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域的身形一頓。
    關霖說這句話時,表情依舊跟平常一樣波瀾不驚，語氣仿佛是在問今天天氣怎樣。
    因此這一句直球打過來時，才會讓路域那么猝不及防。
    可能是關霖的眼神太過專注,路域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要回復出自己心里的那個答案——
    “怎么這么久才回來？”
    譚玉清拿著電話從走廊拐角突然出現，這一片都是病房,他只能壓低嗓子，但這音量已經足以打破某些剛剛醞釀而成的氛圍。
    路域輕咳一聲,回過神：“譚哥,你現在還要出去？”
    “之前小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還在那兒談合同呢,給人撂那兒就跑來了，”譚玉清揮了揮手里的手機，“我去樓下回個電話。”
    他急匆匆地走了,路域則被關霖扶回了病房。
    醫院病房有限，為了不占用醫療資源，方迪等人已經去了醫院附近的小旅館，準備湊合一晚上。路域本以為關霖也會去住旅館，卻見關霖鋪開了旁邊的一張折疊床，赫然是準備在這兒住下的樣子。
    陪床是個辛苦活兒，路域看不得關霖難受,勸道：“前輩，我一個人在這里就行。”
    其實他這一身傷沒動筋骨，本來連住院都不用，是關霖堅持讓他留院觀察，醫生只得同意他辦理了住院手續。
    但關影帝決定了的事情就鮮少有人能更改，因此他頭也不抬,自顧自擺好了折疊床：“沒事。”
    那張小床只能容納一個成年人正面躺著，翻個身都可能掉下來。
    關霖一米八多的身形要是躺在上面，手腳都施展不開，路域看他抱著醫院的被子回來，突然福至心靈，眸子微微一動：“前輩，要不你和我睡一床吧。”
    單人病房的床雖然沒有雙人床的規模，但也算是寬敞，肯定要比這張小折疊床好。
    關霖登時就要拒絕：“萬一壓到你的傷……”
    “我都是右邊受傷，你躺我左手邊就是，”路域滿臉寫著真摯，“而且我睡姿很老實，你不用擔心會碰到我傷口。”
    關霖微皺起眉：“可是……”
    “前輩。”
    路域嘆了口氣，低下頭，像只垂頭喪氣的大狗狗。
    他說：“其實我從小就很討厭醫院。”
    “也很討厭一個人睡醫院的病床。”
    “我還不喜歡打針，小時候經常被打針嚇哭。”
    他可憐巴巴地抬眸，平常飛揚的神色變得有些頹然，頗讓人心疼：“前輩，今天打破傷風的時候真的好疼啊。”
    關霖：“……”
    幾秒后，他手里的被子放到了路域的病床上。
    路·撒嬌得逞后非常得意·域愉快地看著關影帝鋪被子，如果他背后有條尾巴，此時肯定已經搖成了螺旋槳。
    洗漱完畢上床，直到熄了燈，兩人也沒有提及先前在走廊里問的那個問題，像是某種不動聲色的默契。
    路域默默告訴自己，不急，還沒到時候。
    關霖對他的信任值在這場車禍后，已經達到了40%，但遠不及更改角色設定的標準。
    根據他對關霖的了解，在他將一切設定都重新修正之前，就算表白了，關霖也不會答應。
    更何況關霖現在還是一副沒開竅的樣子，看他的眼眸還是一派平靜，而不是像前一世時那樣，仿佛夜色里洶涌泛著磷光的海洋。
    盡管很想快點看到。
    但這樣一點一滴，目睹冰川消融的過程……似乎也不錯。
    路域彎了眼眸，他微微側過身，在黑暗里注視著身旁的人，對方似乎已經陷入了深眠，呼吸平穩而均勻。
    他們只隔了薄薄一層被子，幾乎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體溫，甚至隱約的心跳。
    路域不禁想起上一個世界里的那些夜晚，在那些將眠未眠的時刻，他擁著關霖，臉埋在他的頸窩，然后抬頭親吻他的耳垂。
    夜色深沉，只有窗簾縫隙泄出微光。
    在光影明滅中，路域依稀描摹出了關霖的側臉，眼神晦暗，無意識地低聲道：
    “寶貝兒，晚安。”
    殊不知，在他閉上眼睛后，關霖抓著被角的手指輕輕攥起。
    許江臣是在第二天醒來的。
    他算是幸運，肋骨骨折差點插進肺里，但搶救及時，后續也沒有發生感染，醒來后就勉強能開口說話了。
    重癥監護室一天只能最多兩個人進去探視，好不容易等到了探視時間，陳可欣卻因為體力不支，直接昏睡了過去，直到次日許江臣要轉院了，兩人才見了個面。
    路域這邊看到，陳可欣的好感度已經漲到了20%，但病房里的兩人相對無言。
    漫長的沉默后，許江臣先開了口。
    “我沒事。”
    他蒼白著臉，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么一句，帶著一絲安慰的笑意。
    陳可欣看著他身上插的各種管子，勉強壓住了眼底的紅意，撇過臉：“這次謝謝你，但我沒原諒你。”
    許江臣依舊是溫和地看著她，目光溫柔而愧疚。
    他輕聲道：
    “對不起。”
    “……”陳可欣沉默半晌，“你以為一句話我就會原諒你？”
    許江臣的眼睛卻是亮了亮。
    以他對陳可欣的了解，這句話并不是拒絕，而是動搖的表現。
    小時候，每次陳可欣對他生氣時，都會氣鼓鼓地發誓：“我再也不會原諒你了！”
    當看見許江臣手里那來賠罪的零食時，她便會非常沒有底氣地接過去，嘴里嚷嚷著“不要以為這么簡單我就會原諒你”，卻還是會在放學時跟他一起回家。
    他的眼底露出笑意，有些艱難地、斷斷續續說著：
    “那我就，繼續努力，爭取讓你有一天……能原諒我。”
    “要花多少個七年，都可以。”
    那錯過的七年，他甘愿用余生無數個七年來彌補。
    陳可欣怔住了，她終于忍不住，起身出了重癥監護室。
    脫掉隔離服后，經紀人拿出紙巾，給她擦了擦額上的細細汗珠，還有那奪眶而出的眼淚。
    因為這次事故，劇組停工了三天。
    但該做的事情還要繼續，男女主都沒受傷，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路域手臂上的傷可以用衣服遮擋，他身體底子好，扭傷的腳踝才半個星期就已經恢復和常人無異，迅速回歸到了正常拍攝之中。
    許江臣轉去了省人民醫院，跟組編劇換了一個，雖然沒有許江臣名氣高，但也是個有些資歷的老人。
    轉眼間，就是半個月過去。
    許江臣從重癥監護室轉到了普通病房，基本也能正常說話了，有些重要的劇情，秦導便會打視頻和他商量。
    只是秦導每次一打視頻，劇組的女主角就會心不在焉，目光總是往秦導那邊飄。
    路域看不下去，趁著休息的空隙對她道：“你要是關心他，就也打一個問候一下唄？”
    陳可欣瞪他：“我才不關心他！”
    路域沖著手里正在通話中的手機道：“哦，許編你聽到了嗎，她一點都不關心你。”
    陳可欣：“？！”
    那邊傳來兩聲咳嗽，許江臣的聲音還有些中氣不足，但是蘊著笑，喚道：“欣欣。”
    陳可欣的臉色頓時一陣變化，接著她奪過路域的手機，匆匆走到附近的僻靜處，看著還是沒什么好氣的樣子，但聲音已經軟化了許多。
    路域：計劃通，耶。
    次日，陳可欣的助理接了個電話，過去一看，是花店的外送服務，一大束剛剛綻放的藍色滿天星。
    陳可欣看見花時就愣住了。
    當年許江臣問她喜歡什么樣的花，她想也沒想，就說滿天星。
    她連這種花的寓意都不知道，只是單純覺得名字好聽。
    畢竟那個時候，少年就是她眼里的漫天星辰。
    不過許江臣并不像是能做出送花這種浪漫而花里胡哨的舉動，陳可欣捧著花，莫名便嗅出了一絲不對勁的氣息。
    她心念一動，悄悄去了路域的休息室，卻見路大少爺翹著二郎腿，對著平板的視頻電話指點江山揮斥方遒：“追女孩子，就得先從送花開始，雖然許編你送的滿天星不如玫瑰浪漫，不過沒關系，下一步可以送禮物，你看看淘寶上推薦的這些‘女生看了都哭了’……”
    視頻那邊，正在認真聽講的許編神色一僵。
    路域還翻著手機淘寶，渾然不覺：“我覺得這個水晶球就很不錯，還能放鈴兒響叮當……怎么了？”
    他一抬眼，就看見了照著自己這邊的小窗口里，陳可欣陰森森的臉出現在他身后，大有要將他就地結果的既視感。
    路域：“……”
    路域起身讓座：“你們聊。”
    遂遁之。
    他一路去了關霖的休息室，委委屈屈地控訴陳可欣拿他平板跟許編視頻還要占用他休息室的惡舉，然后愉快地得到了在關霖身邊看劇本的許可。
    路少爺助人為樂還利人利己，美滋滋。
    誰知他還沒坐穩，譚玉清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你們組里，那個演警察助理的小姑娘，”譚玉清的語氣不怎么好，“是她給賣的消息。”
    路域一怔，頓時想起來了那姑娘，車禍那天就是因為她頻繁ng，那場戲才拖到了很晚，她還差點被秦導罵哭。
    路域對她沒太多印象，只記得她有點自視甚高，跟劇組其他人的關系都不太好。
    但既然出了這么個事兒，這個角色就只能換人，之前的那些戲也都得重拍。
    秦導和制片人很果斷，沒顧那姑娘的哭訴，第二天就換了人，叫來了一個不知道哪家的新人，好像還在上大學，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頗為清純可愛。
    路域本來對此還沒什么想法，誰知那姑娘來劇組的第一件事，就是眼巴巴地走到關霖面前，羞澀地拿出一個本子：
    “關老師，我、我喜歡您很久了，請問……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不遠處的路域：“……嘖。”
    作者有話要說：路域：警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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