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克勞斯失控?
這是件令景玉極為頭痛的問題。
他看上去毫無弱點,掌控全局。
景玉清晰地認識到,她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成長,才能與他抗衡。
景玉新一輪的成績單發(fā)下來,和之前的比起來,有了顯著的進步,這令克勞斯非常滿意。
但精益求精的克勞斯并不滿足于此,他拿走她的試卷紙,饒有興致地核對上面的數字。
景玉含著一枚有著薄荷味道的糖果,將味道壓下去。
“作為一個中國女孩,你竟然會在這種計算上出錯,”克勞斯指出景玉被扣分的那部分,示意她過來,“寶貝,你重新算一下?”
景玉重新計算了一遍,告訴他新的數字。
她不忘提醒克勞斯:“先生,’中國人數學都很好’也是你的刻板印象喔,就像’中國人都會功夫’,這是十分不切實際的。”
克勞斯不置可否:“相較而言。”
這個詞用的沒有絲毫錯處。
景玉真想夸一句他中文真好。
景玉剛來的時候,的確發(fā)現(xiàn)了德國人不擅長“找零”操作。每次當景玉先機器一步準確說出自己需要找的零錢時,店員都會愣上那么幾秒。
作為成績大幅度提升的獎勵,在Pfingst Ferien到來的時候,克勞斯決定帶著景玉一同參加狩獵。
在動身狩獵的前一晚,克勞斯還帶著景玉去了朋友的生日派對。
欒半雪雖然經常口嗨,但有一點,她說的沒錯。
德國人很多都是大悶騷,表面上嚴禁冷漠,釋放時狂野不羈,花樣百出。
嘻哈音樂、拉丁樂、浩室音樂,音樂聲開的這樣大,好像能將房子撐破,到處都是身著紅色天鵝絨、熱舞的女郎,玻璃纖維燈管猶如鋼鐵叢林,有著機械的、華麗的美,燈光有規(guī)律地亂擺,有幾個跳鋼管舞的女郎出場,鬧了個小小的危機,其中一位身上的布條松散開,從脖頸往下嘩嘩啦啦地脫落,身側西裝男將自己外套脫下,替她罩上,手同時伸進去。
整個房間是深紅色的,白天還衣冠楚楚的人,步入其中,放松下來,都成了獸。
夜色漸濃時,有人拉起手風琴,客人們挽著手臂盡情跳舞,唯獨景玉坐在長毛絨皮質座椅上,百無聊賴地消磨著時間。
這些客人的名字實在是太長太長了。
景玉懶得記,也記不住。
克勞斯不跳舞,雖然今天并不是他的生日,但人們都愛錢,愛慕權勢,擁有財富和權利的他也是主角,被簇擁著搭訕、聊天。
官方文件上,克勞斯的全名是 Klaus Jorg Essen,但其實他還會被稱為Klaus Von Essen。
Von,源于瑞典和德國的貴族,克勞斯的家徽上有著貓頭鷹,古老的家族相傳到現(xiàn)在。
雖然早已經廢除貴族制度,也少有人會再使用“Von”,但仍舊會有人這樣恭敬地稱呼他。
以上都是景玉今天才發(fā)覺的小知識。
桌上擺放著各種形狀的玻璃器皿,這些調酒用具總能讓景玉聯(lián)想到化學實驗課上用到的東西。
她化學成績很糟糕,這個聯(lián)想絕對談不上美妙,連帶著調制好的酒也變得不美好,就好像喝一堆化學調制后的液體。
景玉握著酒杯,臉頰貼到手背上,側身看,看到那些年輕漂亮的女郎們,金色的、紅色的、褐色的頭發(fā),像天空或者墨水的藍眼睛,有一個女孩的眼睛干凈到像是玻璃珠子,她們穿著漂亮的裙子,像朵鮮花作為今晚的點綴。
再或者,兜售著自己的青春,販賣一個好價格。
然后呢?
花期過后,繼續(xù)落魄不堪,窮困潦倒。
景玉轉過臉,握住杯子,悶悶喝了一口。
今天晚上,米婭也在。
作為一名名聲不菲的歌手,她唱了一首,很好聽,眾人都在為她鼓掌。
景玉趴在自己胳膊上看,她不經常喝酒,剛才調酒師往她的啤酒里面加了伏加特,音樂聲太大,她沒有聽清楚,稀里糊涂地喝了下去,現(xiàn)在有點累,胳膊上沾著桌子上的酒液,滴滴答答,涼涼的。
調酒師將那些瓶瓶罐罐的飲料混在一起,冰塊和細長腿的玻璃酒杯啪嗒撞擊到一起,叮咚啪啦脆響,冒出大量的細密氣泡。
景玉剛伸手,克勞斯先她一步拿走杯子。
“少喝點,”克勞斯坐在她旁邊位置,摸了摸她額頭,“臉這么紅?”
他講中文的時候聲音溫和親切,但講起德語時,語調就比較低,冷,兇。
對于德語并不是母語的人來講,學習德語簡直是一場噩夢。
但景玉卻覺著他講德語時候的聲音更自然。
大概因為他畢竟是個德國人,接受德語教育。
她說:“我就喝了一杯。”
克勞斯伸手拍拍她的臉,將趴在桌子上的她扶起來。
今天出來玩,他破例允許景玉可以無拘無束地活動,也沒有責備她隨便喝酒這件事。
景玉胳膊上沾了些酒和飲料的混合物,這些涼涼的液體,在被他扶起時,隨著胳膊全都蹭到了克勞斯的襯衫上。
克勞斯沒有皺眉,他問調酒師,給她配了什么樣的酒。
景玉卻在這時候趴在他耳朵旁:“米婭唱歌的聲音真好聽,像百靈鳥。”
她并不吝嗇對米婭的贊美,作為一個歌手,米婭真的很棒。
米婭的聲音很動聽,唱出的歌也令人愉悅。
克勞斯說:“你喝多了。”
“沒有,”景玉額頭頂著他的臂膀,“您聲音也很好聽,像閃閃發(fā)光的金子。”
克勞斯半摟著她,拿紙巾擦她胳膊上濕淋淋的酒。
景玉問:“您知道自己說哪些話時聲音最好聽嗎?”
“不知道。”
“您說’給你錢’的時候,最好聽了。”
“……”
克勞斯擦干凈她的胳膊,拎著聞聞她胳膊上的味道,皺眉,讓侍者拿來干凈的濕紙巾,繼續(xù)擦。
他心平氣和:“那你知道自己說哪些話時聲音最好聽嗎?”
景玉興致沖沖:“哪些?”
克勞斯:“不說話的時候。”
景玉:“……”
可惜克勞斯這一句話完全阻止不住準備犯渾的景玉,她湊到克勞斯身邊,喋喋不休地給他講故事。
“先生,您知道我寫的第一篇德語作文是什么嗎?”
“是那種命題作文,題目是《雨中的一件小事》。”
“同學們都沒什么準備,基本上都在寫下雨天沒有傘,朋友帶著傘一起回家。”
“然后我寫的是,下雨天不小心把傘掉進河了,河里出來個神明,問我,你掉的是一把金傘呢,還是一把銀傘?”
“老師讓我聲情并茂地朗誦了整整三遍我的作文,三遍啊,我那時候德語好差,主格、賓格、與格和屬格,都搞不清楚,全都混著來……”
克勞斯被她逗笑了,示意她坐好,但景玉不聽,仍舊緊緊地抱著他。
景玉說:“您知道嗎先生,廣州的老鼠特別能吃辣,我朋友準備給我寄泡椒雞爪,可惜還沒等寄過來,就被老鼠吃掉了。18包特別辣的泡椒雞爪,被老鼠吃掉了10包。”
克勞斯掌心貼在她額頭上,試溫度:“還剩幾包?”
景玉:“8啊。”
克勞斯挪走手,下巴抵在她頭頂上:“很好,看來還沒有喝醉。”
一道閃閃發(fā)光的纖細身影坐在兩人對面。
克勞斯的視線從景玉身上挪走,微笑著與坐下來的米婭打招呼。
米婭穿了件有很多金色流蘇的裙子,就好像百老匯演出時的那種,亮閃閃。
她將煙盒放在桌上,優(yōu)雅地翹起二郎腿。
“我剛剛好像聽到有人提到我的名字,”米婭拿了一支煙,“有嗎?”
克勞斯說:“景玉夸你聲音好聽——這里不能抽煙。”
米婭將煙又放回煙盒,那支煙上還有她的口紅印記。
顯然,米婭沒想到景玉會贊美她,有些訝然地挑了挑故意修到細長的眉毛:“哦?”
景玉說:“你很適合唱歌。”
米婭的男友吉姆也在這時候坐下來,他父親曾是聯(lián)邦議院的議員,母親做生意,頗為出色。
吉姆只聽到后面這幾句,笑著聊天,順著夸贊米婭。
吉姆是名鋼琴家,加入了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下周日會在Philharmonie im Gasteing 舉辦演出。
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吉姆的這場演出上,他興致勃勃地提到,交響樂團中有一個人會拉二胡。
米婭不懂二胡是什么,吉姆努力地給她解釋。
“二蛋淫|欲,”吉姆努力地發(fā)出中文的音節(jié),“就是那個《二蛋淫|欲》,很優(yōu)秀。”
景玉遲鈍兩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二潭映月》。
她說:“我們中國的樂器都有著豐厚的文化底蘊。”
米婭輕輕笑了一聲,這個笑聲一點兒也不禮貌。
她說:“這也算音樂?”
米婭仰起脖子,像高傲的孔雀:“音樂是高雅神圣的,不是隨便拿木棍劃兩下就叫音樂。”
景玉蹭地一下坐起來。
她認為自己需要支楞一下了。
克勞斯微笑看她。
景玉客客氣氣地問她:“請問在你心中,什么樣的樂器,才能算音樂?”
米婭看她。
“雖然我并非專業(yè)的音樂生,沒有辦法與你來論證樂器的具體發(fā)展史和運用,”景玉坐的端正,她烏黑的眼睛和頭發(fā)有著綢緞一樣的光澤,“我們國家最早的竹質排簫,距離今日已經有了2400多年的歷史;而第一個十三管石排簫,距今2500多年;目前我們發(fā)現(xiàn)最早的禽骨排簫,已經有3000多年的歷史。”
“你認為音樂是什么?”景玉問,“是必須要穿著華服、站在漂亮的大廳中才能演奏的嗎?不,米婭小姐,我認為音樂是發(fā)自內心的,它可以拿來修身養(yǎng)性,也能表達自己內心的感情。”
米婭笑:“一根木頭拉兩根弦,也算發(fā)自內心嗎?”
她語氣中滿滿都是輕蔑:“中國人和我講音樂?”
景玉發(fā)自內心地想把她的頭夾在二胡那兩根弦之間拉一拉。
說不定能把她腦袋里的水拉出來匯聚成一個藍色多瑙河。
“只要能真實表達感情的都叫音樂,通俗易通的民樂更能深入人心。音樂沒有高低貴賤,只有文化環(huán)境差異和狗眼看人低,”景玉面無表情地說,“這么說吧,米婭小姐,你現(xiàn)在去我們山村找個插秧的老大爺,用你那高貴的嗓子唱到啞,老大爺也聽不懂你想表達什么。”
景玉抬眼看她:“但是,只要二胡一拉,老大爺就知道種族歧視的人骨灰盒要炸成煙花了。”
這話說的太復雜,米婭小姐想了一下,氣憤地指著她:“……中國佬!”
“米婭,”坐在景玉旁邊的克勞斯出聲,綠色的眼睛沉靜,“你對我母親的國家有什么不滿嗎?”
吉姆急促出聲:“米婭!”
米婭那些歧視性的言論立刻噎在她珍貴的喉嚨中。
克勞斯的母親也有著一半的中國血統(tǒng)。
米婭說:“抱歉,克勞斯先生,我——”
克勞斯沒有繼續(xù)與她交談。
他微笑詢問一臉尷尬的吉姆:“你的父親應該不會喜歡有種族歧視的家庭成員吧?”
吉姆欲言又止。
冷靜的半分鐘過去。
“是的,”吉姆回答,“他不會喜歡。”
-
慕尼黑是爵士樂的天堂。
景玉跟隨克勞斯離開派對的時候,才九點鐘。
這個時間點,很多音樂會和現(xiàn)場表演才剛剛開始。
景玉一直被克勞斯糾正和教育坐姿,但這個晚上,她喝了酒,又剛剛和米婭吵了個不算特別漂亮的架,用很兇的語言、以及克勞斯的幫助來捍衛(wèi)自己國家的文化。
她有點累了,剛開始還依靠在克勞斯肩膀,慢慢地往下滑了滑,頭枕在克勞斯的腿上。
景玉睜著眼睛看著車頂,看著這昂貴漂亮的定制內飾。
她有點點想家了。
高濃度的伏特加讓皮膚發(fā)熱,景玉與克勞斯在自己臥室中擁吻,明天就要離開,行李箱還沒有收拾好,但景玉沉浸在貼貼的快樂中,不想再去動腦子思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克勞斯的手壓在她腰上,另一只手貼著背。
兩人身高差距太大,接吻時,他必須要低頭,景玉摟著他脖子,搭在他衣領上,左手一半按住他襯衫衣領,一半貼著身體,拇指觸碰到他脖頸上的青筋。
景玉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脈動,呼吸,流淌的血液。
景玉的頭發(fā)已經散了,身上還有酒的味道,克勞斯明顯并不介意這點,在景玉踮腳踮到累的時候,甚至還自動彎腰俯身,好配合她。
景玉的手已經徹底地摟住他脖頸,襯衫衣領被她手掌心的溫度壓的滾燙,克勞斯挺直的鼻子壓著她臉頰,他唇上有著好聞的味道,柔軟,下頜上一粒漏網的胡茬扎的她有些發(fā)癢。
左手已經滑落到背部,只剩右手還固執(zhí)地攀住脖頸,景玉要被他親吻到窒息了,這種像是陷入蝴蝶群中的迷幻窒息感讓她心臟泛起近乎噴出易拉罐的可樂,滿是不可思議卻又炸裂的爽。
她后退,重重跌落在床上,克勞斯手肘撐著床鋪,低頭看她。
景玉看到他漂亮的綠色眼睛。
克勞斯低頭,在她額頭上輕輕親了一口:“晚安。”
他看上去像是要離開,景玉一把拽住他的領帶,拽的他再度俯身。
克勞斯單手撐著,低頭看她:“還有話想對我說?”
景玉手纏著領帶:“您知道嗎?我以前有個夢想,想當上億萬富翁,和我媽媽一樣。”
克勞斯訝然:“你的母親是億萬富翁?真優(yōu)秀。”
“哦不,”景玉說,“我媽媽的夢想也是當上億萬富翁。”
這個老掉牙的笑話卻成功地讓克勞斯笑起來,他寬容地拍了拍景玉的小腦袋:“我相信你。”
但景玉并沒有松手。
她坦白:“現(xiàn)在看來,近三年,我的確實現(xiàn)不了這個夢想。”
克勞斯承認:“三年時間,對一個現(xiàn)在還需要讀書的女大學生而言,的確有些難度。”
“所以,我換了個目標,”景玉的腿搭在他背上,腳后跟蹭了下,仰著脖頸,目不轉瞬地看他,“克勞斯先生,我想我現(xiàn)在或許可以上億萬富翁。”
從下車后,兩人始終用中文交談。
對于熟悉中文的克勞斯先生而言,區(qū)別’當上’和’上’這兩個用法并不難。
景玉貼近他,她問:“慷慨大方的克勞斯愿不愿意幫助實現(xiàn)我的小小夢想?”
克勞斯手指插入景玉發(fā)間,自后腦勺抓住她的頭發(fā),微微往下拽,強迫景玉仰臉看他。
“甜心,你現(xiàn)在喝了酒,”克勞斯微笑著說,“男人并不應當去占一位醉酒后淑女的便宜。”
景玉認為他說的有些道理。
醉酒后的人,的確不能視作性同意。
電影和小說中的什么酒后亂性,全是假的。
真正喝醉酒后的人不會失去理智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借酒做什么事情的人,純粹都是在耍流氓。
酒精不會讓一個人變壞,但會放大原本的劣根性。
喝了酒后的克勞斯仍舊保持理智。
“你現(xiàn)在不清醒,”克勞斯禮貌地拒絕,“雖然我現(xiàn)在的確很石更,但可以等你醒來。”
“晚安,我的貪財小龍。”
景玉松開領帶:“晚安,克勞斯先生。”
-
這次的狩獵地點是屈夫霍伊澤山脈,這個并不是很高的低緩山脈,被茂密的森林植被覆蓋,人口稀少,公共交通也并不發(fā)達,但有著寬闊平坦的自行車道和公路。
德國人酷愛騎行,不過在未來的一周,都不會有騎行愛好者想要騎自行車過來旅行。
狩獵季要到了。
德國實行的是生態(tài)狩獵,數量過多的鹿群會嚴重影響森林的生長,破壞農場、植被。而在絕大部分歐洲國家中,森林權是高于鹿權的。
每一年,在鹿群影響到植被覆蓋率時,政府相關部門都會計算出鹿群的繁衍數量,再定下一個需要射殺的數量,邀請獵人過來狩獵,捕殺固定數量的紅鹿。
這項運動聽起來有些野蠻、血腥。
克勞斯擁有著合法的持槍證,狩獵證,他有一柄保養(yǎng)極好的槍支,還有頭棗紅色的、漂亮的馬,以及訓練有素的獵犬和獵鷹。
景玉沒有騎過馬,她也并不想跟著克勞斯去射殺紅鹿。
他們住在半木結構的房子中,內部全是木質結構,酒窖里藏著36種葡萄酒,還有當地特色的羔羊肉片配菜豆、土豆餡餅和腌漬牛肉。
景玉只有一個想法。
德國果真是美食荒漠。
她對這些特色美食的興趣遠遠不如這房子的溫泉浴池高,當克勞斯和他的同伴去狩獵紅鹿的時候,景玉在溫泉浴池中一邊敷著面膜泡澡,一邊聽著新聞和廣播劇。
這里不會有人打擾她。
外面的人都知道,里面住著的,是尊貴的克勞斯先生唯一女伴。
等到天色已經黑透,克勞斯才騎馬回來。
他獵殺了兩頭紅鹿和一只野豬,收獲頗豐。
兩頭紅鹿都是壯年,角很漂亮,子彈從它們的頭顱穿過,一槍斃命。
干凈利索的手法。
克勞斯穿著深綠色的獵人裝,棕色的皮靴,這種穿在其他人身上會灰撲撲的衣服,到了他身上卻有種與平時截然不同的凌厲美感。
漂亮的金色卷發(fā)都在帽子下面,這讓他看上去有種與平時不同的不可親近感,好像高懸的月亮。
“過來,”克勞斯邀請景玉來看自己的戰(zhàn)利品,“這對角漂亮嗎?你想不想拿它做裝飾品?”
景玉聞到了鹿血的味道,這讓她有些反胃,想吐。
“不,先生,”景玉說,“我不喜歡這個。”
克勞斯側臉看她,慢慢地摘下黑色的手套。
景玉不喜歡這樣血淋淋的場景,她知道這是為了保護生態(tài)的合法狩獵,她并不是動物保護協(xié)會的成員,也沒有什么同情心。
她充分理解并支持這項為了生態(tài)平衡的狩獵運動,也知道克勞斯做的事情有助于當地的森林植被。
但是,但是。
她看不了這種血腥的場面,她都沒有親手殺過魚。
克勞斯應該理解不了她這種奇怪的念頭,景玉想。
她避開克勞斯的視線,當克勞斯走過來擁抱她的時候,她感覺克勞斯身上也有著濃郁的鹿血味道。
晚餐有一道紅鹿肉,是克勞斯親手獵殺到的,景玉只勉強吃了一小塊。
在德國中,考取獵人執(zhí)照的百分之七十都是女性,女性的優(yōu)秀專注力和理性,讓她們能夠更好地勝任這項工作。
參與這場圍獵的也有很多英姿颯爽的女性,有個叫做麗薩的女性獵人,和景玉聊的很開,還給景玉看她的號角。
狩獵結束后,麗薩會負責吹響號角。
只是景玉還想著那兩頭紅鹿,這導致她沒辦法進食。
克勞斯吃的很多,他今天消耗了很多體能,需要鹿肉來補充。
晚上,景玉做了噩夢,出了一身冷汗。
當她尖叫著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克勞斯正守在床邊。
他穿著黑色襯衫,沒有系領帶,將景玉擁抱住,耐心地問:“甜心,你夢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景玉摟著他的胳膊,“我很害怕。”
她想不起來夢里究竟是什么,好像是濃密的霧,她一個人在濃霧彌漫的森林中走,找不清楚方向,沒有南北。
“你已經安全了,別害怕,”克勞斯輕拍她的背部,問,“想看看沉睡的森林嗎?”
景玉茫然抬頭看他。
“現(xiàn)在嗎?”她確認,“現(xiàn)在去?”
克勞斯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克勞斯開著他的黑色庫里南載著景玉沿著車道進入叢林深處,周遭黑漆漆的一片,雖然景玉知道這里并沒有狼,卻還是有些忐忑。
夜晚沉睡的森林就像是古老的神明,景玉透過窗和車燈,能看到靜謐的森林,趴在車窗上,隔著玻璃,繁星萬千,星河璀璨,叢林寂靜,隱約能聽到動物的聲音,這是在城市中看不到的明亮星空。
只屬于野外、叢林、河流,這古老的大自然。
克勞斯將車子停在道路旁邊。
他進入了后排,打開車內的燈光。
當景玉看到克勞斯取出隨身配槍的時候,嚇得叫了一聲,手搭在車門上,摸索著開門的地方。
“別怕,”克勞斯輕松將槍遞到她手中,“我不會傷害你。”
這不是獵人打獵時使用的手動拉栓步|槍,而是一把漂亮的、銀色的小手|槍,防身用的。
景玉第一次觸碰到手|槍,愣了幾秒,才握在手中,仔細看。
“七年前,我考取了獵人執(zhí)照,”克勞斯坦言,“我喜歡追逐和獵殺獵物的感覺。”
景玉的指尖停留在槍管上。
“當然,我也有必須要遵守的準則,不能射殺幼年動物,不射殺懷孕或者哺乳期的動物,不會射殺動物頭領,”克勞斯說,“射擊必須精準,一槍斃命——倘若沒有打到要害,受傷的獵物有可能逃離,因為傷口感染或者無法捕獵而死亡。”
景玉說:“我不是你獵人學校的學生。”
克勞斯露出一個寬容的笑:“當然,你是我的龍寶寶。”
景玉身體瘦小,她輕而易舉地挪到克勞斯的座椅旁,騎在腿上,面對面,手中的銀質槍精準抵在他的胸膛上。
只隔一層黑色襯衫。
全程,克勞斯始終縱容地看著她,沒有流露出絲毫驚訝。
哪怕當槍口抵到他心臟處時,他的呼吸也沒有亂。
景玉盯著他的綠色眼睛:“先生,您不怕我開槍嗎?”
“你為什么開槍?”克勞斯微微偏臉,金色卷發(fā)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神明,“殺了我,以后誰付給你這么多錢?”
景玉:“……”
他說的好有道理。
“況且,”克勞斯從她手中將槍拿走,把玩了兩下,笑著說,“你都沒有上膛,還想怎么發(fā)射子彈?用你可愛的意念嗎?”
克勞斯耐心地將槍隨手撥弄幾下,景玉聽到細微的、機械碰撞的聲音。
他教著景玉:“下次拿槍威脅人之前,記得先裝子彈、上膛,拔保險栓。”
景玉一句明白沒有說出口。
因為槍管撥開裙子,貼著腿,威脅意味滿滿。
這銀質的金屬質感明顯,冰涼。
克勞斯溫熱的手掌精準無誤地掐住她的后頸,要坐在他腿上的景玉保持著與他對視的姿態(tài)。
“看我,”克勞斯問,“這才是威脅人的正確姿勢,學會了嗎?”
景玉說:“大概會了。”
只是她的心臟完全不能冷靜下來。
豪無生命的機械觸感讓她打了個寒噤,而更令她恐懼的是它所代表的死亡含義。
但凡有個不小心。
但凡擦槍走火。
克勞斯的大拇指摩挲著她后頸處那一粒痣:“Schie? und tot!,一擊必死。甜心,這是獵人的獵殺準則。”
景玉想說他剛剛已經提到過了,但巨大的恐懼讓她沒有辦法開口。
她甚至不能動,擔心下一刻機械的失控。
景玉并不希望成為意外槍擊新聞中的女主角。
克勞斯壓著她的脖頸,他親吻著景玉的唇。
恐懼和危險讓景玉感覺這個吻格外漫長,心臟劇烈跳動,幾乎要不能呼吸了。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克勞斯唇的味道,腎上腺素急速飆升。
每一個神經末梢,都在嚴格保持警惕,留意著外界動靜。
在景玉下一句“先生”即將出口的時候,克勞斯笑了,終于不再逗弄她。
“我沒有裝子彈,”克勞斯說,“別怕。”
景玉瞬間重新回到天堂。
正當她認真思考該如何趁機向克勞斯索要1000歐以上的精神損失費時,金屬卻貼著皮膚更用力了。
“不過,”克勞斯凝視著她的臉,“你這時候的表情很可口,我很喜歡。”
景玉:“什么?”
冰涼的機械貼靠,嵯峨綠的皮質座椅上,克勞斯綠色的眼睛猶如森林中的野獸,正盯著他的獵物。
但他仍舊在笑,柔和地問景玉:“還記得那天你喝醉酒后給我講的故事嗎?你沒有告訴我故事的結局。那次作文中,你丟的是把金傘,還是銀傘?”
景玉想起來了。
銀質冷感更近,景玉脊背挺直,心跳如擂鼓。
克勞斯撫摸著她的黑色頭發(fā),耐心詢問:“坐在我面前的這位貪財小龍,請問你需要的是把金槍,還是把銀槍呢?”
不等她開口,克勞斯起身,在她耳側低聲問:“還是,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