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過后,初夏的悶熱被驅散了不少,一夜之間仿佛又退回了寒春,尤其是太陽落山后的氣溫,甚至還有些冷意。
病房的白色窗簾被風吹拂著,搖曳著夕陽的光線,落在臉上忽暗忽明,蘇星邑起身將窗戶關小,將窗簾攏好,免得光影晃得她不舒服。
一回頭,病床上已經昏睡兩天的人終于抬起眼皮。
醫生預估過她醒來的時間,差不多就是這時候,不過真看到她睜開眼,蘇星邑還是要在一頓之后才走過去,低頭喊:“鳶也,醒了?”
她眼睛有些朦朧,慢慢移動眼珠看向他,認得出他,唇動了動:“蘇……”
“現在感覺怎么樣?”蘇星邑摸了一下她的額頭,有些低燒,就按了護士鈴,讓醫生來看看。
她說:“疼……”
蘇星邑抿唇:“做了一個小手術。”
她吐出第三個字:“暈……”
蘇星邑回答著她:“有輕微腦震蕩,休息兩天就好。”
這樣啊……她眼皮又有些垂下去,好像還沒有完全清醒,蘇星邑看著,就蓋住她的眼睛:“再睡一會兒吧。”
得了特赦令一般,她強撐的精神終于灰飛煙滅,又一次陷入了漫長的昏睡。
這一睡,就又是兩天。
這期間全靠營養液維持生命,安娜提議過把她強行叫醒,但蘇星邑沒有答應,她在尉公館那一個多月身心俱疲,現在就讓她自己修復。
安娜不再多話,在一旁看著他用棉簽沾了潤唇膏,涂抹在鳶也的唇上,大概是怕她太久沒有喝水,將來醒了會覺得干裂不舒服。
她等他做完這件事,才說:“陳先生還沒有回青城,和尉家的人在一起在下游打撈鳶也小姐,要把鳶也小姐在我們這兒的事情告訴他嗎?”
“暫時不要。”蘇星邑淡淡說,“有他在那里找,尉家和沅家才會更相信鳶也已經不在。”
安娜一愣:“先生也想讓鳶也小姐假死?”
蘇星邑停下動作,目光清峻地凝在鳶也的臉上。
大約是臉色過于蒼白,又是躺在純白的被褥里,偶然一看,總會有她在逐漸消失的錯覺,他蹙了一下眉:“起碼能清靜一段日子,她這傷,要養很久。”
身體的傷,心里的傷。
蘇星邑眉心一皺,馬上撤回手捂住自己的左肩,安娜連忙問:“先生,是不是在班加西受的傷又發作了?”
說著她就懊惱,她怎么忘記提醒他肩膀上有傷,不能舉起來太久呢?她轉身:“我去叫醫生給您看看。”
蘇星邑想起班加西的第二次交手,那個男人身負重傷,還能對著他扣得動扳機,確實厲害,他眸子一暗,漠漠地說:“無妨。”
沒有真正中彈,只是擦傷而已,不用興師動眾。
這家醫院雖然是霍衍的,他也將醫院都上下封口了,但這世上沒有不漏風的墻,如果不小心點,走漏出什么未必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他放下手,反而是吩咐了安娜一句:“去準備一套深色的床單來。”
“啊?”
……
到了第三天,鳶也終于醒了。
醫生替她做了個檢查,最后總結出個沒有大問題的答案,說只要養好腦袋的傷,人就沒事了。
而鳶也這次就好像真的“沒事”,正拿著個鏡子在照,發覺蘇星邑在看她,還能彎彎嘴角問:“話說回來,你怎么會來晉城?”
蘇星邑一頓,她像感慨又像是埋怨:“以前我好說歹說讓你來你都不來的。”
蘇星邑蹙眉,她看一眼就明白意思:“我知道我知道,你忙。”順便嗔怪一句,“每次都是這個借口。”
“鳶也。”他終于忍不住打斷。
鳶也眨了眨眼:“啊?怎么了?”
“……”
她這個反應……
很自然,和以前一樣,但就是太一樣了才讓蘇星邑忍不住眉心抽動,她不該是這個反應的。
他不覺得兩天的昏睡能讓她對過去幾個月的事情釋懷,要是真那么容易放得下,她也不會不要命地跳河。
那她現在算怎么回事?
鳶也等不到他說話,就當他是隨便叫叫,至于他臉上的神色怎么那么復雜……大概是又在考慮工作吧。
蘇先生是個工作狂這件事,就連霍總都深以為然,甚至覺得他人生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時間都在工作。
所以這次他主動離開蘇黎世,太難得了,她必須替他安排:“你這次來晉城會待多久?我帶你去……咝。”
后腦勺一疼,她馬上捂住,哀怨道:“本來想說帶你去玩的,晉城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但是我這個頭,起碼要養十天半個月,你應該不能待這么久吧?”
說到這一點她就忍不住捶床,“我們是不是沒緣分啊?每次不是你不巧就是我不巧,總碰不到一塊。”
蘇星邑一貫清淡的眸子變得晦暗,看著她,隱隱有一種猜測,靜默了少頃,問:“你知道你的頭是怎么傷的么?”
“摔的啊。”鳶也理所當然地說,“去參觀瓷磚工廠,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對了,這件事別跟我家里說,我可不想看宋妙云在我爸面前演母女情深的戲。”
她又照著鏡子,摸了兩下自己光溜溜的腦袋,因為做手術,她的頭發都被剃掉了,鳶也非但不覺得難過,反而覺得挺新奇:“這下比桑夏還短,大表哥看到會打死我的。”
果然。蘇星邑闔上了眼,緩緩吐出一口氣:“我會留很久,直到你好。”
“真的嗎?”鳶也眼睛一亮,“太好了!”
然后她就開始跟他介紹這晉城有哪里好玩哪里有趣,滔滔不絕,一直說到自己腦袋疼受不了才閉嘴休息。
也不止蘇星邑一個人覺得鳶也異常,安娜都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單獨問蘇星邑:“鳶也小姐是失憶了?”
“是記憶錯亂。”蘇星邑眸色轉沉,“她摔下樓梯是兩年前的事,那時候她已經嫁給尉遲,她的事情跟姜家本就無關,而陳桑夏剃光頭才是去年的事情,但她都混在一起了。”
“她是摘除了關于尉遲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