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把自己的號碼輸到姜曜手機里,并告訴她馬上會有同事過來和他一起負責她的安全保障工作，讓她今晚安心休息。
    姜曜睜著一雙大眼楚楚可憐地問他：“警察叔叔，你們會一直在嗎？”
    小張拍胸脯保證,“放心，我們就守在宿舍樓下,一步都不會離開的。你要是害怕，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我保證立刻就會接起來。”
    姜曜違心地表示感謝,轉身進了宿舍。
    今晚的月光被流云擋住,照明全靠路燈支撐。
    宿舍已經熄燈了,涵文和張峰的死訊都瞞得很好，沒有引起更大的恐慌。
    姜曜走到宿舍門口，聽到宿舍里的人壓低聲音討論她和涵文的去向，想了想,沒有進門。
    她躲進走廊盡頭一片漆黑的洗漱間,掏出許久未理會的手機。
    四人群里討論了今晚的行動計劃,因為她遲遲未加入，符蘇兩人特意在小群里又問了她一遍。
    就在十分鐘前，還問她知不知道校園里警察又多起來的原因。
    姜曜看著已經決定好十二點過后看警察是否離開,再行查探的群聊,一直到手機屏幕自動熄滅。
    一分鐘后,她打開能夠看到女警官所在辦公室那一側的窗戶,靜靜望著那個方向。
    李英杰,不，現在應該叫他李正濤了。
    李正濤岔著兩條腿,嬉皮笑臉,“我要是不說我會揍她,她怎么肯跟我走？我就是想跟她親近親近，可能言語上是有點過界……但我又沒摸她親她干她，這應該不犯法吧？”
    女警官被他氣得夠嗆，再也不懷疑他就是個流氓。
    “我警告你不許再去騷擾人家女孩子，你知不知道言語騷擾也可以構成犯罪，我照樣能拘留你！”
    這學校校風多差她算是深有體會了，不過就算再怎么看這男生不順眼，她依然盡職盡責地找了個警察，把人好端端送回到男生寢室。
    和姜曜情況不同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李正濤樓下沒有再安排警察，也就無人知道，過了沒幾分鐘，才進宿舍的人便又大搖大擺溜了出來。
    夜深人靜，除了警察們加班加點值守勘察的幾個地方，校園的其他角落與夜同眠，被深深的夜色掩蓋。
    食堂二樓供教師們吃飯的單獨隔間，李正濤和他的三個同伴在這里碰頭。
    “已經被送回去了？那個姜曜真有兩把刷子。”有人驚道。
    “換個腦袋不靈光的我也不敢把人往警察面前送啊。”李正濤的聲音響起，“要是分不清利害，直接把咱們都捅出去，一起翻船那不是全都玩完……不過，她確實比我想的要厲害一些，她把自己摘得很干凈，警方非但不覺得她有問題，還挺維護她的。”
    “那又怎么樣，她還不是被小濤你耍的團團轉？”
    “你說她猜出那兩個女高中生是我們殺的了嗎？”
    李正濤摸了摸下巴的痘痘，關于這點他倒是也不太拿得準，“不清楚，但肯定察覺到不對勁了，就算目前沒反應過來，也只是時間問題……如果我們找生門和打結局的速度都夠快，不妨在打出結局后再坑她一把。”
    “哈哈哈哈想想都覺得有趣！”
    “好了好了。”一個相對穩重的聲音出來，“那我們就別耽誤時間了，好不容易限制了姜曜那邊，又混淆了南區的信息，抓緊時間找生門吧，要是再死個人，警力再增一波……這就太麻煩了。”
    隔間里隨之安靜下來。
    接著四個人影分別走出，前往不同的方向。
    李正濤這次的目標是行政樓這個白天不好隨意進出的地方。
    女警官的臨時辦公室設在高一高二所在的那棟教學樓一樓教師辦公室，行政樓跟這棟樓隔著一棟高三的教學樓，不遠不近，除非樓下正好有警方經過，否則就算不慎發出一點聲響，也不會被發現。
    李正濤頭上戴了頂順手牽羊拿來的廚師帽，像在自己家似的晃蕩起來。
    生門對于他們這批玩家來說，不但是可供離開的通道，還是反推結局相互人事的重要線索，在對真相茫然的時候，找生門來突破也是一種方案。
    不過行政樓這種地方不比教室，一扇扇門關得相當嚴實，他連推三扇門都沒打開。
    “果然是行政樓么。”他喃喃自語，“那就得瞄準一下……”
    啪嗒。
    一聲細微的輕響在昏暗且寂靜的大樓里無限放大。
    李正濤瞬間閉嘴，轉向發出聲音的方向，一手伸進口袋，蓄勢待發。
    稀薄的月光落盡干凈透亮的窗戶，將不知何時站在窗邊的身影打亮。
    女孩纖細的身姿深刻地撞進視野中央，光影線條利落地在她身上交織，明明滅滅，詭異非常。
    看清來人的臉，李正濤的神情從戒備轉為挑釁。
    他很高興能夠見到自己的手下敗將。
    “原來你已經發現了啊，比我預估的還要厲害一點嘛。”
    見姜曜沒有說話，他輕笑一聲，竟開始發問：“怎么樣，被自己用過的方法騙到，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舉起手指，一一細數：“假名，假人設，假線索制造的干擾項……我復制的很不錯吧，為了讓你有更好的體驗，我拿出了畢生的演技，作為創始者的你，不給我打個分嗎？”
    李正濤滿面笑容，向著姜曜靠近。
    “真的不給我打分嗎？那是不是代表你得到教訓了？被你自己創造的方法？”
    “姜曜……”他高傲地抬起下巴，“我說過，我絕對的比你強！”
    在兩人的距離拉近到只剩一米的時候，姜曜抬起手，做了一個停止靠近的手勢。
    黢黑的眼睛盯著李正濤春風得意的面龐。
    “你比我強。”姜曜重復一遍他的話，“所以你做這一切，只是為了證明你比我強，為了給我一點教訓，是嗎？”
    李正濤點頭，“對，我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
    話沒說完，一個帶著勁風的拳頭便砸在了他的臉上。
    “就為了這點事。”姜曜面無表情，又是狠狠一拳砸向已經挨了一拳的丑陋面部，“你殺了兩個無辜的人？”
    李正濤鼻子一陣辛辣刺痛，生理淚水直接落下。
    他踉蹌幾步穩住身體，“艸……”
    姜曜沒有給他調整的時間，抓住他的胳膊反手就是一個過肩摔。
    “你說你復制了我的方法，那我是通過殺人來制造的假線索嗎？”她的齒根開始顫抖，“你們這些人是不是有病，她們兩個做了什么要成為你泄憤的工具，你又有什么資格剝奪兩條沒有犯過一點錯的生命？！”
    為什么總是無辜的人，沒有犯錯的人，干干凈凈的人來承受這些無妄之災！
    為什么越壞的人越是混得風生水起高高興興！
    為什么臟的東西總要去玷污清白的人和事……
    李正濤頂著背部和尾椎巨大的痛楚，艱難翻身。
    他看見姜曜臉上劇烈噴張的恨意，簡直莫名其妙，“誰他媽有病？我就是殺了兩個npc……”
    “你看她們像npc嗎？”姜曜紅著眼睛把他揪起來，膝蓋抬起重重砸向他的腹部，在他的悶哼中低喊，“那就是兩個活生生的人，我和她們一起上課，一起吃飯……”
    李正濤挨了一拳又一拳，含著血沫氣急敗壞道：“你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一整個副本包括你親哥你都殺了……現在不過死了兩個npc，你惺惺作態給誰看？！”
    你想惺惺作態給誰看？
    姜曜瞳孔微縮，動作一頓。
    李正濤趁機掙扎脫身，嘴上不停。
    “姜曜你搞清楚狀況，那兩個npc是因為你死的！是你害死的！”
    他抹了一把粘稠的鼻血，頂著青青紫紫的傷痕咧開嘴，“你是什么好人嗎？你跟我是一樣的，沒有什么不同……大家都知道彼此是個什么貨色，你虛偽給誰看？！我呸！”
    他狠狠地朝姜曜吐出一口血水，“你才是個神經病，老子不跟你這個瘋子玩了，拜拜吧你！”
    行政樓除了正門還開有側門，早已摸清路線的李正濤迅速抽身，朝姜曜所在位置的反方向遁去。
    黑暗吞沒他的身影，只留下姜曜一人。
    影子在這一秒被無限拉長，長到與月光和路燈都照不到的整片黑暗相連，與不見天日的物質融為一體。
    姜曜緩緩站直身體。
    她抬起臉，任冰冷的月光落在年輕稚嫩的面頰上。
    不知過了過久。
    “咯咯咯……”
    緊緊抿著的嘴角逐漸上翹，細微的笑聲也漸漸放大。
    少女低下頭，像是聽到了什么絕世笑話，用力捂著自己的肚子。
    “哈哈哈哈——”
    昏暗的行政樓里，越發張狂的笑聲不大不小的灌滿整個空間。
    姜曜從低聲笑到高聲，又從高聲笑到無聲，足足過了好幾分鐘，才停下來，面帶詭異的笑，看向從黑暗中走出的又一道身影。
    從內部走出，看來是早早就在了。
    想必看完了一整出戲。
    姜曜看著他，眼神異常平靜。
    昨天產生的些微氣惱煙消云散，再也不值一提。
    她語調懶散，渾不在意道：“怎么哪兒都有你呀，傅醒哥哥？”
    傅醒繼續往前走，在距離她還剩一臂距離的時候停下。
    他看著神色氣質再次發生巨變的女孩，常年卡著玻璃的喉嚨滾了滾，這次也沒有很順暢很自然地開口。
    過了很久，久到姜曜不耐煩要走，那雙被沉默的黑暗蒙上灰的眼睛動了動。
    “冷靜一點。”
    遭遇了那樣的委屈，也不過是放棄了天真的那部分，向一個懂得取舍，善于利用身邊資源的成年人靠攏而已。
    這說不上錯。
    “你和他不一樣。”
    姜曜抬起的腳重新落地。
    她抬起頭，看著近在咫尺的排行榜第一，南區最大的老實人，覺得他的言論滑稽的要命。
    “不，一樣的。”
    她自我否認。
    “我們都是該死的垃圾，我再也不會去想那些虛偽的東西了。”
    她跟傅醒沒什么好說的，轉身要走，卻被人嚴厲地叫了大名。
    “姜曜！”
    她回頭。
    傅醒那張毀容徹底的臉眉心之間擠出一道深深的溝壑，不加掩飾地袒露出其說教人的第二重身份。
    “別做讓自己的后悔的事情。”
    姜曜哼笑，這人真是沒勁透了。
    她收回放在傅醒身上的視線，背朝著他擺擺手，快步離開行政樓。
    “我才不會后悔呢。”
    絕不。