦完了,他會盡快趕回來陪我,讓我在這段時間內,千萬要照顧好自己。
我微微頜首,答應了。
四哥離去后,天氣就漸漸的冷了起來。
山里的秋天,似乎只是一晃而過,我還沒來得及感受秋天的涼爽,樹葉就刷刷刷的從樹上落下來了,秋天就已經消逝在冷風里了,很快,我迎來了山里的第一個冬天。
以前在杜府的時候,我幾乎足不出戶,吃穿住用都有人安排,我似乎沒有太注意過歲月的輪換,夏天好象也沒有感覺太熱,冬天好象也不是太冷。
而現在,少了那些將什么事情都伺候的周周到到的丫環仆婦,我還真是沒有往年過的舒心了。
新來的兩個丫頭是剛從鄉間出來的,還什么都不懂,就連暖香,手爐這些我很常用的東西,她們以前都沒見過,我不得不一一從頭教給她們,告訴她們什么時候點什么香,什么時候燒炭,什么時候手爐抱在懷里溫度最合適。
而除了一些瑣事讓我操心以外,我還得籌劃我那剩下的一百多畝地種些什么東西。
雖然有四哥送來的十八萬兩銀子,即便我什么也不干,只坐吃山空就能讓我平穩的度過這一生了,可人活著總得找些事情來做,不然人就會閑的傷春悲秋,很容易生出病來。何況任由那些地白白荒著,似乎有些浪費。
屋前屋后,就種上桃樹吧,既然四哥喜歡,那就種好了。
至于那些佃戶村民們租種的田地,還由他們繼續租種,租子嘛,我本來不想收了,可仔細一想,如果我太好說話,勢必會給人一種很好欺負的感覺,剛開始他們可能因為不收租子對我感恩戴德,可時間長了之后,肯定會將這事看成是理所當然了,如果以后我再有什么要求,可能就要惹的怨聲載道了,到時候我是得不了好處,絕對要落個壞人的名聲了。
考慮好多,租子照收,只不過不是許三的三成,仍是沿襲了杜府的一成,即使我仍收了他們的租子,可少收了二成,他們仍是歡喜的很,言語過處,對我頗為感激。
我于稼穡之事,知之甚少,并不知道何時耕種是最佳時機,也不知道這種山地種什么糧食好,還有,這種地種糧食,會不會有收成,還是會血本無歸。
我一向不是個不懂裝懂的人,會就會,不會就不會,會的從不夸耀于人前,不會的也不會遮遮掩掩。種地的事我不懂,就去向三娘和張山請教。他們在這里住了幾十年了,自然知道種什么合適。
張山說地石頭太多,種糧食根本就是投入大于收獲,還不如種些果樹,不過果樹回錢很慢,往往兩三年、三四年才見到回頭錢,而且秣馬地方偏僻,結的果子并不一定能賣得出去。只不過我的房子比較靠近山腳,在山坡上都種上樹,會阻止山石滑落,住的能安全點。
那就種樹吧,反正我不指望著這點錢過日子,能住的安全點最好,何況,果樹開花會很漂亮,我就當種了個后花園,又有什么不好呢?
張山和三娘是正經過日子的人,而且心地很好,從沒有暗暗占便宜,偷偷拿東西的壞毛病。張山人又很精明能干,交給他的事情往往干的很利索。我暗暗觀察了他們一段時間,決定就將外面的一切事情將給張山打點,就讓他當我的“管家”,我且做個甩手掌柜吧。
種地要等到春天才行,天氣回暖了,種子幼苗才不會被凍死。
而冬天,卻是村民們一年中最為輕閑的時候,我也入鄉隨俗,準備過個悠悠閑閑的冬天。
可山里的冬天真是冷啊,即便我足不出戶,天天窩在閨房里,仍是凍的手腳冰涼。
我本就是個寒冷體質,體溫一向不高,即便是夏天,晚上睡覺也得蓋著棉被,何況是這呵氣成冰的山間冬天。
我不禁凍,就給無所適事的村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賺錢機會。
我天天得燒好多的炭來維持室內的溫度,而秣馬村離城鎮太遠,去買次炭很是不容易。
于是張山動員了村里閑散的村民,讓他們伐木燒炭,由我出錢來購買。
木炭是用木頭燒成的,而山上最不缺的就是木頭,我給的錢又不少,于是我們鬧了個皆大歡喜,他們能有更多的錢來過個富裕年,而我也不會挨凍受冷了。
外面山風呼呼的刮的很大,不管穿的多厚,我一出去就凍的縮手縮腳,為了不找罪受,我幾乎不怎么出屋了,整天在屋子里讀讀書,作作畫,或者做點針線活。
我以為我整個冬天就會在房間里度過呢,可沒想到,忽一日下起了大雪,雪花紛紛揚揚飄落,不一會兒功夫就如同棉絮一般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把衰草土徑,全都掩蓋在了雪花之下。山間樹木,枝枝上落滿了幾指厚的雪,白白皚皚,晶晶瑩瑩,如同白玉雕成,銀粉堆就。
見此美景,我不由的動了雅興,頂著大雪,踏著碎瓊亂玉,在山間樹下逛了足有大半天,直到傍晚時分才盡興而回。
白天是遂了心意,可晚上我就為這半天的快樂付出了代價。
我發燒了,燒的臉頰通紅,嘴唇干裂,身燙如火。
雖然身體摸上去是滾燙滾燙的,可我裹著兩床被子仍是覺得冷,而且是十分的冷,我的身體哆哆嗦嗦抖的好象寒風中的枯葉。
鄉下地方也沒大夫,不過象傷風發燒這種常見病,三娘他們還是有些土辦法的。
三娘熬了一大碗濃濃的姜湯讓我喝了,張山不知從哪弄來了一些草藥,煎煎讓我服了。然后我蓋了厚厚的兩床被子,掩的嚴嚴實實的,三娘說我要是捂出了汗,這病就很快會好了。
也不知是我的病鬧的,還是藥鬧的,我在床上躺了半宿,都快半夜了仍沒有睡著。
張山一家是睡在外院的,為了避嫌,內外院之間的大門晚上要是鎖上的。我不喜歡與人同睡,燕兒和阿桃就沒有和我同房睡,而是睡在我旁邊的房間里。
寂靜的夜里,寂靜的山間,再加上我這個寂寞的人,這山間的雪夜,越發的靜了。
到了夜半時分,那下了一日的大雪竟然停了,云翳散去,天上卻升起了好大一輪滿月。
今日正是十五,月光照在白雪上,卻是銀光耀清輝,越發把窗子映的亮如白晝。
我睡不著覺,躺在床上無聊之極,看著那滿窗的月光,又眼饞起雪夜月景來了,不由的裹了被子輕輕下床,把窗簾靜靜悄悄的拉開了,然后又跳回床上,靠著枕頭歪著身子看外面的雪夜,隔著窗紙其實也看不到什么的,只能看見滿室銀輝,不過即使這樣,也足以讓人心懷寬慰了。
我不是才女,學不得別人感由心發,對著如此美景吟個詩作個對什么的,我這個俗人只好將這份美麗看在眼中,然后再留在心上,自己看過了,自己知道了,自己欣賞了,自己感受了,留給這雪的是份空白,留給這月的也是份空白,留給別人的,自然也是紙字皆無。
感覺著夜的靜謐,聆聽著山風刮過林梢,再看著潔白透亮的窗紙,我病的有些煩燥的心,也和這夜一樣,慚慚安靜了下來。
正當我與天地同呼吸,與雪夜共嬋娟時,忽聽得墻外傳來“咯吱”一聲響,似乎是有人踏在了枯枝上的聲音。
嗯?墻外有人?
不會是賊吧?
下雪天來偷東西,這個賊似乎有點笨啊,這腳印留在雪地上,明天順著腳印很容易就找到他的賊窩的。我倒要看看,這么笨的賊是哪的,不會是秣馬村的吧?
為了看的清楚些,我裹上被子來到了窗邊,靠在窗欞邊,將窗紙捅了個窟窿,睜大眼睛向外張望。
沒過了多久,一個矮矮的影子扒上了墻頭,院墻離我的房間有些遠,雖說月光和雪地都很明亮,不過畢竟是夜里,我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個大概的影子,那人影似乎比較瘦,人也沒有完全翻上墻頭,好象只雙肩雙手扒上墻頭了,身體和雙腿還在墻外,因此看上去就比較矮了。
真有賊來了,我本想大喊一聲,將張山喊起來,可轉念又一想,賊人還沒進院,我現在喊起來,怕是要把他驚走,為了不給以后留下隱患,這次還是將他捉住的好。
我輕輕的拽過棉衣,悄無聲息的穿上了,然后抽出門閂,悄悄把門開了條縫,一閃身就從門縫擠了出去————等他一下來,我先打他一悶棍把他打暈再說,料想他也猜不到這半夜三更的,會有人在墻下埋伏他。
我順著墻根慢慢向那黑影蹭了過去,門閂在我手中攥的緊緊的。
既有些害怕,又有些驚恐,我的心跳的很快,從出生以來前所未有的快。
我小心翼翼的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墻上那黑影自然毫無所覺,不過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好長時間了,他竟然動也沒動,仍是扒在墻頭上,沒有想要翻墻進來的意思。
在我蹭了大約一半距離的時候,異變突生,那個人影那里忽然光華陡射,一道明亮的白光如同流星一般,向著月亮飛了上去。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我已經看清了墻上那個影子是怎么回事了。
我呆立在原地,瞠目結舌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難怪那影子那么矮,原來那站立墻頭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油光水滑的黃皮大狐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