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醒停下腳步。
身形依舊挺拔,氣場仍然冷峻,面具也還戴的好好的,除了面具和頭發中間夾了幾根不太符合氣質的陳年茅草,一切照舊。
鳥窩砸人頭上了。
鳥窩是她弄下來的。
等于她把鳥窩砸人頭上了。
一個等式在腦海中生成,姜曜惶恐地舉起雙手。
“對不起,我錯了!”
“我不應該發脾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傷春悲秋的小念頭不敵現實,自請前往九霄云外。
南區的人說話那么難聽,一點都不友善,第一名先生作為南區的老大級人物,不會再升一級,直接對她動手吧?!
她緊張地心都要從胸腔里蹦出來,死死盯著傅醒的一舉一動。
他把手抬起來了!
他找到那幾根草了!
他把它們扔掉了!
他看過來了!
為了道歉的誠意,姜曜沒敢移開視線,不得不和面具底下的眼睛對視。
兩人離得不遠,三米不到的距離,視力好點的能清晰地看到對方的眼睫毛是濃是密,是長是短。
反正姜曜看清了,對方的眼型較為狹長,睫毛很長很密,薄薄的雙眼皮有點好看,就是眼神太透徹,像X光,有致人短命的輻射。
她維持著舉手的動作,試圖用這個誠惶誠恐且誠心誠意的投降姿勢打動人家。
“跟上。”傅醒說。
姜曜沒反應過來。
“赦免”她的人已然回頭繼續前行,碎葉的聲音又沙沙沙地響了起來。
姜曜從后面看他的背影。
很高,至少有一米八五。
很瘦,長長的兩條腿包括在黑色的褲子里看起來更瘦,單腿直徑應該不超過十五公分。
頭發略微有一點長,發尾耷拉在頸椎第三節左右的位置,貼著皮膚的頭發交叉組成大大小小的角,多是銳角,仔細看還能找出一個近似直角的大銳角,估摸有八十五度。
姜曜天馬行空,胡思亂想,把傅醒衣服上帶起的褶痕有幾個銳角鈍角都數了一遍,確認自己已經安全了,才裝作不經意地把目光落在對方手上。
其實她早就看到了。
一個巴掌大的鐵皮盒子,帶了點兒土。
這個應該就是他在這里的新發現。
姜曜看了一眼又一眼,最終好勝心和好奇心一起占了上風,叫了人一聲:“傅醒哥哥,你拿到什么了呀?”
傅醒腳步一頓。
樹影落在姜曜仰起的小臉上,將精致的面容分成陰陽各半。
但即使半邊臉暗沉不少,也蓋不住她眼中灼熱的渴望。
傅醒沒有說話,直接把盒子送到她手邊。
這么好說話?
姜曜喜出望外,接過盒子仔細觀察。
鐵皮盒子沒有花樣,就是普通的盒子,涂了一層古怪的紅漆,也沒上鎖,直接就能打開。
她從里面拿出一把細長的鑰匙,不甚明亮的光落在銅制的鑰身上,隱隱有一種陳舊古拙的質感。
“鑰匙?”姜曜自言自語,“莊園主的小女兒在一棵樹下埋了一把鑰匙?”
她又把盒子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沒再發現什么名堂,才戀戀不舍地連盒子帶鑰匙一起還給傅醒。
后者握住盒子,空蕩蕩的一根鑰匙在里頭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兩人繼續往前走。
林子里很安靜,安靜到姜曜一邊排列組合已有線索,一邊繼續數傅醒褲子上的各種角。
就在她以為會這么沉默著返回莊園時,人說話了。
“昨晚為什么要開門?”
面具下的聲音和之前聽到的產生了一些變化,或許是密林太過安靜,又或許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他的聲音聽起來沒有那么悶了,能聽出大半原來的聲線。
不沙啞不低沉,是氣息又穩又長很清潤的音色,很顯年輕。
姜曜想著這是名副其實的哥哥,她沒叫錯,嘴里蹦出的回答不假思索:“他很害怕,好像沒有辦法了,我要是不開門他可能就會死掉,我就開了。”
她只是想救他而已。
非常普通,又非常誠懇的答案。
傅醒沉默半晌,道:“北區不適合你,出去后來南區參加考核。”
姜曜還以為他要說什么,結果又是這個話。
她也不知道傅隊親自發出邀請是一種什么概念,只是想到剛才一群人抱團擠兌她就很不高興,嘴快了幾分:“可南區也沒什么好的。”
說出去后她才意識到自己是在誰面前說南區的壞話,閉上嘴巴,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傅醒淡淡道:“確實沒什么好的。”
姜曜睜大眼睛,臉紅了,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
但他緊接著又說:“但也沒你想的那么差,至少比北區要好一些。除了我和閔秋,其余五個人還不是南區的正式成員,這個挑戰本正是他們最后一項測試。毫無疑問,這些人都是不合格的。”
傅醒看著姜曜微癟的嘴角,問:“拋開他們的影響,你覺得閔秋怎么樣?”
女人高傲、暗藏敵意的眼睛出現在姜曜眼前,她沉默了一會兒,盡可能客觀地評價道:“她不喜歡我,但不會害我,也不會利用我。”
“是,南區的基本準則就是不傷害也不利用同伴。”沉沉的目光看向姜曜,“這一點也是南北區之間的根本區別。”
姜曜心頭更沉重了。
她想到了陳慧,又搖搖腦袋甩開。
她組織了一下語言,斟酌了好幾個詞,才問出來:“可北區有那么多人,你怎么知道北區里就沒有好的人呢?”
“人是一種需要被約束、被監管才能穩定群居的生物,如果生存環境沒有規則,群體道德必定低下。但你說的也對。”傅醒看著她,“群體特性永遠不可能代表每一個個體,是好是壞,你可以自己判斷。”
姜曜有些呆呆的。
她是理科生,從未想過人的社會性,也不太愿意把時間花在對這種問題的探索上,她的思維更青睞于得到一個條件明確,結果必然的答案。
這樣似是而非,她證明不了。
姜曜抻著脖子回看他,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底氣更足一些。
“南區也好,北區也罷,都是同一群人,應該是一樣的。謝謝你的好意,但既然南區的人可以互相幫助,沒道理北區的人做不到。慧姨覺得我年紀小看不起我,那我證明給她看,她就會明白我的想法和建議也是可以聽取的了。”
傅醒也不勸她,“那就證明失敗了再來南區參與考核。”
姜曜:“……我會成功的!”
她一定會做到的!
回到莊園,姜曜沒有跟傅醒一起進去。
陳慧本來就很愛多想,她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和陳慧團結,就不能讓她再為自己和南區的牽扯而惶惶不安。
她在庭院中漫無目的地走著,繞著白薔薇叢一圈一圈轉。
或許是因為地理位置最好,同樣是薔薇,這叢白的就比其他粉的紅的花型飽滿,葉片肥大,就是昨晚荊棘爬滿園,也絲毫影響不了它奪目的主位。
停下腳步,她將手放在薔薇叢前那尊荊棘鳥石像上。
小鳥栩栩如生,振翅欲飛,雙腳卻被死死黏在上百斤重的石塊上,像是要飛,卻不可能飛。
姜曜蹲下,目光停留在石臺中央一行不明顯的小字上。
昨天傍晚太過昏暗,沒能看見這些小字。
她凝神端詳起來。
——它終將獻身于荊棘之上。
柔軟的指腹輕輕按在陰刻的字體上。
它是指荊棘鳥?荊棘鳥終將獻身于荊棘之上?
那荊棘鳥的宿命,就是獻身在這荊棘之上?
“丫頭!”一道聲音急急忙忙奔過來,帶起一縷清風。
姜曜回頭,對上陳慧焦急的臉。
“你跑哪里去了?我還以為你只是發發小脾氣,結果翻遍了莊園也沒找到你,你是要急死慧姨嗎?”
三言兩語,撫平了姜曜因她對自己不管不顧產生的一點失落。
她就知道,慧姨雖然自私,好貪便宜,思想愚昧落后,但人還是好的。
北區的人不是無可救藥的。
“我去找線索了,沒有亂跑。”
眼看她面露不贊同,像要展開一場說教,姜曜連忙岔開話題,點了點石臺上的文字。
“慧姨,你們討論過這個了嗎?”
“這個啊,剛才發現了。”陳慧瞥了一眼,臉上露出不忿,“你走了之后,我和你滿生叔就更不受待見了,那些人光明正大給我們白眼吃,還好我和你滿生叔都是能忍耐的,硬是留下了。那些人也不想想,要不是你,他們進的來嗎?!”
一陣抱怨后,她終于進入主題,從頭說起:“你走后閔秋給了那個嘰嘰歪歪的小伙子一巴掌,把他好一頓罵,那個小伙子不敢正面和閔秋作對,就趁人家轉身的時候踢石像撒氣,就給他看見這上頭有字了。”
“閔秋判斷這是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畢竟和副本名稱直接關聯了么。”
“現在她吩咐下去了,讓大家盡力搜集打探荊棘鳥相關的信息,無論荊棘鳥就是一只鳥還是另有所指,總之打聽就完事兒了。”
姜曜追問:“那有發現了嗎?”
陳慧嘆氣:“這我哪兒知道,我又不受待見,你去問或許還能問得出來。”
姜曜想了想,“那他們還有別的安排嗎?那個生門,他們打算怎么找?”
“還能怎么找,有門的都開開唄,笨辦法永遠是最有效的辦法。”陳慧說著提起另一件事,“這個鬼地方居然完全找不到刀之類的東西!”
“我去他們的廚房也看過了,竟然只有餐刀,那玩意兒鈍得要死,根本不能防身……”
姜曜的注意力早已移開。
第一名拿到的鑰匙,會是打開生門的鑰匙嗎?
她又能從哪兒得到荊棘鳥的關鍵信息呢?
主屋內傳出的音樂聲流水一般從耳邊滑過,卡羅拉又在彈琴了。
姜曜想起昨晚門外的聲音,塞滿千萬可能的腦子里靈光一閃,橫劈出一條康莊大道。
“嗚嗚爸爸,媽媽,哥哥嗚嗚嗚……”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嗚嗚……”
如果這些話不單單是引誘他們出去的餌,也能算作一個關鍵的信息呢?
如果這些話真的是小女孩兒說的,那這個故事……
姜曜抓住陳慧比劃的手,“慧姨,我們還是先分開打探消息。”
陳慧:“但……”
姜曜已經跑了,目的明確直奔主屋。
陳慧收聲,眼神冷了冷。
主屋,大廳。
那個宛如音樂廳的小角落,卡羅拉穿一身小白裙,十指輕快地按著琴鍵,反反復復練同一首曲子。
姜曜站在她身后盯著琴譜看了一陣,大致熟悉后拿起昨晚用過的小提琴。
小提琴聲無縫融入嫻熟無錯的鋼琴曲中,兩種樂器交織,相互彌補填充,格外美妙,直到一個滑音不準,破壞了好好的合奏氛圍。
小女孩回頭,靜靜看著姜曜。
問題自然是出在姜曜身上,她能配合拉上一段沒出錯已經是超常發揮。
兩人對視,姜曜調整姿勢,重拉那首曲子的開頭。
卡羅拉轉回去,這次換她配合姜曜,兩人竟然繼續合奏了下去。
失敗,重來,失敗,再重來。
兩人一遍一遍地重復,誰都沒有離開。
被斷斷續續琴音吸引過來的玩家們莫名其妙。
王滿生抽抽嘴角,對陳慧道:“你撿的飯票,不會打算這一天就在這兒拉拉琴吧?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陳慧垂眸擋住真實的情緒,而后拍拍屁股離開,“她有主意,你等著她的答案就好,想這么多有用嗎?”
王滿生一想,覺得也是,琢磨著找些木棍桌腿去。
聞聲過來的南區幾人面面相覷,偷拍男摸摸下巴,說:“她這是打定主意直接占我們便宜,連努力都不想努力了?”
聞人珍真是受夠這個男的了,說話做事全不過腦,輸出的都是個人情緒。
“你沒玩過游戲?陽陽明顯是在刷NPC好感度啊,你昨天沒聽見女主人說卡羅拉不會說話,音樂代表她的聲音?那用音樂刷好感度有什么問題?”
偷拍男一噎:“刷了好感度又怎么樣,難道NPC就會直接告訴我們生門在哪兒嗎?”
他就不信了,這么拉拉小提琴,什么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
聞人珍見他死鴨子嘴硬,便回頭向閔秋求證:“閔隊?”
閔秋收回視線,看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和姜曜這么親近的己方隊員一眼。
“NPC的好感度對找生門益處不大。”
偷拍男得意地抬起下巴,要不是閔秋那氣狠了揮過來的一巴掌實在新鮮,傷疤都沒好,他肯定還得拿眼角多橫聞人珍幾眼。
聞人珍理都懶得理他,皺眉道:“那就沒有用嗎?”
閔秋搖搖頭,神色復雜。
“有用。張黎給你們做新人培訓的時候,說過‘真詐奸誅’四大類副本的區分吧?”
聞人珍當時聽得很仔細,立即道:“說過的,我們這個副本,應該就屬于‘真’這一類,有故事情節,有劇情線,要打出結局就必須解開謎團。而我們的新手本,是“誅”類副本,最簡單粗暴的一種,就是誅殺怪物。”
閔秋贊許點頭,“沒錯,那你們知道嗎,在這四類副本中,NPC好感度對‘真’類副本的結局影響最大。”
“這個小姑娘……她是沖著MVP去的。”
等到能夠全程不出錯合奏完一曲,已經是二十多遍后的事情了。
姜曜輕輕喘氣。
小女孩翻開下一頁琴譜,叮叮咚咚按了一段,回過頭來期待地看著她,海藍色的眼睛里微微洋溢著興奮,竟想和她繼續磨合下一首。
她有著與這個年齡完全不符的耐性,一坐就是兩個小時,沒有一點兒焦躁之色。
落在姜曜眼里,那就是渾身上下都寫著——疑點,深挖下去必有收獲。
她不是為了刷好感度而來刷好感度的,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四大類副本,也不知道NPC能刷好感度。
她只是立足已知條件,從音樂出發,試圖得到一個和卡羅拉交流的機會。
卡羅拉太關鍵了,是她引玩家到荊棘莊園,是她埋下鑰匙,半夜里的詭聲打的也是她的旗號,她是一切的交集。
如果能從她身上獲取到信息,一定能在迷霧中打開缺口。
姜曜耐心地陪了卡羅拉一整天,可惜試探溝通多次依然無果。
晚飯后卡羅拉甚至停了和她的合奏,自顧自將琴譜從頭翻起開,一首一首彈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在姜曜以為做了一天無用功,努力方向出錯的時候,卡羅拉彈到了昨晚那首令她心緒低落的曲子,并在同樣的地方中斷。
卡羅拉跳下琴凳,把柔嫩的一雙手放進女仆掌心里。
一切都像昨夜的循環,卻讓姜曜心中的雷達滴滴作響。
她鼓起勇氣,一把抓住小女孩的另一只手。
“彈完這首可以嗎?”
卡羅拉回頭看她,卷翹的睫毛顫了顫,燭光輕輕跳動,她的眼神也是海藍色的平靜。
她抽出雙手,在胸前打了一個大大的叉。
不要。
姜曜按捺心中的激動,蹲下身與之視線平齊。
她的眼睛是與卡羅拉截然不同的黑,眼里的情緒也是與卡羅拉截然不同的洶涌起伏。
“你不要彈,是因為彈完了,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就會丟下你一個人嗎?”
小女孩的瞳孔瞬間放大,漂亮的眼睛灰了幾個度。
她緊緊抿住嘴唇,垂在身側的手指和眼睫一起顫抖不止。
賭對了!
姜曜緊追不舍,沒有因為小女孩眼神中巨大的痛苦而停止追問:“如果我彈完它,會發生什么事嗎?”
卡羅拉紅了眼睛,狠狠推了她一把。
姜曜撞在鋼琴上,音符尖叫。
卡羅拉拿下放在鋼琴上的琴譜,匆匆翻到最后,細細的手指點在曲名上。
正是彈到一半的那首。
——《崩塌》
卡羅拉舉著琴譜,就像舉著她對姜曜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
崩塌。
姜曜怔怔地看著那兩個字,無意識地抬手抓住琴譜。
卡羅拉松開,把手放進等在一邊的女仆手心里,頭也不回地離開。
小小的身影在燈火中漸漸遠去,纖細的脖頸立得很直。
姜曜收回視線,手指輕輕撫摸那兩個字。
無論如何,至少可以確定深夜哭泣的是卡羅拉本人,也不單單是個誘餌。
至于其他的……
她抓了抓小辮子,苦惱地嘆了口氣。
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在姜曜慢翻來覆去研究琴譜的時候,陳慧找過來了。
“還在這兒呢?!南區的人都集合了,他們今晚肯定有安排,咱們得去聽著。”
姜曜跟著她往外跑,邊跑邊問。
“慧姨,你們找到生門了嗎?”
陳慧嗤笑:“找到了還集合個屁,一點兒線索也沒有,白天的莊園和晚上的是兩回事,我估計這次的生門只在晚上開放。”
說話間,兩人已經看到在偏廳落座的眾人。
南區一行也看到她們的身影,有人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有人眼觀鼻鼻觀心,聞人珍朝姜曜招手,“陽陽,快過來,有很重要的事兒要說呢!”
姜曜還生著其他人的氣,但聞人珍是很友好的,她就不生她的氣,過去后笑著喊了一聲“珍珍姐”。
聞人珍點點頭,沒看跟過來的陳慧,低聲說:“閔隊等你有一會兒了,她其實是把你當自己人看的。”
姜曜應了一聲,在她旁邊坐了。
閔秋也沒提她來晚了的事情,看人齊了便道:“現在把大家聚在一起,就為了說一件事情,都上心聽一下。”
眾人正襟危坐。
姜曜偷偷找了一圈,發現傅醒又不在。
“昨晚不讓大家出去,是謹慎起見,也是對你們新人的照顧,但今晚是不是要出去,由你們自己決定。”閔秋面無表情,“如果決定出門,你們就得記住,門外是絕對危險的,也別想著有我和傅隊在就是安全的,事實上我們對自己的安全也沒有把握,每個人都只能盡力對自己負責,明白了嗎?”
眾人面露難色,有人小心提問:“今天晚上,我們不能一起行動嗎?我們是新人,大家在一起的話,會比較安心。”
閔秋看了那人一眼,認出那是昨晚沒開門的人之一,淡淡道:“當然可以一起行動,你們可以自由組隊,也可以跟著我和傅隊。”
眾人大大松了口氣。
陳慧也是面露喜色,小聲對姜曜說:“那我們到時候就跟著傅醒……”
閔秋離她不遠,這話自然落入耳中,冷笑一聲:“你不是新人吧?你跟一個試試,還沒有北區的人有這么大的膽子,來找我們傅隊的晦氣!”
陳慧面皮一白,閉了嘴。
姜曜是真的不理解為什么南北區如此涇渭分明,只好偷偷安慰陳慧:“沒關系的,相信我們自己也能過關的。”
陳慧抓住扶手的指節泛白,她笑了笑,臉上的皺紋深了幾分。
“那當然。”
她至今參加過十三個挑戰本,其中十一次毫發無傷離場,把排行榜上拿過MVP的玩家都熬死過一批了。
她自然是能過關的。
由于姜曜堅持和陳慧二人在一起,閔秋便帶著南區的新人先回了房間。
姜曜和陳慧他們商量了一陣,最終也決定先回房間,等南區那邊出去,他們再出發。
再次踏上樓梯,姜曜發現掛畫又變了。
這次不是數量不對,而是畫作本身變了,原本人物風景夾雜,現在變成了清一色的畫像,莊園主一家四口在每一張畫紙都那么其樂融融,從見面起沒有笑過一次的卡羅拉也是笑容燦爛,滿臉幸福。
姜曜停下腳步。
王滿生見狀笑問:“數量又不對了嗎?”
燭光擅于拉長影子,姜曜抬手,影子先于手指本身落在畫上。
這次陳慧也發現了端倪:“我記得之前有風景畫啊,人物畫也不是他們一家四口,什么時候都換成他們的全家福了?”
王滿生粗枝大葉,又只經歷過三個挑戰本,聽兩個女人指出還一片茫然。
“啊?變了嗎?”
“變了。”陳慧皺著眉頭,“但這些都換的話應該會是很大的陣仗,我怎么什么動靜都沒見著?”
王滿生:“那總不能是咻的一下就變了吧,這些女仆來來往往的,我們也沒注意啊。”
是的,大家都忙著找生門或者什么是荊棘鳥,又有誰會注意這些畫是什么時候更換的呢。
姜曜凝視畫作片刻,放下手。
“等會兒我問問珍珍姐知不知道吧,先上去,時間應該快到了。”
上到三樓,引路的女仆們依然得體地恭迎他們,告誡他們八點后不要出門,好好休息。
門關好后,姜曜直奔放在桌上的燭臺,和昨夜一樣拆下蠟燭,把燭臺當個寶貝抓在手里,蠟燭揣兜里。
武器有了,但還不夠。
目光落在綁過偷拍男的帶子上,姜曜想了想,也把它揣進兜里。
又轉了兩圈,她取下一支花瓶里的薔薇放進兜里。
女仆人鬼難辨,說不定白薔薇能辟邪呢。
目光最后落在帶回來的琴譜上,一個口袋塞不下……
姜曜在心中默默算著時間,估摸著差不多了,舉著另一個插著蠟燭的燭臺,深吸一口氣火速打開房門。
房門外的女仆已經離開,三步一點的燭臺緩緩落下燭淚,寬而長的走廊光影搖曳,靜謐無聲。
啵。
一朵燭花跳動,下一秒鐘聲噹地響起,走廊蠟燭瞬間熄滅!
姜曜手上的獨苗抖了抖,□□地照亮周圍兩米。
其他門接二連三打開,聞人珍正要和大家一樣去閔秋的房間,看到姜曜忍不住又勸她:“跟我一起去找閔隊吧。”
姜曜趕緊拒絕,爭分奪秒問:“樓梯和走廊的畫為什么變了,你知道嗎?”
“你還管什么畫。”聞人珍心急如焚,但還是答了,“傅隊發現的時候也問了我們這個問題,但我們誰都不知道這玩意兒什么時候換的……唉,陽陽,我不跟你說了,我得趕緊走了!”
姜曜只好看著她一陣風似的背影鉆進閔秋的房間。
走廊又安靜下來。
姜曜記得一開始外面是沒有動靜的,正如閔秋所說,女仆們是隨著夜深不斷異化,那現在應該還算安全……
遠處陳慧和王滿生的房門也打開了,她艱難地在微弱的燭光中分辨出二人的手勢,比了個OK。
南區的人還沒出發,所以他們也暫時按兵不動。
過了不到一分鐘,南區的人似乎湊齊了,五六個人舉著一根蠟燭,消失在走廊盡頭。
姜曜看見陳慧在燭光中招手,忙護住蠟燭走過去。
微弱的燭光照亮三張忐忑的臉。
陳慧道:“我聽到他們說要趁女仆攻擊力不高的時候,先把四樓的女仆引開,把關鍵的房間都探一遍。那我們就不要冒險了,滿生,你小心點兒去盯著他們就行,丫頭你和我先把三樓的空房間探一探。無論誰發現生門,記得滴蠟燭油在門口做記號。”
王滿生對自己的差事還算滿意,二話不說往四樓走去。
小小的火苗遠去,頃刻間他便融入黑暗,找不到了。
姜曜精神繃得更緊了,她不太認可陳慧搜尋三樓的提議,認為應該先找傅醒。
白天找到的鑰匙在他手上,相當于最重要的一塊積木被人拿走了,如果不找到他,恐怕就算有所發現,也要回過頭去求他。
“找傅醒?我也想找到他。”陳慧拉著臉,“可閔秋說的沒錯,就算找到他,他也絕不會讓我們跟著的,不如選擇閔秋。南區的人不會丟下自己的同伴,傅醒就算不去找閔秋,也會給閔秋留下提示,而我已經讓滿生盯著閔秋了,還是這樣更穩妥。”
姜曜無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先在三樓摸索。
主屋極大,一層樓的走廊都有數個轉角,房間眾多,門似乎都沒上鎖。
兩人交錯著開門查看,動作又輕又快。
一條走廊即將轉向,姜曜小心舉著蠟燭,回憶前方布局。
轉過去后應該就是盥洗室和西面下樓的樓梯,差不多走到盡頭了。
窗外的月光從樓梯旁巨大的窗戶照進來,隱約勾出盥洗室前植物石像等擺件的輪廓。
陳慧:“找完這個衛生間,我們就到——”
噠,噠。
不輕不重的腳步聲自樓梯處響起,兩人臉色皆變。
一小團光從下往上升起。
“走——”
走廊地毯鋪的太厚,來時那條走廊不知什么時候也被堵住,兩團幽幽的燭火距離她們不過十米。
兩人急忙退回,一片慌亂之中,陳慧避入盥洗室,姜曜吹了蠟燭,跑了幾步躲在一人高的人馬雕像背后。
掌心滲出滑膩的汗水,險些握不住充當武器的燭臺。
人馬雕像斜對盥洗室入口,石像大而厚,人藏在后面,和黑暗融為一體。
隨著燭光靠近,姜曜一顆心懸到嗓子眼。
樓梯那個還沒上來,走廊上的兩個行走速度卻有小跑那么快!
不對,今晚的狀況和昨晚不一樣了,這些女仆異化得更快了!
姜曜屏住呼吸,無聲挪動腳步,避往另一側。
女仆們沒有發現她,直直地朝前走,目的明確,正是盥洗室。
不好!
姜曜來不及高興,就為躲進盥洗室避無可避的陳慧擔心起來。
盥洗室是條死路,如果它們進了盥洗室,慧姨將無處可逃!
姜曜咬牙,心中迅速盤算起來。
等女仆再過去一點,和她之間的距離再拉開一點,那她就能有相對長的反應時間,到時候只要她發出動靜主動挑釁女仆,立刻往走廊方向沖,就算不能引走它們,也能給慧姨先下手為強的機會!
就這么辦!
她繃直腳尖,身體前傾,做好發力的準備。
兩個女仆距離盥洗室的門只剩一米,和她所在的位置也拉開了三米距離。
夠了!
姜曜起身,一只腳邁出雕像背后,左手的燭臺重重砸在雕像上,金屬與石像碰撞,發出噔的一聲。
幾乎與此同時,一根才熄滅的蠟燭砸在她的腳邊,啪嗒一下,斷成兩截。
女仆手中的燭光照亮盥洗室的大門,一只手迅速地縮回黑暗里,正是拋物后的收勢。
姜曜心下一沉。
來不及驚愕,也來不及傷心,那邊女仆猛地轉頭,在不甚明亮的燭火照耀下,兩雙沒有眼白的眼睛齊齊盯住她。
下一瞬,它們伸出了斑斑點點的胳膊和尖利的指甲。
快,太快了。
女仆手上的燭臺掉落在地,一片黑暗之中,堅硬的指甲抓破衣服。
姜曜撞在墻上,鼻尖傳來一陣辛辣的疼痛,摸到轉角的邊緣后順勢倒下。
十指張開成爪狀,像攀巖時那樣牢牢抓住厚重的地毯,腳掌發力,渾身肌肉繃緊連滾帶爬躲過下一回攻擊。
躥出數米她才重新直起身體,一手摸著墻壁發足狂奔。
原本開著的房間門全部關上了,她看不見門把手在哪兒,來不及開門也來不及關門,最穩妥的退路堵死了。
后頸時不時掠起的涼風提醒她,女仆們還在緊追不舍,如果不想正面肉搏,就得繼續前行。
一滴冷汗從額角滑落。
久在黑暗的雙眼漸漸適應,隱約能夠看見一個輪廓。
當通往四樓的入口出現在眼前,姜曜沒有一絲猶豫,直接上了四樓。
四樓寂靜得出乎意料。
姜曜一踏上四樓,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就算南區的人再怎么小心,也不應該一點動靜都沒有才對,就連燭火,也沒看見一盞。
事出反常必妖,姜曜及時停下腳步,屏住呼吸貼著墻壁,不動了。
從遠處窗口擠進來的一絲月光中可以看到一片白色的裙擺,輕輕一拂便融入黑暗。
是女仆。
手中的燭臺猛然攥緊。
如果和女仆正面對抗,她能有幾分勝算呢?
黑暗深沉,將一切吞噬入內。
樓梯上傳來的追逐聲響漸漸遠去,女仆們退回去了。
姜曜壓抑地喘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
負面情緒奔涌而來。
慧姨是故意把蠟燭扔到她那邊的嗎?只是為了自保嗎?
兩個女仆集火攻擊她了,慧姨為什么沒有從背后沖上來幫忙?是被樓梯上那個纏住了嗎?
四樓不見人影,南區的人和滿生叔都不知道在哪兒了,她要怎么辦,又能怎么辦?
度分如年站了不知道多久,前方的黑暗里響起火柴擦拭的聲音。
姜曜連忙往墻根又貼了貼,含著淚意的眼睛隨即掃視過去。
幾盞油燈亮起,照亮好幾個區域。
極目望去,只能看見女仆們越發潰爛猙獰的臉,和有序歸位的身影。
原本散開的女仆緩緩慢慢,集聚在兩個房間的門口,然后就像普通的傭人值夜一般,低著頭不動了。
姜曜想起閔秋說過,有三個房間是被女仆看守著的,那這里就有兩個了?
待確認的信息送到眼前,什么情緒都要靠邊站。
越是緊張,越是孤身一人,姜曜的腦子自我防御程度開得越高,就越是清醒。
她平靜下來,調整好心情開始分析現狀。
今天的女仆和昨天女仆顯然已經不是一個量級,如果再拖到明天晚上,女仆異化程度再加一級,事情恐怕更加棘手,所以今晚一定要想辦法確認這三個特殊的房間里有什么……
南區的人和滿生叔是上來了的,他們現在一定就在某個地方,要先和他們碰頭,接著他們的進程往下推……
想曹操,曹操到。
不用她去找,走廊的另一頭就響起了吱呀一聲,陳舊的門軸轉動,一句經典的“臥槽”就這么大喇喇地打破一室寂靜,也吸引了所有女仆的注意。
緊接著響起閔秋忍無可忍的聲音:“你不發出聲音會死嗎?!”
偷拍男委屈:“可是開門的聲音嚇到我了啊!”
女仆才不管他們為什么發出聲音,兇狠地撲過去,才點亮的油燈又滅了個精光。
玩家加上女仆二十幾號人在走廊上演追擊戰,一陣兵荒馬亂,哀嚎不止。
“往前跑,到樓下去!”
“我流血了!”
“我腿被抓住了,閔秋姐救我!”
“閔隊,我扛不住了!”
“我摸到一扇門了,快躲一躲——”
“都進來了嗎,你們能不能機靈一點?!”
開門關門聲此起彼伏。
眼看自己所在的位置也要加入這場抓瞎的混戰,姜曜回憶著剛才借光看到的一個房間的位置,貼著墻竄過去摸到門把手,用力按下往里一推。
門開了。
她閃身入內,反手推門一氣呵成。
就在門即將關上的時候,一陣意外的阻力自外向內出現,黑暗中一個白蒙蒙的東西自頭頂上方擠了進來!
心臟前所未有劇烈地跳動起來。
什么東西?!
驚懼之下,姜曜劈手就把燭臺的尖端捅了過去。
一聲悶哼,門關上了。
它進來了!
姜曜咬牙,拿著燭臺的手試圖揮出第二擊,另一只手全力扼向對方,勢要先發制人,把人摁死在門板上。
啪。
攻勢齊齊落空。
兩只手腕被巨大的力道牢牢扣住,白天才近距離聽到過的聲音響起。
“我是傅醒。”
姜曜手一抖,燭臺落地。
砰的一聲,骨碌碌滾到墻角。
刺啦——
一根火柴劃亮,點燃蠟燭。
暫時充當避難所的房間被柔和的燭光充滿,靠近蠟燭的事物清楚地呈現在眼前。
白色面具下方的臉神情莫測,幾縷鮮紅從修長的脖頸上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